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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迟(下) page 11 作者:楼雨晴

  赵之航若是够聪明,就该留一手,保留实力以便未来能制衡于他。

  可是没有,那个笨蛋几乎是净身出户,把所有资源都留给他,让他能够有足够的实力与赵家一帮人抗衡,包括自己的父亲。

  他不是不知道,那是赵之航不言于外的兄弟情义,比起父亲,甚至更偏护周全于他。

  回来赚奶粉钱?这种鬼话也扯得出来,他猜,就算他预算直接对半腰斩,对方最后还是会吞吧?

  缓步回到房中,打开搁在桌上的小卡,那是今天下午拆箱时,附在里头的。

  还伤心吗?

  他当时简直想爆粗。

  赵之航你脑残吗?我那是嘴炮你听不出来?知道就说我想搜集9999纯金十二生肖金牌。

  当下本想传讯去骂他,但觉得这样写只会让他隔天再收次包裹,而且可能性极大。

  他不是岳飞,不用收到十二道金牌,都要当爸爸的人了,养小孩很烧钱,不需要这样玩人家。

  他其实知道,对方想表达的点。

  任他予取子求,是对方表达亏欠及宠爱的方式。

  当年来不及给的,今天补给你。不管他要什么,只要开口,对方真的会去做,就算只是句玩笑话。

  他想了想,拿起手机,打下一句:东西收到了。

  对方应该正在忙,没立即读讯,他识疑了下,又补上两个字:谢谢。

  当初小宝的满月礼,某人包很大一包,他也该好好思考,八个月后的满月礼要怎么包才不失礼数了……

  之二  伤愈

  赵小宝五岁。

  这一天下课,从娃娃车下来,跟老师挥手道别走进家后,看见停在庭院的车,立刻以零到二百加速只须三秒的性能奔进屋,找到在厨房挑菜的。

  「叔叔来了吗?」他已经两个礼拜没看到叔叔了。

  「嘘,叔叔在房间睡觉,他最近工作很多,不要吵醒他。」

  「我不会、我不会!」赵知礼迭声保证,话尾方落,人已一溜烟消失在厨房口。

  打开房门,确认心心念念的那人就在床上安睡,赵小宝踮着脚尖慢慢靠近,爬上床,蹲在男人身旁,捧着颊眼巴巴看着。

  蹲得无聊了,开始在床上玩起翻滚游戏,自得其乐地玩耍,等他心爱的小叔叔睡醒。左三圈,右三圈,一个不小心,就滚进男人怀里。

  「啊!」撞到了。

  赵小宝捂嘴,心虚地仰头看了看,确认男人依然熟睡,小手拍拍胸口。好险好险——

  他蠕动坐起,摸摸男人下巴新生的胡渣,又摸摸赤裸上身那几条已经很熟悉的旧疤,细数,这条是为了救爸爸,这条是奶奶、这条是妈妈的……

  那些都很浅了,可是有一条好深,看起来就很痛的样子。

  他仰起头,往手臂那条像蜈蚣一样的旧疤吹气,呼呼完,再度窝回男人身旁,摊开男人的臂膀,躺上去,再圈起来,摆弄完毕,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赵之寒睁眸,瞥了眼臂弯蜷卧的小家伙,才一会工夫,已经愉快地找周公伯伯玩耍去了。孩子就是孩子,没烦没恼,好吃好睡。

  距离晚餐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他收拢臂膀,闭上眼睛,决定陪孩子再睡一会。

  当晚。

  赵之寒洗完澡,裸着上身坐在镜台前,默然凝思。

  江晚照把洗好的衣服送进来,看了他一眼。

  「发什么呆?」

  他没回头,抬手抚上左臂那条旧疤。「我想去做个美容手术,把这条疤磨乎。」

  她笑了笑,拿手巾走到他身后,温柔地擦拭湿发,「怎么突然在意起外表来了?」

  「不想你跟小宝看了不开心。」每每碰触到这道疤时,她指尖的力度总会放得特别轻,明知不会疼,可就是一种潜意识的反应,她自己都没留意。

  一直到今天,才突然意识到,那叫怜惜。

  他自己不在乎,可是在乎的人,看到会难受。

  他从来都不想让她与小宝难受。

  江晚照一顿,仰眸,目光在镜中与他相遇。

  她不发一语,倾身环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颊容相贴,温存依偎。

  「好吗?」他又问了一次。

  她笑了笑。「不重要了。」

  那道伤,从来都不在身上,而是心上。

  他亲手划下那一道时,表达的是对生命的厌弃、对身世的痛恨,以及对她的罪疚。

  那道疤的存在,一如他对自己的定义,扭曲、病态而又极其丑陋。

  然而现在的他,会想为了她、为了他的孩子,珍惜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他的小太阳,暖暖照亮了生命里的阴暗。

  那道伤,愈了。

  之三  新居落成

  要上小学的那一年,他们搬家了,搬到一栋很漂亮的新房子,妈妈说,那是叔叔盖的,要给他们的家。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妈妈眼睛柔柔的,闪着像星星一样的光,嘴角有笑。他想,搬家这件事,应该有让妈妈很开心,他也很开心,他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新居落成的第一晚,赵之寒坐在主卧床上,环顾室内一圈。

  屋里的一切,大至装潢、小至一道摆饰,都是江晩照亲手打点,花了很多时间与设计师讨论,挑选家具,看得出来极用心在打点这一切。

  「喜欢吗?这是我们的家。」她走到他面前,弯身笑问。

  「你喜欢就好。」那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

  他仰阵,与她相视。「你没得后悔了。」

  七年来,他给过她太多的机会,她都没有离开,是她自己选择走入他的世界,今天过后,他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从他身边走开。

  「你,是我的。」

  「我要求比照办理。」

  他浅浅扬唇,看得出心情不错。「庆祝新居落成,来点入厝小仪式吧。」

  「例如?」

  明知故问。

  他直接探手,将她拉坐在腿上,额心相抵,倾前轻掠一吻。「你说呢?」

  江晚照也不跟他装蒜,双臂大方地揽上他脖颈,回啄他一口。

  得到正面应许,赵之寒衔吮柔唇由浅到深吻,一手挲抚娇躯,正欲探往衣内——

  敲门声响起。

  动作一顿,两人相视一眼,在房门开启时,有默契地一秒迅速分开。

  「叔叔。」赵知礼抱着他的小被被,怯怯地探进头来。

  「干么?」没好气地应声。

  「我睡不着。」

  「怎么会睡不着?」

  「我不习惯一个人睡,而且这里跟旧家不一样,我会怕……」

  「所以?」

  「我可不可以跟你们睡?」那双肖似于他的深亮大眼,好期待地仰望着他。

  赵之寒本能地回头看她。

  「一家之主,你说了算。」她退开一步,表现得非常之温良恭俭让。

  最好是。

  分明袖手旁观看好戏。

  赵之寒觉得,自己一定要硬起来,不能每次都被她瞧扁,于是双手盘胸,决定跟孩子晓以大义。

  「赵知礼,我们当初是怎么约定的?」一家之主是吧?让你看看什么是家之主的高度!

  「搬到新家以后要自己睡。」乖乖复诵

  「很好,你还记得。所以做人可以说话不算话?」

  「不可以。」

  「所以呢?」

  「所以要自己睡。」赵小宝听得懂人话,很识相地接口,不用人赶,自己拖着他的贴身小被被往外移动。

  边走,边回头偷觑他。「那我回去了……」多此一举地再次声明。

  「恭送大驾。」

  拖着小尾巴,走两步不忘回头再看一眼,「要到门口了……」

  我有眼睛,不用GPS定位回报。

  「叔叔晩安……」一步一回首,神情好落寞、好凄清。

  赵之寒一点都不想配合这套路满满的小剧场,冷眼看着小宝孤零零拖着牛步回房,简直弃儿似的,晕黄灯光映照在小身板上,说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等等!」不及深思,已脱口喊出声。

  赵小宝停步,吸了吸鼻子,眼角带着可疑的水光斜瞄他。「干么?」

  霸气侧漏。「三天。我给你三天的适应期,之后你得照约定走,不许再拿任何理由跟借口来跟我讨价还价,如果做不到,现在就立刻回你房间。」

  意思是可以留下来了吗?

  小家伙眼神一亮,火速扑向大床,相准中间的好风水,并迅速分配好床位,拍拍左右两侧热情邀约。「快点,叔叔睡这里,妈妈睡这边。」

  「……」最后还是软掉了——各种层面而言。

  完全不想看女主人的表情,一脸厌世地瘫向为他划分的左边地盘,赵小宝自动自发把被子拉高高,快乐地说:「叔叔晚安,妈妈晚安。」

  然后不到三分钟,那个自称失眠睡不着的某家伙,不但秒睡,还睡得四翻八仰,一个翻身直接趴到他身上来。

  明明他该抱的,不是软玉温香吗?

  无语了片刻,还是认命地收拢臂膀,轻轻拍抚。

  更早那几年,还闻得到孩子身上淡淡的乳香味,渐渐地,奶娃味淡了,再过些年,进入别扭的青春期,怕是也难再如此撒娇亲近,现在还愿意赖着他的每分每秒,他都万分珍惜。

  「我赌,下次你还是会让他进来。」有人淡淡预言,铁口直断。

  「……」被人看得很扁,而他还反驳不了。

  「你真的被他吃得死死的耶。」随随便便摆个小可怜表情,他就撑不住了。

  「我承认男人真的是在当了爸爸后,才开始学习怎么当爸爸。」每每抱着这具小小软软的身子,心房便会不由自主地发软,什么原则、什么坚持、什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通通都可以抛舍,他甚至不知道,原来自己体内有这么多源源不绝的爱可以给。

  「你懂这种感觉吗?他出生的时候,那么小、那么软,在我怀里哭得小脸红通通,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嘹亮哭声撞击着心脏的感觉。从护士手中把他抱过来时,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把一切最美好的都给他,尽全力让他一生安稳。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爱他,但他的的确确是我心头的一块肉,掐紧了会疼。」更或者,他只是想补偿前些年的冷落与亏欠、补偿他曾经想割舍这块肉,就算小宝不知道,但每每想起,自己曾想不要他,便是满心的疚悔。

  所以只要是小宝想要的,他都会百依百顺,无限度地满足对方,理智面知道这样不对,但就是没有办法悖逆本心,不舍得看他的孩子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然后,轻声叹息。「如果他被宠坏、长歪了,你可以怪我。」完全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败家子的养成道路上。

  江晩照并未对此多作评论,静静偎来,迭上他掌背,与他一同承担,生命的重量。「你现在,还怕吗?」

  「我只知道,现在的我完全无法想象,这世上没有小宝会是什么样子,他是我的命。」命好命坏,都是自己的,舍不了,舍不得。

  「我陪你。」是好是坏,他们一同承担。

  赵知礼始终没有让他们知道,那一晚,他其实没有完全睡着。

  他后来想了又想,他没有恃宠而骄,被养成不知天高地厚的富三代,或许就是因为,那个人给的爱,太多太满,让他连一丁点变坏的空间,都没有。

  每当想做亏心事时,想起那些话,就什么坏念头都不留了,一路以来,约束着自己,半步也不敢行差踏错,怕妈妈怪他,怕那人承担宠坏他的罪责。

  因为,他也很爱、很爱对方——那道自小以来,最坚定仰望的精神信仰。

  搬进新家的第一个清晨,赵之寒难得小赖了一下床。

  赵小宝生活习惯被妈妈教得很好,起床会自己整理床被。他没看到人,只看到某人的小被被折迭整齐摆在旁边,摆明了今晚还要继续赖在这里。

  再往旁边看,女主人的位置也是空的,视线绕了半圈,在梳妆台前寻获。

  「醒啦,早安。」江晚照目光由镜面与他相接。

  从未在清晨,与某个女人一道醒来,共迎晨露,在他身旁妆点姿容,感觉颇新鲜。他调整姿势,枕着手臂,好整以暇地观看。

  「那什么?」他很有求知欲。

  「这个吗?」她看了看手中的物品,「遮瑕膏啊,用来遮盖脸上的斑点痘痘等小瑕疵,然后再用粉饼均匀地拍上去。」最近忙搬家没睡好,黑眼圈需要遮一下。

  他点头,很能举一反三。「就是先补土,再油漆的意思。」

  「……」诡异的一阵静默。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有句话会说,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了。

  女人的逻辑男人不懂,男人的观点,其实女人也是满脸黑线。

  她一点都不想让她的男人目睹她的「施工全过程」,然后在心里脑补刮壁癌、粉刷、挂窗帘等等画面同步转换,她已深深明白,这男人不是「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那块料了。

  于是,他在下一秒被赶出房门。

  在搬入新家后的第一天,还被上来蹭早餐的妹婿见证这历史性的Moment。

  之四  约定

  赵之寒出差了一周。

  赵知礼每天都在问:「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以前,可以一连几个礼拜不见,住在一起后,习惯了每天见面、一起吃早餐、让那个人牵着手送他上学……才几天不见,已经异常想念。

  赵之寒出差的第六天,赵小宝夜里突然发烧、腹痛如绞,紧急送医。赵之寒是在住院后的第二天才被告知此事,等赶到医院,已经是住院第三天的。

  三天来,一直表现得无比乖巧温顺,叫他吃药就吃药、叫他打针就乖乖伸手臂,被医生护士一致封为模范病人的赵小宝,看到他的瞬间,突然情绪失控,放声大哭。

  「哇——」还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那种哭法,眼泪用喷的,边哭边伸长了手。

  赵之寒间傻眼。

  读出「抱抱」的肢体语言,很识相贡献出怪抱,让人把眼泪鼻涕全往他身上招呼。

  「我以为我会死掉……」

  「不是还没死吗?」

  下场是换来对方更凄厉的大哭。「呜——你希望我死掉——」

  「……」明明就是你自己说的。

  「我差点就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呜……」

  「……」什么鬼啦!赵之寒一脸无奈地回望一旁的孩子他娘,无声询问:他最近是看了哪出连续剧?

  想归想,有过一次教训,深知此时最好不要随便乱「顶嘴」,很识相地管好自己的嘴巴。

  江晚照白眼已经快翻到后脑杓。

  赵小宝,你戏很多耶。

  这招打他还是小小时就很会,每次「扑腾」一下跌倒了,第一时间会先左右张望,把拔不在就自己拍拍屁股爬起来,要是刚好赵之寒人在案发现场,一秒立时放声大哭。

  实在很想吐槽,但看他哭得悲悲切切、真情流露,说出来显得有点狼心狗肺。

  也是啦,从小健康宝宝,连感冒都难得染上几回,更别提住院,他当下可能真的以为自己会死掉。

  住院这两天,他乖巧地不哭不闹,知道妈妈一个人照顾他很辛苦,所有积压在心里的恐惧、委曲,见到他时,整个大爆发,将所有任性、耍赖、孩子气的一面,全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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