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莆轻快地把杯子递给坐回轮椅上的孙昀璟,让他自己握住杯子,找寻吸管,再开始啜饮新鲜果汁。孔莆则到一旁放上萧邦的曲子,让音乐回荡在整间原木香味的屋房里。
外面的天气转阴了,看来似乎会有午後雷阵雨,风正逐渐地变强,在窗外一阵阵地呼啸著,加上树枝乱颤,让风声听起来特别骇人!孔莆走到落地窗边,想把窗户关紧一点。
「要下雨了吗?」孙昀璟转头问著。「风刮得好强。」
「嗯,好厚的乌云,这边是山上,等一下就会下起大雨吧!」孔莆边说,边把窗户关紧。
「把窗户打开吧!」孙昀璟突然这么要求道。
「咦?不好吧!」等一下要是风狂雨骤,不把这间屋子吹得乱七八糟?「把屋里的东西溅湿就糟糕了。」
「打开啦!」孙昀璟一脸期待的样子,眼神望著孔莆的方向。「这样的天气,才适合听萧邦的曲子。」
孔莆微微一笑,把落地窗给推了开,风在霎时间迎面扑来,狂妄地扫过孔莆的脸庞,往屋里袭去。白色的大窗帘因而飞动着,连桌上的书也开始一页页地起舞,发出沙沙声响。
孔莆站在阳台上,闭起眼享受著风的肆虐,风里带点泥沙,打起来是有点痛,但却有种痛快的感觉。白色的窗帘在她身後缠绵,几要遮去她的视线。
透过起伏的帘子,她凝视著不远处的男人。
他同她一样,正闭上眼享受凉风吹拂,棕色的头发被风吹了向後,完整的露出他俊美的睑蛋,黝黑但依旧充满朝气,那眉宇之间的气息,是任何事情无法磨灭的。
昀璟,你快乐吗?跟我在一起,是否更快乐呢?
孙昀璟有神却看不见的双眼缓缓睁开,这个时候孔莆就会感到一阵难受。那样漂亮又有灵魂的双眼,竟然什么都看不见!
孔莆重新正首时,孙昀璟正凝视著她,他的眼睛其实看向更远的地方,但他对不了焦距,只能有个大略的方向。孔莆把这份沉静的凝视当做是他给她的、当做是他在凝视著她--孔莆这一个女人。
「你好漂亮。」孙昀璟突然这么说道。
「我……哪有漂亮?」如果是叶夜,她大概就会认为理所当然吧!
「我看不见你,但我知道你很漂亮。」孙昀璟傻傻地笑了起来。「你是天底下最棒的女人!」
「要不然你怎么会选我呢?」孔莆难过地低下头。他说的是叶夜,而她现在必须是叶夜。
「说的也是!」孙昀璟肯定地回答著,旋即露出爱慕的笑容。「过来这里,小夜。」
小夜……小夜……他嘴里喊的依旧是小夜,绝对不会是小莆!永远都不会是小莆!
尽管痛苦,尽管心碎,孔莆还是往前走了过去。孙昀璟伸长了手,等待著她的牵引,她怎么能拒绝这双手呢?怎样才能拒绝这个男人呢?她要怎么样才能够收回自己的感情、悬崖勒马呢?
她轻轻地碰触到孙昀璟的手,他立即紧紧握住,再拉她向前。他抬著头想看她,但他看不见,所以他把脸轻柔地偎上了她的腹部,双手环抱住她的纤腰。孔莆身体抖然僵直,这样近距离的触碰,是她从未有过,也从未奢想过的!
她该怎么办?她下能推开他,这样他一定会觉得奇怪,但她……她又无法表现得非常自然,要是让昀璟感觉到不一样,岂不更糟,岂不--
一个吻,烙在孔莆的肚子上。灼热感迅速传来,像一枚炸弹殖进她的身体一样,在五脏六腑间炸开来。
她的身子明显地放松下来,开始贪恋著这样的柔情和身体上的触摸,试著闭上双眼,她就能感觉自己在孙昀璟的怀抱当中,幸福得叫她不敢相信。
她缓缓地伸出手,也回抱了孙昀璟。
孙昀璟像孩子一般依偎在孔莆的怀里,他露出幸福的笑容,一脸满足的模样,白色的窗帘像两只蝴蝶在他们身边飞舞著,萧邦的曲子随著风声一起合奏出最悠扬的乐章,而房里的时间停止流动,连呼吸声也渐而消失。
「用千万句话,也形容不出你的美好。」孙昀璟慢慢地说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忽略这一切。」
「你对我已经够好了。」孔莆浅浅地笑著,她不敢太大声,怕破坏了这份安详。
「不够……我只给你物质上的,只见到你的外表,却从来没有仔细去体会你内在的美好。」孙昀璟一脸自责的模样。「这次的失明,我才真正体会到真正的你!」
是吗?孔莆惨淡地笑著。她很难想像一旦真正的叶夜回来,会不会把孙昀璟从天堂打入地狱?他会不会吃惊的以为叶夜患了双重人格分裂症?还是叶夜会以工作为藉口,直接冷落他,让他连体会的时间都没有。
杯子上的水滴进了孔莆的衣服里,她轻轻地离开孙昀璟的怀抱,取走他手上的杯于,拿到一边放好;然後把孙昀璟推得更挨近窗户一点,让他也在白色巨蝶下,感受它们双翅的抚摸。
「把音乐开大声点,这样才能跟风声共鸣。」孙昀璟欣喜地说著。
孔莆当然走到音响边调高音量,看见孙昀璟这么快乐,她比谁都还要高兴。
「萧邦的曲子过於悲伤,跟这种呼啸的风声共鸣,只会更加惆怅!」孔莆搬了张椅子,坐到了孙昀璟身边。
「就是这样搭配,才更显出它的味道。」孙昀璟莞尔一笑。「不过……一个人是不适合听萧邦的曲子,那太悲凉。」
「……」孔莆握住了孙昀璟的手,幽幽地开口。「所以我在这里陪著你。」
孙昀璟颤了一下身子,旋即紧紧包住放在他手背上的柔荑,相互搓揉着,一则也不愿放松力量似的。
「所以我不会悲凉,只有失去你,我才会悲伤。」孙昀璟深情款款地面对了孔莆,那样衷心地诉说著。
喔!如果他真是对著她说的,那她会有多么的欣喜若狂呢?如果叶夜看到了这一幕,她会不会就此认定孙昀璟才是她唯一的男人呢?
至少……现在他是对著她说的,她要奢求的把这一切据为己有!
「我来念点东西陪你好了……」孔莆起身走到书架边。「我们来念点海涅的诗怎么样?」
「哈哈哈!好!」孙昀璟大笑起来。「更适合此情此景!」
孔莆坐了下来,开始念著海涅独特的诗,风也萧萧、乐音幽幽,和著孔莆甜美柔软的嗓音
--森林的树梢在夕阳照耀之下,微微的颤动著,是即将告别的夏日阳光,在森林中留下的最後之吻--(海涅诗集-逝去的夏)
而一股强烈的漩风,却袭向闭目养神的孙昀璟,久久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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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外头下起倾盆大雨时,里面的音乐就换成了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而阳台边,也的确上演著活生生的动感音乐。
「啊呀--」孔莆拚命地想把落地窗给拉回来,但风的阻力却阻止了她。「讨厌,全湿了啦!」
「哈哈哈哈……」早被孔莆安置得远远的孙昀璟迳自在那边笑著,听著孔莆的尖叫声。
「你还笑……都是谁害的!」孔莆气得跺脚,手才一松,落地窗又给打得吱嘎作响。「再下去屋子就要淹水了啊!」
可不是吗?雷阵雨的雨势庞大,随著风斜扫进屋子里,别说现在浑身湿透的孔莆,就连地板一大块全是水,那本海涅诗集也惨遭蹂躏!
楼下在午睡的佣人被吵得睡不著,现在上面又叫又跳的,大家犹豫著要不要上去。因为就怕上去见到什么尴尬的场面,导致一群老女人在下面吱吱喳喳。
「李婶!麻烦帮我拿块布上来擦地板!」孔莆在跟窗户奋斗完毕後,一身湿的探出头来。「可能要好几块,还有,赶快叫一个人上去看著昀璟,地板太滑,别让他乱跑。」孔莆全身滴著水,站在楼梯口喊著。
她先去换件衣服,要不然迟早会感冒;几个佣人窃笑著上去帮忙,看来这小俩口处的很不错嘛!连假的大小姐都玩成那个样子!
孔莆回到房间冲了一下热水澡,虽说是盛夏,但这雨水加风吹,还是冻得她直发抖。等换好衣眼、吹乾了头发,她才又赶紧回到书房去。慢了,就不知道昀璟又要玩什么了。
才一进书房,孔莆就见到孙昀璟待在音响边,用手摸索著,转著选台钮,电台的声音有一下没一下地播放著!
糟糕!不是叫人看著他吗?要是给他听见了电台新闻,报出了八卦,就什么都穿帮了!孔莆飞快地前去按住孙昀璟的手,他愣了愣,然後又绽开笑容。
「我想听你唱歌。」他这么说著。
「我最近没有录广播节目,」孔莆把电台关掉,重新播放「命运交响曲」。「而且也没再打歌。」
「……」孙昀璟失望地低下了头。「对不起,都是为了我……」
「别这么说,陪你比什么都重要,看著你渐渐恢复,最高兴的人可是我呢!」孔莆技巧性的把孙昀璟转离音响边,看来有必要把音响移动位子,放的高一些,别让孙昀璟唾手可得。
「你洗过澡啦?好香……」孙昀璟凑近孔莆,像狗一样拚命嗅著。「刚刚雨水不是帮你洗过了?」
「还敢说!」孔莆好气又好笑地打了孙昀璟一下。「我都快冷死了,你还在大笑!」
「听你的叫声,让我好怀念嘛!」孙昀璟闭上眼、侧了头,嘴角向上露出浅笑。「你记得吗?我们去拉斯维加斯的那一次……」
啊?孔莆的笑顿时凝在嘴角,僵硬得不上不下。拉斯维加斯?她怎么知道什么拉斯维加斯?她从小到大连国门都没出过,怎么会去过那里呢?她只从电影上知道那里是赌城,还有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然後呢?
「嗯……」孔莆虚应一应,她根本不知道怎么接口。
「你记得吗?我们那时候去划雪发生的事!」孙昀璟一脸怀念的模样,却让孔莆更加心慌。
滑雪?她连雪都没有看过,怎么知道什么滑雪?叶夜跟她说过一些重点事件,像他们怎么认识的,还有特别的地方,但根本不可能讲得钜细靡遗,至少拉斯维加斯……她根本没提到!
「滑雪啊……」孔莆的脸色都白了,手不停地颤抖。「嗯……很有趣呢!」
「……你爱跟我比,所以就往下冲,结果绊到树枝、跌了个狗吃屎!」孙昀璟边说还边呵呵笑著。「整个人栽进雪里,起来後就一直叫、一直叫……跟刚刚好像!」
「喔……嗯……呵呵,还不都是你害的!」孔莆乾笑著,心虚得叫她简直快无法呼吸了。「我想起来了!那时跌的好惨喔!」
站在孙昀璟身後的孔莆趁空大力喘著气,这怎么得了?要是昀璟再来几个缅怀过去,她根本应付不来!叶夜交代的她都写起来、也背下来了,但她确定没有拉斯维加斯滑雪这段。
难道是叶夜的惊叫声特别让他怀念吗?
今天发生的事也要写进日记里,让叶夜清楚地知道……但这个下午明明是属於她跟孙昀璟的,她不想跟另外一个人分享这一切。如果在不影响一切的前提下,把一些不重要的事情略过不记录下来,应该是允许的吧?孔莆思忖著,却无奈地发现最想保留的地方,往往都是不可遗漏的地方!
只手抚上前额,她的头好痛,成天浸在这些不属於自己的幸福里头,只会叫她越陷越深!
至少拉斯维加斯这件不要写吧!反正已经应付过去,写出来了也只会挨叶夜的骂罢了。她一定会骂一堆「你应该怎样、怎样」,还不如乾脆别提!反正日後昀璟再提,她自己也应付得过去。
「小夜!」孙昀璟叫著孔莆,招了招手。
「嗯?」她走了过去,握住了孙昀璟的手。
「晚上我想吃点特别的!」孙昀璟没来由地突然提起了晚餐。「跟平常不一样的。」
「好啊!你说什么,我请李婶她们做就是了。」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在孙昀璟为什么突然提起不同的菜色。「大爷,点菜吧!」
「嗯……」孙昀璟用手抵著太阳穴,用力地思考著,孔莆喜欢他那个样子,成熟的男人在思考时,特别有魅力。「我想吃绿豆稀饭、破什么炒三苏、还有花枝!」
咦……孔莆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没有办法去思考事情,手上的笔也无法写下任何一个字,半坐在轮椅扶把上的她呆愣著,身体与脑子已经无法运作,彻底的空白。
孙昀璟的手很自然环绕著她的腰,他不知道他刚刚点的那些菜,会带给她怎么样的震撼!至少……即使他环著的是叶夜,但心里曾经想到了孔莆!
泪几要涌出孔莆的眼眶,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能压抑下来。鼻子一酸,非得紧咬住唇才能够减少那种感动。
「怎么……」她的声音有点哽咽,但尽可能的掩饰过去。「会想吃这些?」
「因为小莆做给我吃过,我好喜欢!」孙昀璟抬头,说得一脸真切的喜悦。「那些东西真的非常爽口又好吃,我想再吃一次!」
「……」孔莆咽了一口口水,一口气卡在胸口。「没问题,这些东西……我会帮你准备好。」
她会亲手做给他吃,这些东西,她绝不假手他人!
「谢谢!」孙昀璟由衷地感谢著。「另外,我想下楼去吃!」
「嗯?」孔莆惊讶地看向他。「下楼?为什么无缘无故想下楼?」
「因为这是中国菜嘛!我想要跟大家一起坐在餐桌上吃!」孙昀璟说得非常正经。「那样感觉很温馨,那是小莆教我的。」
小莆、小莆,他终於喊了他的名字,而且一连两次!可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口口声声的小莆,正在他的手腕当中、他正环抱著她呀!
「好,我这就去交代李婶,等饭好了,我就推你下去。」泪无声无息的滑落,孔莆迅速的抹去。
「不!我要自己走下去,谁也别帮我!」
「什么?不可以!你现在还不能,太危险了!」孔莆厉声阻止著,站起了身。「早上才让大家吓了一跳,下午又要犯?」
「你会在我旁边,不是吗?」孙昀璟自然的回著,无视於孔莆的激动。
「呃……是、是这样说没错……」可是那样毕竟太过危险,他拿拐杖也是这两天的事情而已,一切都还不熟悉……
「那不就好了?」孙昀璟竟然耸了肩,像是说:一切有你就好。
孔莆没再说话。她深深地感受到孙昀璟对她的依赖与信任感,她能给他安全感吗?能够给他这么强烈的依靠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可以放心无虞。
因为,她不会离开他的身边:她的一双眼,也只会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