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皇甫宣维打着赤膊从田里回来,沅湘立刻拿来布巾替他擦拭身上的汗水,换上干净的衣服。
每次,都是面红耳赤、手忙脚乱的。
皇甫宣维忍不住笑她,「看了这么多次还会脸红吗?」体贴地接过水盆,将脏水泼到外面。
沅湘微嗔,「我和你没名没分的,当然会脸红。」
皇甫宣维沉吟了下,道:「择期不如撞日,我们今天就拜堂成亲吧!」
沅湘闻言目瞪口呆,手中的布巾也掉在地上。
「不愿意吗?」皇甫宣维捡起布巾,笑问。
她飞快地接过他手中沾了泥上的布巾,跑到井边打水洗干净。
他跟了过去,站在井边,接过长长的绳索,「我来吧!」
满满一桶水倒在盆里,沅湘奋力地搓着那块可怜的布巾。
皇甫宣维蹲下身,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这些天辛苦妳了。」
沅湘低着头,「你也很辛苦呢!」她心里何尝不想立刻答应了他,只是觉得这事来得太突然,反而显得不真切,她不知道皇甫宣维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妳这么想听我亲口说吗?」他微微一叹。
沅湘抬起头来,用力地点了点,「你是知道我的心的,可是我从来都看不清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是有些喜欢我的,但若成亲,就是一辈子的承诺了。」她拧干毛巾,继续说道:「我们在这里成了亲,回到你的国家之后还算数吗?」
皇甫宣维扶她站起,双手自然地环住她的肩,「当然算数,谁也不能破坏我的承诺,即便是我父亲也不能。」
「他会反对吗?毕竟我是亡国的公主。」沅湘担心地说道,心里一阵剌痛。
他将她揽进怀中,为她挡去凉风,「我避让他很久了,总不能一辈子避让下去。相信我,能遇见妳是我的幸运。」
他执起沅湘青葱似的手,抚着有些粗糙的指腹,「这几日妳为了我日夜操劳,妳对我的好,我一一看在眼里。沅湘,已经很久没有人对我这样体贴入微了。」
他的话里带着莫名的伤感,沅湘鼻子一酸,泪水涌了出来。
「傻瓜,答应我不就好了,哭什么呢?」皇甫宣维轻拍着她的背,最后索性将她抱在怀里,走进屋内把她放在椅子上。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沅湘不好意思让他瞧见自己哭红的眼,双手捂着眼。
皇甫宣维拉下她的手,吻着她颤抖的眼皮,「去洗把脸,我们拜天地吧!」
沅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缓缓张开眼看着他,问了句:「我的脸丑吗?」
「哭红的小鼻子很可爱。」皇甫宣维戏谑地道。
沅湘立刻从椅子上跳下,对着镜子仔细地上着淡妆。
皇甫宣维心里漾着感动。从小到大,他不曾享受过这样平静的生活和温情,偶然有个白衣女子闯进他的生命,他却没有能力保住她的性命。
好不容易遇见了沅湘,看见她对自己的真情真意,他是怎么也不愿放开她。
倚在门边,看她细细地上妆,他多希望时间能就此停住啊!
☆
两人简单地拜过天地,正要入洞房,充作车夫的张将军奔了进来,张口要说些什么,却在看到一脸喜色的沅湘后住了口。
皇甫宣维柔声对沅湘道:「妳先回房等我。」
沅湘心里虽然带着疑惑,仍旧乖乖地进去了。
「张将军,出什么事了?」皇甫宣维的脸色冷峻起来,压低声音问。
张将军立刻答道:「刚从沐阳得到的消息--」
皇甫宣维打断他的话,提醒道:「小声点。」
张将军连忙凑在他耳边,「沐阳的老城主去世了,有人怀疑是龙竟下的毒手。」
皇甫宣维冷笑道:「龙竟真是心狠手辣呵!」目光转向紧闭的房门,「这事先别告诉沅湘,我怕她会受不了。」
然而,房内的沅湘已推开门走到他面前,蹙着眉道:「宣维,告诉我怎么了?」
望见她的目光,他着了魔似的道:「妳爹爹他--过世了。」
沅湘脑中一片空白,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皇甫宣维担心地搂住她,「沅湘,别难过,妳还有我。」
她只望了他一眼,幽幽问着:「有我妹妹的消息吗?」
皇甫宣维看向张将军,将军只是摇着头。
他们父女从此阴阳两隔了吗?沅湘不敢置信地想着,只觉得胸口闷得慌,身子一软,倒进皇甫宣维的怀里。
他抱她进屋,两人和衣躺在床上。
皇甫宣维细心地为她盖好被子,腾出一只胳膊让她枕着,轻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
沅湘窝在他怀里,动也不动的。
直到半夜的时候,她才小小声地哭了出来。
皇甫宣维轻轻拭去她的泪痕,不停地吻着她的额头和脸颊,她终于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两人相拥,度过漫漫长夜。
第三章
平静的生活过没几天就出了祸事。
那日,皇甫宣维从田里回来,惊见屋里一片狼藉,沅湘也不见了!
他匆匆赶到村口,果然发现张将军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他救起张将军,冷冷地问道:「谁干的?」
「王派人来带走了萧姑娘。」
皇甫宣维面色沉郁地道:「我们立刻回邑南!」
将张将军送上马车后,皇甫宣维亲自驾着马。
他这次出来没有带多少人手,救了沅湘之后,就把大部分的人马派去护送沐阳的商队到邑南。商队走得慢,现在约莫刚到邑南,如果父亲是从这里察觉他没有回去,那么沅湘此刻也快到邑南了。
父亲对待身边女子的残忍他早就见识过了,只要沅湘不在身边一日,他就一日不能安宁。
皇甫宣维心急如焚,快马加鞭地赶回邑南。
他努力让胸腔里溢满的怒气一点点沉淀下去,脸上再也看不到愤怒的痕迹。
回到邑南,才翻身下马,宫廷的侍卫立刻上前,「王吩咐下来,请殿下一回宫就去见他。」
皇甫宣维扯扯嘴角,「好好医治张将军。」说着举步欲走,彷佛不曾听见。
侍卫急了,拦住他道:「殿下,请不要为难我们。」
皇甫宣维扫了他一眼,「回去禀告父王,就说我累了,晚宴的时候再去见他。」
说完,再不理会侍卫的苦苦哀求,大踏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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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南的宫殿里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美轮美奂。
皇甫向远正和一名女子说着话,接到侍卫的通知后,对女子说道:「看来他生气了。」
女子苍白着一张脸,双腿止不住地颤抖着。
「萧姑娘,妳贵为一国公主,却落到这样的下场,可有什么感想?」皇甫向远挑了张椅子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累到极点的沅湘。
沅湘自从被带走后,除了问对方是谁,究竟要做什么,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此时,也只是沉静地望着皇甫向远,努力忍受双腿传来的疼痛。
刚开始,沅湘坐在马车里,还像个真正的公主,除了手腕处始终未曾解开的链子。而皇甫向远似乎很喜欢这条链子,总是拎起她双腕间的链子,看着、笑着。
盯着他的笑脸,沅湘紧咬着唇,不去抱怨自己被吊在半空中的手臂。
到达邑南后,沅湘下了马车,第一次见到邑南国的都城邑南。
高高的城墙,没有修饰的建筑,穿著长袍的男子,头戴面纱的女子,宫殿盖在遥远的山坡上……
即便是阶下囚,沅湘依然认真地打量着这座城邑,这里的建筑不像她的家乡那般强调装饰,多半以坚固耐用为主;人们的衣着也只是用来蔽体,不像沐阳城里衣着华丽的风气。
沅湘一眼就喜欢上这里的淳朴和简单,但皇甫向远见不得她露出笑容,下令让沅湘跟在大批军士后面,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进邑南的宫殿。
自从得知父亲的噩耗后,她的身体一直不好,浑身乏力,再者她生来娇弱,从未走过这么长的路,青石板的山路对她来说格外艰难。
好不容易望见宏伟的宫殿,脚底已然疼得厉害。
等到亲眼瞧见气势恢宏、风格简约的王宫时,她的脚底已经起了水泡。
她紧咬着唇,努力撑着不要倒下。
皇甫向远满意地看着她愈来愈苍白的脸色,开始带她「参观」整座宫殿。
大部分的宫殿风格都很相近,只有皇甫向远的寝宫精致华丽,显得格外突兀。
皇甫向远问道:「真看不出妳有什么地方值得宣维这么喜欢,那小子竟为了妳生我的气。」
沅湘转头看向远处的宫殿。那依山而建的宫殿里,是不是宣维的住处?
「我们继续走吧!」皇甫向远沉了脸,坐上软轿继续朝前走。
然而,这对萧沅湘来说却是一大折腾。
刚才绕了半圈,她已是头昏眼花,再也走不动了。
她忍不住呻吟。脚底好疼,像是被火烤一样,连带的双腿也没了知觉,只觉得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双腿几乎是自动地移动着。
她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眼前模糊一片,还来不及说什么,整个人已倒在地上。
醒来时,皇甫向远在一旁冷淡地道:「如果妳不想继续受苦,就离开宣维。」
「为什么?」她吐出一句。
皇甫向远的脸孔有些扭曲,恨恨地说道:「你们这些女人,迟早会背叛他!与其让他日后受苦,不如我现在就帮他斩除祸害!」
「我不会离开宣维的,不会的。」沅湘虚弱地说着。
「妳这个卑贱的女人,没有资格这样称呼他!」皇甫向远忽然暴跳如雷,几乎要冲过来掴她一掌。
沅湘没有力气惊恐,只能说道:「我喜欢这个名字,想一直喊下去。」目光穿过皇甫向远,投到湛蓝的天空,此时刚好有白云飘过,如甘泉般抚慰着她的心。
她靠坐在椅子上,在心里呼唤着皇甫宣维的名字。
宣维,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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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宣维回到自己的寝宫,刚脱下外衣,就感觉到空气中涌动着欢乐。
「涟漪,妳为什么还在这里?」皇甫宣维叹口气,揉揉眉心。
偌大的宫殿里缓缓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那女子幽幽地道:「宣维,我舍不得你。」
「当初我让妳拿到孩子,妳为何却自尽了?」皇甫宣维闭上眼问着。
父亲在他面前隐藏起残忍的一面,总是和颜悦色地笑着,状似一个亲切和善的父亲,硬是插手管起他的一切。
凡是亲近他的男孩子,父亲总说要试探他们是不是为了巴结皇室,而单独找他们谈谈,没几天,那些朋友就不见踪影。
反之,若是女子,父亲便说她们天生狐媚、不守妇道,若是他和哪个侍女多说几句话,第二天她肯定不见。
初时,皇甫宣维还不明白,只觉得身边的人一直在换,几乎没几个熟面孔;渐渐的,小小的他有些明白了,开始和周围的人保持距离。
他的笑渐渐没了温度,连他都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正常。
唯有涟漪用温柔的声音告诉他,「宣维,你是个正常的人,也有喜怒哀乐,只是你把它藏起来了。」
你会去爱一个人的,你需要爱。
我爱你,宣维。
后来涟漪死了,在他面前阖上了眼,从此他孤零零一个人。
皇甫向远虽然不允许皇甫宣维身边有女人的存在,但到了需要子嗣的年纪,皇甫向远会安排一、两个女子到皇甫宣维的寝宫和他共眠,如果女子怀了身孕,她会在孩子生下来之后被杀死。
凡是亲近皇甫宣维的女子都逃离不了这命运,因此,即使是在他寝宫里,也没有侍女敢太接近他。
而涟漪是皇甫宣维的贴身侍女,大胆热情。她怀上了皇甫宣维的孩子,皇甫宣维在父亲知道之前,亲手扼杀了那孩子,并打算送涟漪回乡,终生不进邑南城。
涟漪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在失去孩子的第二天自尽了。
皇甫宣维发现了她的尸体,冷静地找来御医,皇甫向远则站在一旁,手里端着一杯清茶,脸上带着温温的笑。
自此,皇甫宣维再也没有接近过任何一个女人。
「舍不得我?」皇甫宣维淡笑道:「我知道要妳拿掉孩子太过残忍,可那时我没有任何力量对抗我的父亲,如果妳可以等一等,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涟漪苦笑道:「即便是今日,你有把握和你父亲对抗吗?」
皇甫宣维的眼里多了抹傲气,「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他若还顾念我的性命,自然会退让,不再插手我的事。」
涟漪惊惶地道:「宣维,你要用自己的性命去威胁王吗?」
皇甫宣维站起身,换了件白底银绣的外衣,更衬托出他的修长俊逸。
他束好腰带,说道:「只要是可以试的方法,我都会试。」
涟漪在他身后幽幽地问道:「宣维,你爱那个女孩吗?」
皇甫宣维顿了下,「妳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真心话,宣维。我已经是鬼了,你还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呢?」涟漪怕听到肯定的答案,可又想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皇甫宣维转过身,轻抚着涟漪的脸,手指却穿透那无形的躯体,不禁伥然。
望见她泫然欲滴的泪,他长叹一声,「我第一个爱上的是妳,可妳却丢下我走了。我可以告诉妳,沅湘对于我,是慰藉、是陪伴,我待她好,是因为她待我好,还称不上爱这个字。」
他停顿了下,凝视着她,「这样妳可满意了?如果满意了就轮回去吧!人间的事妳管不了,也不必再管了。」说着就要离开,再不愿多说什么了。
多年来,他从最初的内疚、心疼,到如今的麻木厌倦,这样的日子过得太累了。
涟漪喊住他,「宣维,是我的执念困住了你,让你不开心吗?」
皇甫宣维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孤寂,却未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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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时,皇甫向远兴致特别好,笑咪咪地和皇甫宣维喝酒。
皇甫宣维一直说着一路上的见闻,只没有提起沐阳。
席间杯觥交错,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皇甫向远忽然问道:「宣维,此去沐阳,可有什么收获?」
皇甫宣维沉着应道:「我在沐阳应允与他们通商。事前未得到父亲的允许,擅自作主,请父亲责罚。」
皇甫向远大笑道:「这是好事,我怎么会责罚你呢?」开怀的笑容里带了丝阴沉,「听说,你在沐阳买下一个女奴?」
皇甫宣维面不改色地道:「她不是奴隶。」
皇甫向远双手拍了三下,「我这儿也有一个美人,带上来让你看看。在座的大臣若是喜欢,请随便享用,她可不是什么尊贵的公主,是我邑南的奴隶!」
皇甫宣维抿了口酒,淡笑不语。
两个侍女扶着一个身着红纱的女子步入殿门。她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仅有两缕散在身前,乌黑的发衬着鲜艳的红纱,艳而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