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翔急忙晃手否认:「我没有不相信的意思,多谢大师指点。」双手合十,佯装诚心膜拜。
「我遇过很多不信的人,到最后都会回头来找我。」她仰起小脸。
他表情就写着「不领情」三个字,教她怎么相信他是真的在感谢她?
说不上来原因,意识到这点令她气恼不已,再想到经他解读变得荒腔走板的「女难」……噢,这个人尽可「妻」的臭男人!
这家伙,让她觉得自己的担心既多事又多余。
「希望你不会是另一个回头找我的人。」到时候就算有所感应,打死她也不会说,哼!
哟,这样就生气了?卞翔不禁莞尔。
「应该不至于吧。」带笑的调侃分明是在火上加油。
果不其然,巫筱晓杏眸圆瞪。「你!」
「小妹。」见情势不对,巫奇赶紧出面打圆场,「这位先生是客人。」
「可是……」在兄长无言的瞪视下,巫筱晓只好气闷地把话吞回肚子里,掰一块手工饼干丢进嘴里,想象那是眼前这气得她咬牙的陌生人的血肉,狠狠咀嚼。
给她记住!他就不要回头来找她!
卞翔没辙地摇头一笑,拿出皮夹打算付帐,眼角余光扫到吧台上未摊开的纸团,那是她之前掰开饼心掉出来的。
蓦地,他有些好奇那张纸条里写了些什么。
「你做什么?」看见他伸手过来,巫筱晓警觉地发声。
「只是好奇妳会得到什么……神谕。」最后这两个字还是让他想笑。
来不及阻止他的动作,巫筱晓眼睁睁看着纸笺被他抢去。
打开一看,卞翔的表情诡异得让人心惊。
「上、上头写了什么?」咕噜!她困难地咽进一口唾沫。
「听说算命师算不出自己的命,不知道西洋占卜师是不是也一样?」
听他这么一问,不好的预感袭上巫筱晓心头。
瞧见她微慌的俏脸,卞翔不知道该嘲笑她太迷信,还是要同情她。
女人哪,就是爱算命占卜,真搞不懂,何必把水晶球和这张纸笺看得那么重要?
「恭喜妳了,小姐。」他将纸笺压在吧台上,连同自己的那张。
不招祸自来。
两张纸笺,一模一样的五个字,是给他的神谕,也是给她的。
第二章
镜占卜告诉巫筱晓——今日忌西行,宜向东。
饮料店外,霓虹闪烁的街灯下,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两个年轻小姐站在门口,其中一个两手各拿一杯饮料;另一个细臂上悬了两、三个袋子,手上则捧着小方镜,左顾右看,青春洋溢的瓜子脸写着苦恼。
「东方……在哪边?」左边?右边?「真糟,今天忘记带指南针。美眉,妳说,东方在哪边?」
别怀疑,手上捧着两杯饮料的女人就叫美眉,姓赵,名美眉。
圆润的娃娃脸、肉肉的胖脸颊,怎么也看不出已是二十四岁的年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得她像个十八岁的女孩。
端着饮料,赵美眉受不了地看着好友。「没有指南针不会看太阳啊,天寒地冻的,站在这儿吹风妳不会冷啊?还不赶快走。」
她也知道要走,但问题是——
「现在是晚上,哪来的太阳?」巫筱晓指着黑压压的天空。
「没有太阳,也还有月亮。」
呿!「今天是阴天,妳哪只眼睛看到月亮了?」乌云密布,沉重阴郁得就像她连日来的心境。
唉……巫筱晓数日来第N次叹气。
又来了。赵美眉翻个白眼,「我知道妳天赋异禀,知道妳能感应过去、预知未来,但是有那么严重吗?」
「什么?」一心二用的巫筱晓根本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不过就是一张小纸条,不过就是『不招祸自来』五个大字,妳瞧妳,每天出门前必翻黄历,遇到转弯就拿出塔罗牌,问左转好还是右转好——中西合并就算了,现在更不,还发明镜子占卜法,成天带着那面小镜子,呼,受不了!」
「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好呗。」天可怜见,谁会愿意自己头上顶着灾难四处跑?「但我就是吃了那块手工饼干,就是拿到那张笺,天意如此,我能怎么样?」
「那只是一张纸,只是五个字。」而且还是她自己写的哩!
说到底,自招祸端的成分绝对大于什么冥冥之中注定,赵美眉心想。
「妳不懂啦。」巫筱晓又叹了口气,「我一天到晚道破天机——人家不是说了吗?泄漏天机是会短命的。」她收起镜子,决定了方向,身子转向左,领在前头走着。
赵美眉只好认命地跟在后面。
难得的周末,和室友兼手帕交出门逛街还要算方位,实在让人捉狂!
她打算去的精品店,跟她们此刻行走的方向根本是背道而驰。「早知如此,就不跟妳一起出门了。」怨啊!恨哪!
「我也希望不准啊,但是妳看看,从我拿到那张纸条之后,家里破了几个杯子、几个碗?妳以为我们今天出门是为了什么?」
人一背,还真的是背到底!
打从上礼拜得到神谕之后,巫筱晓简直像参加了倒霉观光团,走访各个带煞的景点,一路背到底。
喝水被水呛,洗个杯子都能洗破,连吃个饭,碗都会被她失手摔碎在地上。
于是,在这个美好的周末,两个女人出门不为逛街买衣,而是采买新餐具,充实家中空空如也的碗盘柜。
这回她是铁了心,买了一组不锈钢的餐具,这下总不会破了吧!
想起家里所剩不多的瓷制餐具,赵美眉就觉得心痛,那些都是她个人的收藏品哪,呜呜,她的杯儿、盘儿、碗儿……
「没有方法避开吗?消灾解厄不是妳最擅长的本事吗?」她问。
「我能消别人的灾、解别人的厄,就是帮不了自己,最多就是出门前翻翻黄历、计算方位,防患于未然。不过,人祸可避,天灾难防。」说穿了,她只能尽人事,其它就只能听天命了。
赵美眉戒慎地退了一步。
「妳干嘛?」巫筱晓不明就里。
「离妳远一点,免得妳灾难罩顶,殃及无辜。」
「呿!妳这算什么朋友!」没义气!
「我只是不想被妳这个『带赛』的女人拖累,招来霉运。」
「妳那是什么表情?」巫筱晓瞪她。「妳当我是SARS病毒啊!」
「不不,SARS到妳面前也要俯首称臣、甘拜下风。」
斗嘴间,她们两人已经远离闹区,不复听闻嘈杂的人声。
「妳有没有发现我们愈走愈偏僻了?」赵美眉警觉起来。看看左右,才晚上九点多,为什么骑楼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向来粗心的巫筱晓白了她一眼。「拜托,台北市哪来偏僻的地方?」
「话是没错,但——」
她话还没说完,巫筱晓算计了一整天的风水宜位,立刻有了变化。
刚走出骑楼、正要横越巷口的两人,被从巷子里疾窜出来的两道黑影吓住。
来不及尖叫、来不及反应,待神志恢复时,她们两人的纤纤细颈已分别被不知名的长臂强力勾住,呼吸困难地连咳好几声。
哐啷!巫筱晓怀里的小方镜掉在地上。
哐啷啷!下午刚买的餐具组也自她手臂滑落。
「哇——」同样落难的赵美眉直觉地挣扎,手上的饮料随着动作往巷子另一头呈拋物线飞出去。
啪的一声之后,远处传来一声咒骂——
「该死!」
不一会儿,三个高矮不一的男人从巷内奔出,看见她俩被胁持,立刻停下脚步。
眼前的这三个男人,其中两个上半身湿答答的,头发不断滴落棕黄色的液体,散发出浓浓的姜味。
这味道……好象是姜母茶……
从赵美眉手飞出的两杯热饮,显然是「降落」在这两人头上。
「不要过来!」声音发自于勾住巫筱晓脖子的男子,语带威胁,极其凶恶。「你们三个敢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这两个女人!」
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巫筱晓和赵美眉,这下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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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被挟持了!
像警匪片那样,被坏人架住,作为威胁警方的人质!
「啊——」面对两名歹徒和与之对峙的三名警察,人质之一的赵美眉立刻尖叫,更添现场紧张气氛。
「闭嘴!」架住她的男人恶狠狠地吼道,可惜被高他八度的尖叫声彻底掩去,不见成效。
尖叫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对巫筱晓的怒吼:「死筱晓!臭筱晓!妳不是说宜向东吗?为什么还会这么倒霉?!」
「我、我怎么知道?」巫筱晓的声音抖如风中落叶。「救、救、救——啊!好痛!」架住她的男人另一手抓扯她一头长发,强劲的力道扯痛她的头皮,也阻断她求救的声音。
「黑仔!」代表正义的一方终于出声,「你们两个今天是逃不掉了,放开她们,不要连累无辜的人!」
「放你妈的屁!」架住巫筱晓的显然就是被点名的黑仔,略粗的声音夹带着一丝残暴。「不想她死就把枪放下!」
正邪两方就这样在巷口僵持下下,除了急促的呼吸声,再无其它声响。
僵局维持了几分钟,对被挟持的人质来说,就像过了几世纪一样漫长。
突然,喀、哒清脆两响,引起两名人质的注意。
「筱、筱晓,那是什、什么声音……喀哒、喀哒响的那个?」赵美眉抖着声音问好友。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种啊,阿弥陀佛,圣母玛莉亚,随便哪个神都好,救救她啊!
「我想……」受制于人,连脖子都无法转动半寸的巫筱晓,只能凭想象猜测,「应该是子弹上膛的声音,就像电视演的那样——」
「闭嘴!」嘴碎的人质惹得黑仔恼火不已。「再出声,我就一枪打死妳们两个!」
「你——」巫筱晓正要说些什么,突袭而来的异感令她浑身颤抖起来,冷汗自额角滑落。
「筱晓!」瞥见好友异常的神态,赵美眉担心的唤。
「……毒鲸……毒品……」细碎的言语出自巫筱晓口中,声音却不像是她的。
听见她所说的话,黑仔猛地一颤,视线扫向手臂下箝制的人质。
就在这一瞬间,一名警察抓准了空隙,疾电般冲上前,虎口扪住黑仔勾人的手往外扳,另一只手粗鲁地拉过巫筱晓,往身后一推。
他的攻势迅速凌厉,下一秒钟,只见他沉腰转向,脚踢回旋,将胁持赵美眉的歹人踢到一旁。
「妈的!」黑仔啐了声,见情势对自己不利,立刻拉来同伙,往逼上前的警察推去,显然是要牺牲同伴,好让自己顺利逃出。
黑仔反身疾奔出巷口,方才扑身救下人质的警察立刻追了过去,但没过多久便见他空手而回。
「被他逃了。」走向同僚时,那人这么说着。
这声音好熟。巫筱晓瞇起眼,黯淡的路灯让她看不清声音的主人。
直到那人踏进路灯映照的范围,整个人暴露在暗黄的灯光下,她才认出来,惊呼出声:「是你!」
讶异的语气立刻引来对方转头,连带甩出沾黏在发上的姜母茶。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在Glück里强烈质疑她占卜能力的臭男人!
卞翔也认出她来,薄唇轻扬,还不小心让一滴姜母茶滑进嘴里。
「看来妳真的算得很准,连自己的也不例外哪,难友。」
「你……」他是警察?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也能当警察?!还是刚才勇敢冲上前救出她和美眉的英雄?!
无视于她的惊讶,卞翔指着自己一身狼狈,笑问:「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水难哪,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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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知道毒鲸是谁,你们不要再问了。」
第二十一遍!巫筱晓在心里暗数,这个答案她已经说了第二十一次!
「妳若不知道,又怎么会说出这个名号?」负责侦办的警官第二十二次问出这句话,同样也有些不耐烦。
「脑袋自己要突然进出这个名字,我有什么办法?」这句话,她也重复了十八次。
在警局混了十来年的老陈叹口气。听听这小姐说的是什么鬼话,好像她自己的脑袋不归她管似的。
「小姐,妳这么不台作,我们警方很难办案。」
巫筱晓哼了一声:「我如果不合作,会跟你们到警局来吗?」
「可是——」
「你们净问些我答不上来的问题,要我怎么说?」毒鲸这两个字就像灵光一闪掠过她脑海,她只是不自觉说了出口,谁知道会给自己惹来麻烦。「我是真的不知道毒鲸是谁,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
「但……」
侦讯室的门被人从外头打开,探进一颗顶着湿发的头颅。
「问得怎么样?」回到警局,卞翔便将后续事宜交给同仁,自己冲进盥洗室洗去一身狼狈。「她的朋友还在外头等她。」
「不行。」老陈摇头,责怪地瞥了巫筱晓一眼。「她不肯合作,不管我怎么问,她就是不说出毒鲸的下落。」
「我真的不知道啊!」她觉得好冤枉。
「不知道又怎么会说出毒鲸这个名号?」
一切又回到侦讯的原点。
巫筱晓猛翻白眼,一个深呼吸之后,决定吐实,「我只说一次,信或不信随你们。」
终于肯合作了。老陈放松地呼口气。
卞翔则拉开另一把椅子,坐在她面前等着。「请说。」
「我是感应到的,在那个男人抓住我的时候,不小心感应到的。」
呀!呀!仿佛有乌鸦飞过两名警官头顶,他俩无言以对。
感应?
这算哪门子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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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中正第二分局第三小组召开紧急会议。
投入大批警力循线追踪,好不容易找到的嫌犯跑了一个,而且还是为首的主嫌,让负责这件案子的组长何森东万分饮恨。
「你们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合上笔录,何森东抬眸,没好气地看着参与会议的组员。「什么时候超能力也可以写进笔录里了?这份笔录是谁写的?」
「我。」老陈举起手。「报告,我是依关系人的陈述记下来的,卞翔当时人在现场,他也听见了。」
凌厉的鸟眸转向和自己同期毕业、却始终没有升等的卞翔身上。「你怎么说?」
「的确如此,那位巫小姐宣称自己是不小心才感应到毒鲸这个名字。」
「这种鬼话你也信?」何森东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很难说。」上次初遇,她让他一头雾水,这回见面同样摸不清她的想法。「这种事谁也说不得准。」
「她如果不是疯子,就是跟黑仔同伙,故意装疯卖傻,企图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何森东独断地下了结论,「这个女人绝不单纯。」
这句话让卞翔皱了眉头。「也许她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