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嘛…我对测验最没办法了。不回这回我可是事先跟老师报备过了喔!”
“哦?这次是用什么理由?肚子痛?头痛?手腕扭伤?”
“哈哈!你真是了解我。我告诉老师我的肚子很痛,而且手扭到了,不能操纵航机 。”
“你太容易紧张了。哪!这拿去。你连后来的课也没去,我替你多抄了份笔记,下 次这门课也有个小测验,别再找借口逃避了。”
“谢谢你,小崴。不过,怎么又有测验了啊?”
“别担心,你在这门课的成绩上一直很棒,是你对自己太没信心了。抱著平常心去 考不就得了,大不了我陪你!”
“你真要陪我跷课啊!太好罗!”
“你搞错我的意思了。我是陪你一起考,考差也没关系,可不是跷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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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崴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仍在原来的房间里,不过四周较第一次醒来时阴暗许多, 窗前有块布帘挡住了光线,只有少许并不刺眼的亮光自边缘渗透进屋内。
他撑起身子,左肩的剧痛如今化为某种轻微的麻木与搔痒,令他怀疑这到底是因为 治疗有效,还是因为他又昏睡多天的缘故。
踩著稍嫌颠簸的脚步,移至宙边,洛崴轻轻掀开布帘一端,正巧看见啁瞅几声后两 三只鸟雀著翅膀落在他面前的窗缘上。洛崴揉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这,这是活生生的鸟儿吗?还是制造得非常精致的机械鸟?
洛崴伸手想要触摸,没想到鸟儿轻盈跳跃几下,接著又拍拍羽翅飞翔而去。
不远处另外几只不知名的小动物三五成群捡著地上的东西,忙不迭地塞进嘴里。扶 疏的林木不时掉落稍有枯黄的叶片,随著微风在空中卷啊卷,而后画出一道完美的弧形 ,轻巧落地。
洛崴痴痴著窗外景致,一方面却也回想起醒转之前,印象犹深的梦境。
待在自由都市的几年之间,他甚少记起与帕德熟识的日子里,充满喜怒哀乐的种种 ,那是他亟于寻觅,却怎么也找不回的尘封往事。总在一遍又一遍的惊醒时刻,欲把挚 友染血的脸庞从脑海抹去,但亦徒劳无功。
怎么会在这时候想起帕德爱找借口跷去测验的往事?
洛崴低下头,因想起从前之事而噙著微笑。
”你醒了?”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洛崴立刻转过身,没想到动作大猛,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待站 定脚步,抬眼便对上岐斌的黑眸。
著了一身拘谨黑袍的岐斌朝他走近,洛崴则退了些,双手抵住窗沿。他这才发现除 了绷带外,自己的上身仍旧赤裸。
“伤可有好些?”岐斌开了口,虽是询问的语句,却依旧用清清冷冷的声音。他低 头盯著洛崴,不明白自己在看到洛崴偏过头避开他视线时,胸口燥闷的感觉所为何来, 唯一确定的是,他并不喜欢这样。
洛崴也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歧斌看他的摸样简直像是看个未曾见过的陌生人。或许 岐斌实际上对“洛崴”这人的认识止于“他是洛纭将军的儿子”,但在八年前相遇之后 ,洛崴自己可是尽力地搜寻有关岐斌的资料,只差没在边境爆炸后亲赴现场一探他的下 落。相较起来,尽管自己目前的改装遮掩了原本的特微,却也不应丝毫唤不起他的记忆 ,除非,他的心中已经完全没有自己的存在了。
至少,至少他也该表现得更教人容易亲近些。
洛崴酸涩想著的同时,针对岐斌的间句低声回道:“没什么大碍,只差身子稍微虚 了点。”
“是么。”岐斌略沉吟,接著拿起一旁小茶儿上原本折叠好的白色布块,展开后, 洛崴只来得及瞧清那是件外挂,岐斌便上前披在他身上,而后一个弯身,将洛崴拦腰抱 起来,朝房门口走去,有力的手臂揽在他的背部以及双脚的膝盖后方。他毫无预警的动 作让洛崴顿时失去平衡,赶紧伸手环住斌的颈部,血液则整个往脸上冲去。
熟悉的一幕,如同多年前的历史重演。
“你太轻了。”岐斌说话的同时并未看向洛崴,洛崴则持续陷入震惊造成的恍偬之 中。“我这儿有些玫丽做的食物,可以暂时补充体力。”
进入了较为宽敞的空间,岐斌将洛崴放于一张木制椅子上。“等会。”说罢,他转 而走入另一个房间。’
趁他离开的短暂时间,洛崴摸摸身上的衣服,与他原先穿著的样式接近,相当合身 ,但布料十分特殊,很类似他过去所研究的化棉,轻柔吸汗。是真正自然的棉布?应该 不可能吧!那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被人造纤维取代,连技术都没有流下来。
接著,洛崴把四周观察一番。几近一尘不染的空间里,除了他面前的桌椅外,便是 角落三台先进电脑及附属设备,以及一旁储藏柜中可用‘满坑满谷”来形容的各式储存 磁片。洛崴忍不住好奇地走到电脑边,其中一台电脑萤幕土显示一张地图,当中还有几 个点闪烁著。
听见身后的声响,洛崴回过头,看见岐斌将一盘飘著香味的食物放在桌上。也不待 岐斌开口,他指著萤幕问道:“那是,是哪儿的地图啊?自治区?”
岐斌靠近之后,说道:“柏莱斯,自治区的首府,也就是外人所称的中心都市。” 他倾身啪地一声关上电脑,对洛崴说道:“先吃东西。”
洛崴乖乖回到桌前,看清面前食物后,不免再次提出疑问:“这是什么?”
“白色的是米饭,另外的丸子是蔬菜和肉类的混合。”岐斌坐在他对面,用单手撑 著下颚,解答他的疑惑。洛崴本只是不经意地朝他望一眼,却没料到会因为他目前的样 怔住。相当闲散的姿势捎解了不少出自他身上的冰冷,虽然深黝的眸子仍显得十分冷淡 ,却像极这些年来支撑他,给予他力量的身影。八年前他有著半长不羁的黑发,如今衬 著一身黑袍,那发色仍旧相当显明;侧边及后面削减打薄之后,外型更是俐落;浏海则 依然掩盖大部分的额头,为冷硬线条的脸部添加几许稚气(当然,洛崴很怀疑他如今身 上会带有这种特质)与狂野。
当歧斌与他视线交缠时,洛崴心底暗自一惊,赶紧掩饰自己方才的失神。“原来这 就是米饭?听说古地球时代南方的汉人是以此做为主食,我向来只是耳闻,这会儿总算 真正见著了!”他干笑道。
“你对汉人有所认识?”歧斌眯起眼睛。
“啊!我曾祖母是纯汉人,不过她极早过世,我从来没与她见过面就是了。我曾经 为了多了解她,而去修习汉学。”
“你的……兽祖母?”岐斌思索片刻,接道:“电脑上并没有这方面的资料。”
原来,他还是去查了有关我的资料。可惜的是,电脑中绝对只有“容恺”资料,“ 洛崴”的一切早已被他消去,没有过去,也不知能否拥有未来。
“我想也是。联邦瓦解之初所有的资料都很混乱,遗漏也是在所难免。”洛崴轻易 地将这话题带过。
沉默地注视洛崴吃著东西,而后岐斌再次问道:“那么,更早之前呢?”
洛崴咽下口中的食物。“更早?你是说……?更早些时候,我是在星际联邦啊!” 才回答完,他就觉得自己很蠢。在成为如今天下四分的局面前,除了一段紊乱的过渡期 ,便只有星际联邦存在,他的回答不就像废话一般?
歧斌似乎并不在意这点,接续说道:“你可认识洛崴、你与洛家有投有关系?”尽 管他以极快的速度改变原先的问句,但洛崴可是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的名字,也因此差 点漏掉他的另一句话。“你认识霸宇帝国的洛纭吗?”
原来,原来他还是记得我!
有那么一刹那,洛崴几乎产生难以遏止的冲动,要将自己的身份与过去全盘说出, 告诉他他是如何熬过这些年:告诉他他有多么想念他;告诉他在失去帕德与家人的同时 ,他是唯一撑著他的力量;告诉他在获知父亲欺瞒自己多年的那一刻,他多希望岐斌能 在现插紧紧握住他的手,将无穷的力量传给他,就像从前在寒玉舰上一般。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向来考虑得多,他并投有忘记过去岐斌曾遇上一场反抗军策动 的爆炸,追根究底,他父亲正是始作俑者。另一方面,岐斌的养父岳和洛纭正是死对头 ,他也实在不能确定现在将真相告诉岐斌到底是对是错。
至少知道,他还是惦著自己,那就够了。他正在自治区内,正在岐斌的面前,若要 解释,还怕以后没有机会吗?
思考至此,洛崴低声说道:“是远房的姻亲关系。”
“那么,你可曾见过洛坛的儿子?”斌专注的神情让他的喉头一梗。
“六年前联邦瓦解,他也就不见了。”洛崴回答得模糊,却不算说谎,六年前改变 外貌与资料后,“洛崴’确实是个不再存在的人。
“是吗?和我查到的结果一样。”岐斌低声自语,然后改变话题:“你呢?你到自 治区来做什么?电脑上显示你原本住在自由都,不过入境登记上注明由霸宇帝国过来的 。”
“我过去确实是住在‘翔’。不过前几天到霸宇找亲友,而后和他一起到自治区来 ,说起来用霸宇来登记也应该没错。”洛崴回道,忽地想起什么似的,便对岐斌问道: “对啦!我到这儿来时,看到鲜花哪!是怎么培育出来的?还有方才在窗口看见的鸟儿 ,还有奇特的动物……那些是真的,还是机械做的?”
“都是真的动物,植物也是。自治区有著其他地力缺乏的技术,许多是当年科学院 早已拥有的知识,借由自治区这个环境实地应用。”岐斌说道。
“都是真的啊……”洛崴低叹。还未到这儿之前,人人都说自治区是个宝库,从拥 有各式活存生物的情形看来,这说法倒是一点儿电不差,但在父亲眼中,恐怕会被他弃 若敝屣…他笑了笑:“我看到那些动物,本来伸手想要摸的,没想到一会儿工夫,全跑 光了。”
“玫丽住的地方,可见到不少动植物。待你伤再好些,有了体力,便可过去瞧瞧, 也不用担心摸不到真的动物。”岐斌说话的同时,仔细注视洛崴的反应。
“真的?你可以带我去?”闻言,洛崴睁大了眼,立即被喜悦冲得晕陶陶,而后想 起岐斌的话中只说他可以过去玫丽的住处,他却主动将他拖下水,赶忙嗫嚅地接了一句 :“呃……我是说……如果你有空的话……”
岐斌回道:“有何不可。”他盯著洛崴瞬间发光的脸庞,不由得眯巳眼睛。
天底下会有这么相似的人么?
撇开初见面时的神似不谈,他的举手投足,他的言语谈吐,多像记忆中的那人。容 貌虽有出入,眸色也不同,但在谈话之间,他眼神中原有教他心生不悦的畏惧却逐渐消 退,尤其说起动植物时,眼中透著光亮,带著笑靥的容貌几乎能和自己未曾忘怀的那抹 纯真容颜重叠在一起。拘谨、小心翼翼的动作和回答,不过是他的保护色罢了。偶然间 泄漏,出于真心的笑容,使他整个人如同洒了一地的温匿阳光。
但倘若他真是洛崴,为何要瞒著自己?
方德西雅克、瀚海联邦、霸宇帝国以及自由都市各谋其政,互不信任,潜伏于他方 的情报人员比比皆是,霸宇帝国派出的人尤其多。假若洛崴真在人世,难保不会为洛纭 所用。他过去一厢情愿地认为洛崴是个毫无心机,纯真烂漫的孩子,会否是他故意表现 在外的假象?真是如此……陷入沉思之中,岐斌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眉头皱了起来。待 他突然的碰触惊醒,反射地伸手一抓,发现洛崴不知何时挪近了些,而举起的手正被自 己捉住。
洛崴涨红了脸。“对不起……我刚刚叫你一直没回应,看你皱眉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所以……”也不知哪来的冲动,伸出手就想抚平他的眉头,没料到眨眼间手腕就被擒 住了。
洛崴想缩回手,没料到岐斌握得更紧,一点也不他逃脱,甚至顺势揽起他的另一只 手。洛崴正为自己烫红的双颊著恼,也讶异歧斌的举动,蚊斌却出乎意料地倾身在他耳 边轻道:“稍微失神,让你多担心了。”谎话同时,他亦心头撼动,若非真正握住素手 ,绝对想不到其上复有沧桑刻画的痕迹,不如想像中的柔嫩纤细。难道他并非如外表一 般,是个接受完美保护的人?
另一方面,岐斌的低语实有令人无可置信的强人威力,洛崴只感到有根利针迅速刺 穿自己的脑袋,接著流窜于四肢百骸间。通红的脸庞更添一层,在无法正常思考的情况 下,洛崴只能清楚闻到面前的岐斌身上散著一股淡淡的,好闻的气味。他结结巴巴地开 口,牛头不对马嘴:“你、闻起来好香……”
“这样的说法对个男的来说一点儿也不像赞美。”歧斌放开洛崴的手,好笑地捏了 捏他的下颚。
洛崴猛然间发现岐斌的语调不再冰冰冷冷,拒人千里之外,他抬眼看向岐斌的眼眸 ,只见那一泓深潭竟闪著点点光彩,像是活泼跃动的星子,再迟钝的人,也不难看出其 间毫不隐藏的笑意。见他如此,洛崴也不由自主地朝他绽开笑容,此举让岐斌整个人僵 住半响,片刻之后眼神中凝住的笑意迅速为某种不知名的滚烫情感取代。他紧盯洛崴逐 渐现出迷惘神情的容颜,心生轻抚于上的欲望。
但就在岐斌正要摸上他脸颊时,因突如其来的撞门声倏地缩回了手。只听得“碰” 地一声,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门以种极为粗鲁破坏的方式打开,忽地闪进的人影蕴散著炽 热的气息。
屋内两人的视线很自然地移向新来乍到的人士。瞧了清楚之后,洛崴的神经不自觉 地绷紧了些。来人正是他昏厥之前最后的记忆,那名有著红色半长发的人,粗嘎的嗓音 ,还有半边极富个性,但线条不若岐斌刚硬的脸庞。当初是刹那间瞥见的,附带有炙人 的魄力。怪异的是现在他仍旧带有火热的能量,并非使人感到难耐,而是某种温柔、温 暖的感觉。来也真有趣,若他与岐斌站在一起,虽有著同样的压迫感,但予人的感受却 是完全相反,火与冰的天差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