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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之光 page 6 作者:黄苓

  就在她为这转瞬间变化出来的壮丽奇景惊喜地瞪大眼时,同时也看见了一个大到不可思议的黑影在星毯那一端忽地成形,并在她的张目结舌下两个步伐便定到她前方。

  比一座巨塔还高的男人,用世间的「俊」「美」来形容他仍嫌不足的脸庞上,有抹明朗的笑。他低头垂眸承接住她的视线。「我叫剎,下叫冰人,妳可别再喊我冰人了,小鬼。」

  小鬼?小鬼?!

  他竟叫她小鬼!

  仰酸了颈子还看不全他的模样,别光的敬畏和震撼却在他这一声「小鬼」声中一掉!她深呼吸一口气,将双手环抱在身前。

  「我也不叫小鬼,大冰人。」礼尚往来,她反而冲着他笑得甜蜜可人。

  可恶!比她高就了不起啦?」

  「活过来」就欺负人,看来他还是乖乖待在大冰里比较可爱。

  不叫「冰人」,叫「剎」的男人,显然轻而易举便可知道别光在想什么。他的身影在剎那间缩回了正常人的高度,不过即使如此,他的身形仍较一般男人高上许多,所以当然比娇小的别光还是高大多多。

  别光先是被他的变化吓了一跳,但想及他本身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非人存在,她就定下心了,而且还敢埋怨他:「喂!既然要变就再变小一点,你不知道我要这样和你说话很辛苦吗?」

  对先前的最后记忆只到自己似乎被什么猛烈的力量炸昏了过去,可一张开眼睛就发现自己置身在这么奇异的地方,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而这里大概就是死后的世界。至于这冰人,说不定他真正的身分就是死神。

  反正她都死了,就没什么好怕的,对吧?当然,更不用怕他啦!

  「抱歉,在这里妳大概也只能大到这样。」他如朝阳的眼眨了一下。换言之,不是他缩小,而是她变大了。「还有,妳还没死,不过也快了。」充满玄机的两句话。

  别光明白他前面的话的意思,不过因为在这里已是个大惊奇,所以对自己变成「大巨人」也就不再感到讶异,反而是忽然意识到他竟知道她在想什么、还有他最后那两句话的含意。

  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只是直直瞪着她已经看了十多年、熟悉得似乎不能再熟悉的这张脸,这个原本躺在冰里的男人……或者神?

  剎,藉由她的思绪和一瞬间闪过的记忆,似乎也回忆到了在他的身体和意识、力量仍在等待破咒的最后这段时间,他感觉到的她。而他对外界唯一有感觉的也只有她。

  因为,她是他的「钥」。

  「我还没死……」别光终于呢喃出声。接着连结起关键——「既然我还没死,那这是什么地方?你也在这里,难道是你带我来的?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连连问他。

  既然她还活着,她就不能死,因为她还没找到哥哥。

  剎知道她有满肚于的疑问,但她就快死了,其实知道这么多也没用。「这里是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让妳免于痛苦地死去,只要妳同意交出一样不属于妳的东西。」他和她打商量。

  当尚是稚嫩幼娃的她接触到了由他自己结下的封印的那一剎,他随同深封的意识才被启动,不过这还不足以能让他完全醒来。只有随着她的每接近一次,他的意识、他的力量才一点一滴被唤出。而其实在她还没从小奶娃长到现在这少女模样之前,他已经回复得差不多了——他可以完全掌握封冰之外的状况,只差了那一关,他就能解除封印……

  由小娃到少女——这其间就算他到了一半才能对外界有感觉,但说起来他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吧?他听着她对他说话,说着她今天做了什么事、哥哥怎么样、她偷偷看见太后下令掌掴对她多说话的宫女……如何如何的。

  他无法响应,而她好像也不在乎他听不听得到、能不能响应,她只要有个说话的对象就好。

  所以有许多她不能对她最亲的哥哥说的,她都对着他说。秘密的、不秘密的;快乐的、不快乐的;小孩子的、长大了的……总而言之,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已经成为她回忆和秘密的共享人了。

  而对于这样一个既狡黠聪慧又坚强寂寞的小鬼,就算他再怎么如阿勒司那家伙说的是个感情凉薄的人,这么十多年人间的岁月下来,他总算也和她培养出一种特别的感情了吧?

  起码他现在就很舍不得把这小鬼交给死神。

  不过如果他想得回他的东西,她又非死不可。

  所以看在他和她「相交」了这么久的情份上,他会让她没痛没苦地死去,对他来说也算是做出很特别的事了。

  「不属于我的东西?」别光觉得莫名其妙,却又隐隐找到一丝端倪。终于看见了冰人张开的眼睛、听见了冰人说话的声音,不过虽然它们比她想象得到的还要美好,她倒宁愿他还是躺回冰里继续睡的好。因为好像他一活过来,她就得死似的。「我身上有什么下属于我的东西?你要我交出来,难道那是你的?如果我不同意交出呢?」至少先弄清楚这个。

  剎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她的思绪在他眼前就像透明的水晶一样。

  别光扬起下巴挑衅地睨着他——反正她也知道这一点。

  「偷窥狂!」在心里丢给他这三个字。

  剎接收到了——他有些好笑地对她挑高了一边的眉。

  「那原本是属于我的一股力量,是『能』。妳很小的时候身体应该差到让妳的家人快养不活妳,不过就是因为有我的「能」在妳体内支撑着,所以妳才能够活到现在……」剎用她所能理解的说给她听。事实上就是有他这「能」,她也才能称之为是他的「钥」,而他也才能破自己的封印重生回来。在那一场大战后,许多人的命运改变了,这个世界也改变了。而他为了缓长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救回自己的疗伤过程,不得已才用冰咒封住自己,不过在冰封前他释出一股有他印记的「能」做为有机会开启他自己咒印的「钥」。没想到他的「能」到最后是落到了这小鬼的身上。「妳若不同意交出来,我也无法强迫妳,因为它在妳身体里已经够久了。」等于和她融为一体了。

  别光不曾听过这种事,也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她知道,除非她点头,否则他要不到他要的东西。

  「我不交,你就会让我死得很难看?」他前几句话里好像是这意思。

  「对妳,我大概做不了这种事。」剎承认,「可是妳还是快死了,妳就当送我,对妳也没坏处。」

  「但也没好处啊!」别光突地跳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臂膀——令她意外的是,他竟是温热有触感的躯体。

  剎其实在她一动念时就有机会避开她,但他却没动作,因为这没好处,也没坏处。

  「我救妳一命,妳就会同意交出来?」直截了当。这就是她打的主意。

  别光是想抓着他,起码他若要离开这地方都得带着她——虽然她有些怀疑,以他的能力要甩了她一点问题也没有——不过总是心安多了嘛!

  「你以为是我自愿接受你那什么『能』的鬼东西吗?」别光仰起头,毫不畏惧地回敬他。「而且你觉得我笨吗?你说它让我活命到现在,那你答应救我,我再交出来,到时我还不是一样没命!所以说我一点好处也没有。不过……好吧,」末了她突地话锋一转,并且闭上眼睛,一副从容就义的安然模样。「反正我早一点死跟晚一点死好像也没差多少时间,你要怎么取回你的东西都随便你了。」

  剎呈满日月光辉似闪耀的眸,定定地望着她的粉洁脸蛋,原本澄明静定的神色出现了一霎的迷惑。他的双眉微皱了皱,视线移到了她紧箝着他手臂的一双手。

  「小鬼!」他忽然吃地轻笑出声。

  「喂!大冰人,我可不是……」又听他叫她小鬼,别光只感刺耳地立刻反驳,不过当她随之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景象时,完全愣呆住了——

  一张显然被她忽然睁开眼而吓到的大脸,大喊一声,退了开。「啊!」

  别光的视线随着那个圆胖年轻人的跳开而移动,可她的眼神、表情仍显得茫然。

  她下相信地闭上眼、又张开,但是——

  冰人不见了!她四周的星星不见了!

  现在映在她眼中的,是一间简陋的屋子和那不知所措站得远远地看向她的圆胖年轻人。

  这是……怎么回事?

  「大冰人!」她下意识地喊。

  就算大冰人口口声声说她快死了、又要她的命,可是至少他还是她熟悉的人,但现在是什么状况?他没让她死,却把她丢在这里?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喊他。她以为自己这一喊已够大声有力的,却没想到在听起来竟只是微弱的呻吟声。她皱眉,连自己都错愕了。

  接着,也就是在她喊出这一声后,她感觉到痛了。刺痛、烧痛、酸痛……她感到自己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向她喊痛。

  和刚才的境况相比,她现在简直像掉进地狱里了。

  那个冰人,不会改变主意打算让她痛不欲生地死去吧?

  「小……小姑娘,妳真的活过来了?」那圆胖年轻人一直观察着躺在床上、终于张开眼睛醒过来的少女;这时他看她皱着一张漂亮得像仙女的脸,似乎疼得很厉害的样子,他立刻又一阵紧张,又想确定她是不是没变成鬼。

  别光这时除了痛,思绪也乱七八糟。她已经发现了自己正置身在她无法想象的破烂房子里、躺在一张破烂的床上、盖着一条破烂的被子……

  换言之,这地方绝对跟皇宫扯不上关系!

  那么这里究竟是哪里?她又怎么会在这里?还有,她会全身上下这么痛是因为……

  对了!最后这个问题她自己倒是立刻有了答案——她被青衣女子打伤了。

  别光想起来,可她才一动,身上那伤口就疼得更厉害了。

  「唉!妳……小姑娘妳先别动啊!」注意到她的举动,圆胖年轻人马上冲过来伸出手要制止她,不过就在他的手即将碰上她的肩时,他又想到什么地连忙缩了回去。「妳要做什么,告诉我,我帮妳做就好了……」他站在床边急叮咛。

  别光喘着气,暂时放弃了;而且她好像也没什么力气。

  她抬眼看向这自她在这里「醒来后」,唯一在这屋里出现的人。

  「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干涩沙哑、一点元气也没有的声音确实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她开始怀疑,刚才她和冰人的对话是不是在作梦?

  圆胖年轻人仔细看着她的脸色,总算确定她真的已经活过来了。他先松了口气,然后赶忙走开去替她倒了杯水再过来。

  「妳要不要先喝点水?」他腼腆地捧着水看她。

  别光虽然自小就深居皇宫,但皇宫中的尔虞我诈、虚虚实实的人和事她看了也下少,所以一个人是好是坏,她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眼前这人,她知道根本就不必提防。

  别光对他的好意,只点了点头。

  而圆胖年轻人先对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伸出一只手稍微地将她自床上半扶起来,然后把杯子凑到她嘴边喂她喝了几口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让她再躺叵床士。

  做完了这些事,他已经满头大汗,又忍不住吁了口大气。

  「谢谢你。」别光有些好笑地看着光伺候她喝水就如临大敌般的大傻哥。

  「呃……啊!没什么!没什么!妳不用谢我……我只是怕我不小心会弄痛妳的伤……我爹也常说我粗手粗脚的……」他随便用袖子抹去一头的汗,咧嘴笑了笑。

  别光这时已经慢慢习惯、适应身上的痛了。虽然心情还无法放松,不过至少没刚开始时那样紧绷了。

  「是你救了我?」她会在这里醒来当然不是偶然,肯定跟眼前的人有关。更何况由他方才的话和态度看来,想必他本来以为她能活过来是奇迹。

  对呀,就连冰人都口口声声说她快死了,可是现在她怎么没死?他不是想拿回他的什么鬼东西吗?那她现在还活着是代表什么意思?

  他放了她一马,还救了她?或者他另有什么诡计?

  还有,那家伙现在又在哪里?

  过了一会儿,她才由这大傻哥口中大略知道了自己会在这里的经过——

  救她的是眼前这圆胖年轻人,他叫阿树。三天前去后山的溪里捉鱼时刚好发现了全身是伤、奄奄一息躺在草地上的她;他吓了一跳,赶快把她背回家来,但真正救了她的是他爹,他爹是个草药师。

  这二天来就是靠他们父子俩人不眠不休的照顾,她才得以活过来。但由于她伤得很重,这三天来一直没醒,所以就连他们也都以为到最后会救不活她。

  这也就是方才阿树见到她忽然张开眼睛会被吓到的原因。

  那么……从她自神殿下出事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皇宫那里、太后那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春呢?冬呢?他们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还有哥哥到底回去了没有?

  不过她的疑问一大堆,其中最重要的是——她是怎么从神殿下离开的?她到底又是在哪里?

  而且……

  她另一个该死却又没死的为什么是——她不是一踏出皇宫就会有事吗?

  「妳怎么了?是不是伤很痛?身体不舒服?我……我去镇上把我爹找回来!」这时忽然注意到她神色不对劲的阿树马上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跑。

  「阿树……」别光是感到很不舒服,而且想愈多头就愈痛。不过她得再弄清楚一件事,「这里是哪里?离皇宫有多远?」

  「皇宫?」阿树一愣,生涩地念出那两个字,仿佛那是他从不会有机会接触到的。「妳说的是那个……天子住的地方?那里……那里远得很、远得很哪!」他奇怪地看着她,「妳怎么会问起那个地方?我告诉妳,那个地方可不是一般人去得了的,就连我爹也从没去过王城。难道……妳家在那里?」他也有脑袋灵光的时候。

  他和爹救了她,可是到现在为止,他都还不知道她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只知道她的名字,和从她先前穿的衣服上知道她一定出身很好的事。

  别光对他的疑问只稍稍迟疑了一下便点头。

  不过阿树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因为他突然想到了地跳起来匆匆往外跑。「对了!我快去找我爹回来!妳先忍着点,我一会儿就回来……」

  别光就这样看着他把摇摇欲坠的门板由外面关上、锁住。她还听到他在门外似乎在低声说了两句什么,接着狗儿的低吠响了两声,他的脚步才接着往外一下子跑远。

  她的视线一会儿才从门的方向收回来,再看了一眼自己此刻置身的地方。心想现在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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