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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师苏晴 page 3 作者:朝云

  “你你你……你在胡说什么!?”

  “没有。”她将青坛子归回原位,举手投足间尽是胸有成竹的得意:“真糟,这么  一来……你的把柄又多一件了。”

  “我可警告你……”

  还来不及警告,外头街巷绕进一列队伍,敲锣打鼓响彻云霄,庄严而整齐的诵经声  引得苏晴也掉头看向院子;天竫原本要走了,却不意发现她浮现的诡谲神情。

  从屋子里分明看不见外头的任何人,可苏晴就针对一个方向望。她的怨艾潜藏著敌  意的暗流;没一会儿,似乎不敌声势浩大的佛经呢扬,她放弃地垂下眼,咬住唇,也咬  住了一丝壮烈的惆怅,看得天竫惊心于那样的楚楚哀怜。

  第二章

  霁宇打开篱笆门,走入淡雅竹香所笼罩的庭院。江南湿热的水气仿佛被隔绝在外,  见到矮几上正烹煮著一味药草茶,而另一头的角落少了五彩缤纷的绸伞,多了虚荡的空  间。

  “姊姊出门送伞去了。”苏晴察觉到他脸上昭然若揭的冀盼,便自动解开谜底。“  你坐坐吧,或许待会儿她就回来。”

  “我是来说中元灯会的事,”他当这里是自个儿家里,习惯性地拣了张椅子就坐。  “那天我有公事要办,恐怕不能找你们一块儿去了。”

  “初升少将,倒成大忙人了。你不会是因为跟姊姊闹僵才改变主意的吧?”

  她递杯凉茶到他面前,自己也倒了一杯来喝,乌溜溜的眸子自杯缘透出聪慧流光。  霁宇向来欣赏她这种果决直断的自信,坦白而不造作,相处起来很是舒服。

  “那天和苏云在茶馆喝茶,我跟她说了,说我喜欢她。”

  苏晴杏眼微睁,“噗”地把尚未入喉的茶水喷出去。霁宇等著她笨拙地擦干嘴,一  边惊诧喃喃自语:“你们真不愧是姊妹。”

  “那……咳……姊姊怎么说?”

  “她……似乎比较喜欢当朋友的我,我早该知道的,不然,也不会破坏原本好好的  平衡关系。”

  “所以,她见到你,别扭了?”

  “是啊!我不愿她为难,宁可那天的话没说出口,一辈子都不出口。”

  “就算不说,还是可以知道你喜欢她呀。”

  “嗯,真的……那么明显吗?”

  “小时候,我和姊姊在后山林子里迷了路,天黑了,你才找到我们,姊姊害怕得不  停地哭,你牵著她的手逗她笑,但是……明明我也害怕得要命,也哭个不停,你就只安  慰姊姊一个。”

  “有这回事吗?”

  “有。啊!你不用愧疚,你喜欢姊姊嘛!我原谅你。”

  那盅药茶不时散发出浓重的怪味,苏晴撇下陷入自己思绪中的霁宇,过去翻搅深褐  、近似酱色的稠液。

  “放心吧,她不是那么想不开的人,过几天就会恢复正常了。”

  望著她调节火候的背影,霁宇忽然觉得过意不去,让她跟著烦忧,于是决定不再继  续那个话题,转而问起她的近况。

  “你似乎有好一段时间不去灵隐寺了。怎么?以前不都常往那儿跑吗?”

  勺子突兀地掉回盅里,她触见霁宇投射而来的疑惑目光,忙低头含吮手背,状似方  才被烫著了。

  “我又不当尼姑或善男信女,干嘛非去不可?”

  “我又没说你去参佛。”他觉得她的反应颇好笑。“对了,惟净大师好吗?好阵子  没见到他了。”

  “不知道,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

  是错觉吗?这个话题,苏晴也不想深入,出奇的淡漠,不同于以往。

  霁宇不自然地喝口水,只好关心起她的药。

  “我真佩服你,乐此不疲的研究药草就像那是你的兴趣一样,小时候的你明明怕药  怕得要命的。”

  小时候?她缓缓挪动勺子,凝注成漩的暗流,腾腾热气包围著、爬升上她的手、她  的心绪,犹如温柔的低喃,曾经这么贴近耳畔……“苏晴,我把所有的药学都教你,你  好好学,终有一天,你的父亲会因它而出现;为了那一天的来到,你要让自己声名远播  ,好吗?”

  她懵懵懂懂地盯视手中的七叶莲,又抬起头,白花花的日光把身边青年的五官轮廓  映照得若隐若现。当宽大的手掌抚慰而呵护地置在头顶时,她稚嫩的大眼睛也牢牢嵌入  那清明而了然的笑容。就是这个人了。苏晴直觉地知道,眼前这个人将会取代父亲来保  护她;而她,也将会为了这个人而毕生投入药学世界。

  “好的,惟净大哥。”

  苏云刚离开赵府,府中丫鬟随即追上来,嚷唤著:“苏姑娘!苏姑娘!请等等!”

  才转身,马上迎面递来三大匹布,丝绸的重量压得她险些站不稳。

  “这是夫人要送你的,”丫鬟甜甜地笑,不知是天生可人,还是因为得以摆脱这重  量的困扰。“夫人说你做伞需要很多好绸缎,有了这些,再漂亮的伞也做得出来。”

  苏云想拒绝,非单因无功不受禄,还拿它的重量没法;但是丫鬟轻轻快快地溜跑回  赵府,她则寸步难行地留在原地。

  “好重喔……”

  挪挪布匹,只感肘臂已不堪负荷地发酸;她时常为此所扰,乡邻都是热情的人,上  回还有个木匠硬要她接受一大捆竹子。

  “苏云?”

  停住,她的视线被高叠的丝绸所挡,然而看著绸缎上细致的纹路,竟也能找出一丝  头绪来。苏云心里有数地微微探头,对了,听著声音,她总能猜对,是霁宇没错。

  “你不是去送伞吗?”

  “是呀,这是人家的回礼。”

  身子紧急地一偏,撑住了摇摇欲坠的丝绸,霁宇不禁为她自身难保的窘样轻笑几声  。

  “我来吧。”

  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布匹接拿在手上,苏云原本狭碍的视野豁然开朗,如同双手和  心里的负担登时消除一般,突来的轻松让她有些茫然。

  “你怎么知道我去送伞?”

  “我去过你家,苏晴说的。”

  “那还要你再回去一趟,不必了吧。”

  “没关系,才短短的一段路而已。”

  短短的一段路?可小时候他每回跑来找她们玩,都气喘如牛,怨怪两家距离遥远。  现在长大了,路不再远,重量不再是威胁,他都能应付自如。苏云细细打量霁宇高挺的  侧影,发现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距竟超乎她预想中的悬殊,她已落后许多了。

  “你力气大,真好!”说得有些嫉妒。

  “我是男人嘛。”他忽然又变得稚气兴奋:“你知道为什么男人天生强壮吗?”

  “为什么?”

  “是为了保护女孩儿家。”

  苏云又瞄向他,他洋洋得意的笑脸虽已看多了,但今天的霁宇,说出那种话的霁宇  竟让她觉得魅力十足。

  她佯装兴致缺缺,直视前方阡陌。

  “谁教你的?”

  “军中的一名兄弟;这话他老挂在嘴边,平时听了不以为然,今天,”他掉头望她  ,带著刻意的深长意味,“总算是感同身受了。”

  “你到我家去做什么?”她得从莫名的尴尬中跳脱出来,转移话题是最佳选择。

  “中元节快到了,偏偏我昨天接到旨令,要护送一位……重要人物。”

  并肩而行的路上,苏云又停下盈盈脚步,一半是因为他不能赴约,一半是他用的措  词。通常霁宇会交代清楚,而非这样的语焉不详。重要人物──没有指名道姓,反而披  上一层神秘面纱。

  “是我先约你们的,却得失约了。”他对落后的苏云道歉,相较之下,这位失约者  心中反而更加遗憾。

  “我看……不如提早好了。”她体谅地微笑。

  “提早?”

  “不是还有个七夕吗?我和晴儿会准备好,那天你能来吧?”

  “行,可以的!”

  他们开始兴致高昂地讨论相约时间和祭物,直到竹屋已近在咫尺,两人不约而同放  慢步伐,望著门口极不协调的奢华排场。

  苏晴的手还搁在篱笆门上,不屑地将那排整齐的家丁扫视一回。“这是要做什么啊  ?”

  “你不是缺人手帮忙吗?”穿著体面衣裳的小王爷现在是意气昂扬,“这些人都由  你使唤了,要种几百棵、几千棵琼麻都随你。”

  “哦?”她不为所动地交叉起双臂。“好呀!把人都带进来,我好把你的秘密张扬  出去。”

  “你──”他正欲发作,不知怎的,竟克制住了,扬起信心满满的嘴角:“哼!我  就知道你会来这招,那么你再睁大眼睛看吧!”

  天竫拍拍手下令,路上缓缓驶来十辆板车,每辆车上各运五棵中型琼麻,生长情况  非常良好。有了不下五十棵的琼麻助势,他的威风气势简直锐不可挡。

  “怎么样?连种都不必种了,你要六棵琼麻,我赔你五十,省得大家再费工夫。”

  “听著,你这个自负过头的小王爷,这下子你只有杀我灭口,才能救回你的面子了  。”苏晴深吸一口气,霍然大喊:“天大奇闻呀!懿王府的小王爷有惧……”

  说时迟那时快,天竫奔上前捂住她的嘴,让她紧靠著墙动弹不得。他怒瞪苏晴跃动  胜利的星瞳,又忿忿地放开手。

  “晴儿,怎么回事?”

  苏云著急地赶来,而当霁宇看清这位跋扈的青年时,立即就地下跪。

  “末将参见小王爷!”

  “甭见了,他正要陪我出去采药,顺便买琼麻种子。”

  听到苏晴的话,他气急败坏地回身质问:“谁要陪你啊?”

  “你有两个把柄落在我手上,还敢有异议吗?要不,我把第二个秘密说出来。”

  她别有用心的目光圆溜溜转到苏云身上。

  “我知道了!要走就快啦!”

  向来横行霸道的小王爷此刻竟然束手投降,令霁宇丈二金钢摸不著头绪。苏云邀他  进屋,顺便解释来龙去脉,被跟在苏晴身后的天竫不经心地看进眼底。

  “那家伙是谁?”

  “白霁宇少将,最近才荣升的。”她明白了他的紧张所在,决定不放过任何一个恶  作剧的机会。“换句话说,也算你的情敌吧。”

  “什么?!”果然有效地招惹了他。

  “冷静点,你呀……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不会有女孩儿喜欢的。”

  “大错特错了!不是我自夸,想进懿王府的各家千金可多如过江之鸡呢!”

  “过江之鲫啦!”对于他的自鸣得意,苏晴莫可奈何地摊摊手。“看来你的学问跟  你的家世差了好一段距离。”

  “你那是什么意思?”

  “啊!山芙蓉。”

  她离开小径,走入路边草丛中,连连拨开繁盛的杂草后,终于发现了雅洁的白花,  淡黄色花蕊缀饰其中,七、八朵零星地散布著。苏晴宛若拾获宝物般地喜出望外,轻轻  揪下一小瓣花蕊放在舌尖浅尝,然后天竫便愕愣地看著她把剩余的部分全放入口中咀嚼  起来。

  “你……你是饿昏头啦?”

  “我在辨认。山芙蓉的花朵是可食的,对身体好。”

  花可以吃?她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天竫好奇地四处张望,瞥见不远处的草丛中露出几抹雪白颜色,近前一瞧,原来又  是白花,却比苏晴吃的要大了许多。

  “傻瓜,这儿的不长得更好?”

  苏晴摘够了山芙蓉,已经觉得不虚此行。“喂!咱们走吧……咦?”

  抬头一看,天竫跟那天昏倒在琼麻园那般趴在地上,她摇摇意识不清的他,赫然发  现手边躺著一朵大白花,花瓣被咬去了一大口。

  “你……大笨蛋!”

  那个臭丫头又骂他笨了,可他现在根本使不上力,连生气的劲都没有,浑身发著高  热,手脚却是冰冷的,肌肉更是麻得要命。

  苏晴匆匆忙忙在四周搜寻用得著的植物,好不容易发现解毒药草,抓了一把放进嘴  里嚼碎直接喂给天竫吞咽。那药汁透著强烈的辛味,直窜脑门;他微微张开眼,正巧苏  晴稍稍离开,拿著仓仓皇皇的神情注视他褪了些血色的脸。

  “是你……”

  “嗯?”

  他没头没脑地迸出话,令她一头雾水。天竫猛然翻身坐起,难过地掩嘴呕出些许汁  液来。苏晴见状,便放了心,一面擦抹嘴角,一面四下搜寻水源,却遍寻不著。

  “那是曼陀罗,你还把它最毒的部分吃下去,简直不要命了!”她悻悻然站起来,  瞧见天竫呆望著她,转为不解:“咦?奇怪,没听说中了曼陀罗的毒会脸红呀!”

  “你……那天我因为琼麻而昏倒,是你……是你救我的?”

  苏晴打住要探视的手,满腹怀疑地揣度他半刻,才说:“怎么了?当然是我,那还  用说吗?”

  他没接腔,驯良地走出草丛堆,只是脚步因著出神的思索而放慢许多。苏晴显得有  些不耐烦,回头睨瞪他恍惚的模样。

  “解毒药和催吐剂都给你吃了,一个大男人,没这么虚弱吧?快些,我得赶紧找水  。”

  “唔,喔。”

  他总算恢复精神,跑上去与她并肩而行。

  这是怎么回事?他全误会了!温柔婉约的苏云并不是他的救命恩人,而嚣张无礼的  苏晴却毫不避嫌地以嘴喂药,连续救了他两次,这种感觉很怪。他糊涂、困惑了。

  再度回神之际,发觉这次是苏晴没跟上来,反倒停在后方轻按胸口。

  他奇怪起她不寻常的眉心颦蹙。

  “喂!不走了吗……喂!”

  一个箭步冲过去,苏晴已不支昏倒在地,脸色莫名的苍白,唤也唤不醒。

  “你怎么啦?干嘛突然……突然……啧!”

  不做二想,天竫立即背著她朝小路狂奔,好不容易找到人家,门也不敲地就踹开大  门,吓坏里头一群正在泡茶闲聊的农夫村姑。

  “水!快把水拿出来!水!听不懂啊?”

  苏晴并没有昏厥太长的时间。其实部分原因是被吵醒的,耳边好像一直有人在叫不  停,事态严重地、手足无措地。

  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怔了好些时候,粗暴的小王爷正紧揪住可怜兮兮的大夫领口,  威胁兼恐吓地大吼:“怎么还不醒啊?你不是大夫吗?该不会靠行医来招摇撞骗吧!我  可警告你,人医不好,你也只剩一口气可活啦!”

  事实上,被勒住的大夫是真的呼吸不到半点空气,只得挥舞著手指向床头,卖力吐  出几个字来:“人……人不就……醒了吗?”

  “咦?”

  手一放,没管跌下去的大夫,天竫愣看著坐在床上的苏晴,这样的情况下,她不知  该作何反应,也僵凝著没说话。

  “姑娘是服了有毒的药草,幸好吞下的量不多,又及时和水冲淡,不然可不是闹著  玩的。”

  大夫摸摸留下一道淡红手痕的颈子,藉著熬药的理由赶忙离开。

  天竫喃喃轻问:“你吃的是毒草?”

  “是白屈菜,”她假装注意身处的华丽房间,漫不经心地;“虽然清热解毒,可它  本身也带著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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