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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财两得 page 10 作者:迷迭

  黑色的西装外套前襟未扣,就任两片衣料在风里随性摆荡。亮色的领带以铂金领夹固定,衬衫则是海水般深邃的蓝。

  史蔚晴皱皱鼻子。这身行头,她怎么瞧都觉得熟悉,虽然是再常见不过的正式打扮,但这站姿跟那个冷淡鬼根本一模一样。她不经意地抬头──

  阴影当头罩下。

  傅熙棠睨着史蔚晴嘴巴开开的蠢相,耐性地等她恢复说话能力。

  「你──你怎么跑来了?」史蔚晴简直吓死了。她是被跟踪了还是怎样?到处都会撞见他!

  傅熙棠以冷笑代替回答,表情还是又硬又臭。

  「你在生气喔?」史蔚晴疑惑地看着他两条眉毛往眉心撞的模样。虽然他一向就没给人好脸色看,但坏心情还是很容易就能查觉出来。

  「我不是叫妳没课的时候,就去庭园餐厅报到?」傅熙棠双手交叉,一副要咬人的凶狠貌。

  史蔚晴呆想了片刻,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听到我们讨论的事情了?我不是不去庭园打工,只是一个工作收入不太够,我大概要再多找一些,都是因为学费太贵了……」她抽出被她因泄愤而捏烂的注册单,想起上头的六位数字,又开始泫然欲泣。

  傅熙棠一把抓过史蔚晴掌中的纸团,摊开看看,脸色未曾有任何变动。「没想过要找我商量?」

  史蔚晴向他射出控诉的哀怨目光。他都说自己是基于朋友情义、人道救援才愿意帮助,她怎能一再找他救火,要求他帮这做那?

  人情债已经欠得比天还高,她不想一面对他,就觉得自己压力好沉重。

  始终被排挤于交谈范围之外的徐耀祖,此时不甘寂寞地硬将脖子伸入气氛很僵的两人之间,左瞧瞧、右看看,配上两人的谈话内容,还是觉得好难理解唷。不过……这个一身社会菁英气质的男人,不就是刚刚用眼神向他释放杀意的那一个吗?

  思索数秒,徐耀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懂了!难怪这位先生刚刚对他超不友善,原来这两人的关系是这样的啊!

  「史伯伯您好!」徐耀祖一脸乖宝宝优等生的标准笑容,礼貌十足地朝傅熙棠的方向鞠四十五度躬。

  闻言,傅熙棠错愕地瞪着眼前人的头顶,还转头过去看身后是否有其它人。

  无视于史蔚晴错愕的表情,徐耀祖继续展露他阳光般的笑靥,自动自发地抓起傅熙棠的手掌一阵猛摇。「我是史蔚晴的新同学,敝姓徐,徐耀祖……啊!」

  傅熙棠反抓住他晃动个没完的右手,双眼危险地瞇起。「你刚刚叫我什么?」

  「史……史伯伯啊!」徐耀祖笑容僵在脸上,想抽回手却又使不上力,呜……刚刚那个喀喀作响的声音,是不是表示他的手骨已经被捏碎了?

  「史伯伯?!」傅熙棠重复一遍,不可置信、非常生气。

  史伯伯?史伯伯?!他有这么老,老到被人家误会成史蔚晴的父亲吗?是他操劳过度衰老得早,还是这个看来一脸呆相的家伙眼睛坏掉?

  「蔚……蔚晴,妳……可不可以向妳父亲解释一下,不论我做了什么惹毛他,我都不……是故意的?」为什么有礼问候长辈反而会被刑求?他做错什么了?徐耀祖一脸无辜相地讨饶,嘴角痛得一抽一抽的。

  「那个……耀祖,他不是我爸。」史蔚晴在一旁虚弱地说明:「我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傅熙棠先生,我的债权人兼恩公。这位则是徐耀祖,我的新同班同学,知道我学费缴不出来,好心要陪我去找打工。呃……傅先生,你可以把你的手放开了吗?」徐耀祖好象快被捏死了。

  傅熙棠狠瞪一眼边流冷汗、边挤出诚恳笑容的徐耀祖,这才松手。

  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徐耀祖赶紧后退三步,躲到史蔚晴身后,一面用力搓搓肿痛的右手,一面秉持他礼貌乖巧的优点继续解释:「傅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把你认成蔚晴的父亲的!你其实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因为你看起来一点也不老嘛!我只是看到你跟蔚晴讲话的样子、还有刚刚在教室里面,我只要一跟蔚晴讲话,你就瞪我,我才以为你把我当成搭讪女儿的登徒子,以为你是……史伯伯……」随着傅熙棠的眼光愈来愈严峻,他话愈说愈小声。

  「够了!」傅熙棠拒绝继续与这个严重脱线的青年交谈。他转头向史蔚晴道:「不要再去找其它工作了,妳想累死自己?还是想学期末被当一屁股的课?」

  史蔚晴咬咬下唇,躲过他的目光。「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傅熙棠差点没气到咳血。她自己的问题?!这种回答会不会太忘恩负义了点?

  「喂,史蔚晴,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好了……」徐耀祖戳戳史蔚晴手臂,身体尽量远离暴风圈。别人吵架,他干嘛在这里碍事?还是早闪早安全。

  「可是工作……」史蔚晴话才到嘴边,马上就被傅熙棠狰狞的脸色吓得吞回去。

  「改天聊、改天聊。再见!」徐耀祖缩着脖子、按住受创的右手,飞奔而去。

  一直在旁边看得雾煞煞的教务长此时终于回神,虽然完全弄不清状况,但还是维持他彬彬有礼的态度。

  「董事,那社会科学院那里要不要过去──我看改天好了。」一见傅熙棠又冷峻起来的表情,他当下修正发言。「欸,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办公室去了。别忘了代我向您父亲问安……」话说完赶快跑走。

  现场剩下一个满脸寒霜的男人与一个敢怒不敢言的女人,无声地用眼神向对方示威。

  最后还是傅熙棠先开口:「妳中午吃了没?」

  「才刚下课,哪有可能吃过了?我又不是牛,可以反刍早餐。」史蔚晴没好气地说。

  傅熙棠闻言,立即转身,迈步前没忘记要将她一并带走。

  「干嘛啦──我要生气了!」又来了!又来了!每次都突然拖着她跑,当她是没自主能力的布娃娃啊?

  「吃饭。」他答得简短,脚步可没放慢。

  「真的吗?!」她目光霎时射出金光千条。「那我们要吃什么……唔!」差点又中计!「等、等一下,我没说要跟你去吃!」不可以老是这么好说话,做人也是要有点尊严的。

  傅熙棠止住步子,偏过脸斜睇着她。「我打算去吃港式饮茶,国宾最有名的菜就是菠萝虾球、蜜汁叉烧、蟹黄烧卖、芋香椰奶西米露……」他说到一半,突然笑了。

  「笑啥?」她觉得莫名其妙。

  「笑妳嘴边流下来的那滴口水。」如果她有尾巴,现在恐怕已经摇到抽筋。「何必跟自己的胃作对?」

  「我……」史蔚晴面临尊严与食欲的冲突。天人交战啊……

  幸好傅熙棠没继续刁难她的意思,转身就继续走,自然也没松开抓着她掌心的大手。她也乐得装傻,继续跟在他身边。

  「为什么你看见我,每次都问我要不要吃饭?」她想起什么似的发问。

  「因为,」傅熙棠替她打开车门,将她乖乖按在座位上、扣好安全带。「只要我说要带妳去吃东西,妳从没拒绝过。」要让她开心其实很简单,只要填满她的肚子,她自然就会乖巧又温驯。

  「……」史蔚晴开始垂头反省自己太没原则的胃袋。

  傅熙棠上车,控制方向盘,将车身缓缓驶离停车场。光邑学园校区位于半山腰,出了校门还要走一小段缓坡山路,没多久,他们就加入了市区壅塞的车潮中。

  史蔚晴双手交握,有些忸怩地正视前方,不敢偷觑傅熙棠一眼。

  「我小时候一直很孤独。」他突然开口。

  史蔚晴讶然地注视他,没想到他会跟她说这些。

  「我是独子,妈妈很早就过世了。父亲呢,妳也知道,泰半时间都在国外处理公司的事务。他教育我的态度很严谨,即使他无暇亲自监督,却请来众多老师训练我。我的时间从小就被分割成一块一块,七点到九点是英文口训,九点到十一点是逻辑推理,这一类的。」他笑道。

  「父亲很重视我的思考能力,对于我一直孤身在台湾长大这点,他觉得很满意。他认为一个真正的领导者必须不受情感牵绊,随时都以理智判断、行事,才能成就丰功伟业。那时我可以三天不说话,只在上课时回答必要的问题。」

  「天啊!」好扭曲的童年,难怪他的个性这么病态……呃,封闭。

  「直到我高中一年级,湘匀的父母空难过世之后,父亲成为她的监护人,将她送来与我一起生活,才总算有人陪我一起吃饭、上学。湘匀的体质差,经常生病、发烧,于是我开始学习照顾人。」想起遥远的回忆,傅熙棠的眼中漾满笑意,连五官也柔和起来。

  「湘匀那时年纪好小,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偏偏身边又拖着一只小狗,是她在路上捡来就不肯放了的。那条狗长得并不好看,几次父亲回来,嫌杂种狗丑,说要给湘匀买一条有血统证明的,好说歹说她就是不愿意。她天天抱牠、喂牠、陪牠玩,那条狗虽然不聪明,但是个性很活泼,一看见人就冲上去,狂舔一通,连对从来没抱过牠的我也一样热情。后来,每次湘匀生病,就换成我负责替牠洗澡、剪指甲;每天放学回家,我也会先去狗屋看看牠。」

  「后来呢?」史蔚晴听得出神。

  「几年后牠死了,湘匀哭得好惨。兽医说,曾经流浪过的狗本来寿命就不长,幸好最后几年,牠过得很幸福。我们将牠埋在花园里面,还要管家弄了块石板纪念牠;后来湘匀还想养其它的狗,我却兴趣缺缺。」

  「为什么?」

  「怕伤心吧。」傅熙棠在十字路口将车转弯。「狗死掉那阵子,我连饭都吃不太下。」

  「好感人喔……」史蔚晴听得热泪盈眶。没想到傅熙棠也有这么温情的一面,真是面恶心善、外冷内热的人啊。

  「我还记得。」傅熙棠微笑。「狗非常贪吃,可能是因为流浪时饿怕了,只要我们拿食物一靠过去,狗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牠吃东西的样子很专心、很拼命,好象碗里面的食物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一样。」

  史蔚晴忽然脸色大变。「喂,你讲这个是在影射我吗?」她愈听愈不对,他是不是拐着弯在笑她像狗一样,把吃东西当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妳这么提起,我才发现你们真的很像。」傅熙棠哈哈大笑。他们一样的落难、一样的单纯,连吃东西那虔诚的态度都同样使人感动,人狗无缘见面真是一大憾事。

  「你居然在大笑!」听见他讽刺她,史蔚晴没有发怒,反而大惊小怪地瞪着他的笑脸。

  傅熙棠当然知道自己正在大笑。与史蔚晴认识的几个月来,他发笑的次数远胜于这辈子的总数量。想想,他生命中值得他开怀大笑的时刻根本少得可怜,只有与她相处时、见识她独树一格的行事作风与进食姿态时,他才能感受到发笑的冲动。

  「……好吧,只要你高兴,我让你耻笑也无所谓啦!」见他心情开朗的模样,史蔚晴忍痛下了这决定。今后即使被他笑到人格扫地、尊严无存,她也要好度量地任他捉弄,毕竟他的人生紧绷严谨,她能提供他一些小小趣味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我该向妳道谢吗?」傅熙棠笑着睨她一眼。

  「随便。」她撇嘴。反正她欠他的,已经多得今生难以偿还了。

  「那只好以美食表达我的谢意了。」傅熙棠将车停下,示意史蔚晴下车。「不用狼吞虎咽,没有人跟妳抢,如果妳没吃饱,我会负责喂饱妳。」

  「只有这次?」她抬眼笑看他,眼底无意间流露出妩媚的神色。

  「以后都是。」他也笑,揽着她走进饭店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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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饮茶厅里人声鼎沸,几乎是座无虚席,他们在外头等了十分钟才候到位子。

  「骗人的。」史蔚晴嘀嘀咕咕。

  傅熙棠闪开前头送菜的服务生,转头看她。「什么东西骗人的?」

  「我说,新闻说什么景气不好,都嘛是骗人的!」她气呼呼地伸出手指:「你看那边、这边,全都是一桌子大菜,还剩好多就离开了,浪费!浪费!」

  傅熙棠失笑,心想要不是有他在身边,她说不定会去把每桌还没动过的菜全打包带走。「别看了,等一下妳负责清空我们桌上的东西就好。」

  「那有什么问题。」她摩拳擦掌着。「不过,我觉得很奇怪耶,你老是吃香喝辣,都不怕高血压还是脑中风?」

  他推着她落座。「那只是跟妳一起吃的时候讲究,平时我是很随意的。」工作一忙起来,甚至一天只吃一餐。医生因此警告他恐有胃溃疡之虞,他的秘书于是准备了一柜子麦片、即冲浓汤,提醒副总裁至少挪出五秒钟的时间将它们倒进胃里。

  史蔚晴皱着脸。「那看来我血管爆油的机率比你高……咦,那不是湘匀吗?」

  沿着史蔚晴手指的方向看去,傅熙棠果然看见沉湘匀单薄的身影,身边还坐着……崔绍祈?!

  傅熙棠铁青着一张脸,无声无息地走到表妹身侧。崔绍祈还不知死活地继续他的高谈阔论:

  「所以说,我的眼光绝对是精准的!而且妳不觉得,光顶老头子的位置,职位都安排好、江山都打点妥当,很没出息吗?哪有什么挑战性啊!」

  「例如说,傅熙棠吗?」傅熙棠不动声色地将手搁在他肩上。

  「也是啦,我看他活得无聊透顶,当爸爸的棋子,真无趣。」崔绍祈同意地点点头。咦?这是谁的手,怎么放在他肩膀上啊?

  「所以你觉得我没出息喽?」

  肩膀上的鹰爪一施力,崔绍祈原本意气风发的嘴脸当下揉成一团包子样。「哎呀呀呀痛死我了──」甫回头,看见傅熙棠那冻死人的冷笑,他更是连心都凉了。「熙棠哥啊──你误会了──我哪有那个狗胆批评您啊──」哎哟喂啊,他的肩胛骨……

  「但愿是我误会。」傅熙棠松开手、拉出椅子,坐到崔绍祈和沉湘匀中间。「我倒想听你解释,你这是在泡我表妹吗?」

  崔绍祈才刚大喘一口气,掀开茶杯饮一口菊花茶压压惊,闻言连茶杯都打翻了,赶忙跳起身子闪过滚烫的茶汤。「天地良心啊!熙棠哥,我从小与湘匀情同手足,哪敢有染指自己手足这么龌龊的想法!」都知道傅熙棠最疼爱表妹湘匀,哪有活人敢妄起色心接近她?

  「最好是这样。」傅熙棠咧嘴提起茶壶斟满沉湘匀的杯子,还不忘提醒表妹:「小心烫口。」扭过头,他瞥一眼诚惶诚恐的崔绍祈:「要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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