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更奇了,她和郑中亮素不相识,他那么鸡婆干么?且他不晓得惯窃的爹生的女儿是贼婆娘吗?
「把信烧了,于长弘不可能同意这门亲事的。」怪了,今早在林中碰面时,怎地不见他提起,莫非据报前来捉拿她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要带她回去当新娘子?
「正好相反,他不但欣然应允,还送了一箱布匹,表达心意。」玉娇媚指指角落的朱漆木箱,眉毛挑上挑下很是暧昧。
「噢?」其中一定有某些误会,否则就是于长弘包藏祸心,另有图谋。「这回我爹的身分是什么?又使了什么招数?骗人家说我是名门闺秀、千金小姐?」
「不,老太爷的身分是富商,而你是流落民间的郡主,不但生得一副招财进宝的福相,更是温良贤淑、兄友弟恭,而且还精通琴棋书画,谨守三从四德。」
「哈!那么多『缺点』这种女人有人要吗?」她们寨里所有的女人全不符合上述条件,她爹扯这种弥天大谎,也不怕将来谎言拆穿会有什么后果。
「老太爷信中说,三天后请玉姑回老家一趟,大概是要和你商量成亲的事宜。」
「不能回去,」玉娇凤道,「这十之八九是个陷阱。虽说虎毒不食子,但老太爷他前科累累,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咱们不得不防。」
「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于长弘这箱布正是怎么送上来的?」
「放心,是老太爷亲自扛上来的,看来他对这名女婿满意得不得了。」
「那当然,」玉娇凤抢白,「于长弘家大业大,要不是他一心想当捕快捉坏人……」
「嗯?」玉玲珑和玉娇媚同时横眉竖眼,要她把「坏人」这两个字吞回去。
「呃,这……」根本是反应过度嘛,人家是泛指一般情况而言,又没指名道姓。但碍于她俩的淫威,就算转得再硬也要转,「呃,我是说捉那个被坏人欺负的无辜老百姓啦。」
「我们调查过,于长弘在柳晋的老家的确有钱得一塌糊涂,不但有上千亩良田、十几庄店铺,大宅内更是富丽堂皇、仆役如云。」玉娇媚描述得口沫横飞、眉开眼笑,就差没把口水流出来。
「那又如何?嫁给他,我不等于羊入虎口?」死路一条!
玉玲珑白她一眼,要她别兴奋过头。
「我也不赞成。」玉娇凤摇头,「你仔细考虑清楚,俗话说得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婚姻是一辈子的事,马虎不得。」
「谁要跟谁过一辈子?」这下轮玉娇媚火大了,怎么这两个人脑筋钝成这样?「我们大可来个假成亲,真打劫,饱赚一票之后,就闪人。信不信,这也是老太爷打的如意算盘。」
有可能!以她爹无恶不作的本性,绝对不会白花那么大力气,去帮她找劳什子婆家。
玉玲珑贼性坚强,一听到打劫,精神马上抖擞起来。
「这事我得周详的合计一番。现在去叫人帮我准备热水,我要好好洗个澡。」
「然后拟一份万无一失的良策。」玉娇凤和玉娇媚立即接口。提到作案,她们摩拳擦掌,快乐得眼睛都要闪出「银花」来。
***
入夜了,空中暴雨狂洒,又骤然放晴,如顽童戏闹后,阴险地躲至云深处偷笑。
玉玲珑泡在木盆里发怔半个多时辰了。雨停了,昨夜的余情却未了,这是一种极难受的感觉,怅怅然然,心如乱绪,连偷窃打劫这些她平常最喜欢的娱乐活动,都无法抚平她潜藏在内心深处的伤痛。
从未有过的经验,心灵上那悲哀而婉转的牵动,竟衍生暧昧不明的思念。她思念他?不!
又下雨了,秋风秋雨愁煞人。
一个女人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是无论如何抹灭不去的。她变得心神恍惚,舌尖不自觉地舔着唇,愈舔愈焦躁,那思念在脑海中似乎就愈鲜活。
她脸红心跳地想,如果那人不是殷之昊,而是于长弘,她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感受?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女人和牲畜有什么两样?
澡堂里弥漫着氲氲和难耐的寂静,浸泡在滚烫的热水里,颇有被温存拥抱的幸福感,只可惜时间过于短暂,接着幻境之后,是更深的迷惘和失落,因清楚了解抱紧她的只是自己。
「喂,臭婆娘!」
这一声叫唤令玉玲珑犹遭针刺,如梦初醒,她吓了一大跳。
是谁?是谁躲在暗处偷窥?
背后出现一道影子,是个男人,看不清他的长相,烛光摇曳得厉害,极目之处,只是一个蒙眬剽悍的黑影。
玉玲珑不假思索,从水里霍地起身追过去,见不在墙边角落,便翘首张望窗外。
四野阒暗,哪来人影?
她羞惭地觉得自己真是荒唐得可耻!她在期待什么?他?抑或单纯的只是要一个男人?
用力擦干身子,回眸瞟见那件落在地上,沾了污泥的袍子,她生气地一脚踢进澡盆里,臭男人,她再也不要想起他!
她披衣走出门外,讶然发现门上一只银镖钉了张字条。真有人来过!?
慌急拔下银镖,打开字条阅读——
婆娘,是我。
不许把字条揉掉,否则休怪我告你谋杀亲夫,以家法伺候你一百大板,再判你十年劳役,每天帮我捶背、捏腿,烧饭兼洗衣。
「哼!」光前头这几句恫喝的语句,已经足够让她两眼烧得通红了。不过,气归气,她仍是捺着性于往下看——
我没被毒死,你一定很高兴吧?不要太想念我,娶妻生子我是没兴趣的,玩玩倒是可以。最近我会比较忙,你没事就乖乖待在家里不要乱跑,我三不五时还是会来「临幸」你的。
「呸!」玉玲珑快把字条撕成碎片了。
此外,关于我提过的那件合作计划,不容你借故推辞,这是命令——
三从四德你多少懂一点吧?等我忙完手边的工作,将会来告诉你详细的内容。
就这样啦!
你心爱的男人知名不具
「狗娘生的王八蛋!」玉玲珑怒火冲天地把字条揉成一团,丢到草地上,还用脚踩进泥地里。「你以为你是谁?临幸这种字眼都敢用,太狂妄了!」
发泄完毕,她接着很没出息地环顾四下,希望没被那贼种瞧见才好。
第四章
飞天寨
慕云一大早就召集寨内其它当家,到大厅上开重要会议。
殷之昊才进门,他立刻追不及待地走过去。
「大哥,事情不妙。」
「怎么?」殷之昊昨儿个流连酒城,此时不断打着哈欠,一脸倦容。
「你看。」慕云把手中的纸卷打开,摊在桌上。
是一张海捕公文,上头的绘像,赫然是殷之昊,旁边斗大的字写着「汪洋大盗」。
「官府如何弄到大哥的画像?他一向神出鬼没呀。」三当家刘肃惶惑地问。
「除了她还会有谁?」慕云恨恨地说,眼睛紧紧盯着殷之昊,要他表态。
「把话说清楚。」殷之昊一时之间,确实不明白他的暗示。
「大哥难道还要袒护玉玲珑?」殷之昊那夜把玉玲珑掳回飞天寨,慕云和刘肃其实都已察觉。
「你是说她向官府密告,好让我成为通缉犯?」玉玲珑利欲熏心,从不做赔本生意,即使要告发他,也要有利可图。
「不是官府,是于长弘。」慕云仍忿忿难平,全飞天寨恐怕就数他对玉玲珑最没好感。
「玉玲珑和于长弘勾搭上?」刘肃不解地问。
「喂,小心你的措辞。」再怎么样她总是他的女人,讲这么直接会让他很没面子的。「玉玲珑躲于长弘都来不及了,怎会和他撞在一起?」
「哼,风闻这女人貌若神仙,心似蛇蝎,她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横竖慕云就是非嫁祸给玉玲珑不可。
「这只是你个人的揣测之辞,依我看,玉玲珑那丫头还不至于对大哥如此不仁不义。」刘肃因不愿附和慕云,换来一记狠戾的白眼。他视而不见,清清喉咙又道:「眼前最重要的不是讨论谁出卖大哥,而是今后大哥恐怕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爱上哪儿玩乐就上哪儿。」
那多难受啊!殷之昊苦丧着脸,却不见丝毫忧虑之色。兵来将挡,水来上掩,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他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宁愿牡丹花下死,也绝不肯放弃吃喝玩乐跟豪赌。
「不只大哥,我们不也一样,你以为于长弘的目标仅是大哥一个?错了,他这是擒贼先擒王,到最后我们将会一一被歼灭,一个也逃不了。」慕云此话一出,在座各位无不吓得脸色惨白,虽说他们善于逞凶斗恶,但毕竟于长弘是东北九省总捕头,他们心头仍是有丝骇怕。
「照你所言,咱们飞天寨就要树倒猴孙散喽?」
「可,没有了飞天寨和大哥,我们要怎么办?」
霎时,人人自危,犹如大军已然压境,走投无路,个个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殷之昊,要他说句话。
妈的!「慕云,你少说几句会死啊?把大家吓得心神不宁很好玩吗?」殷之昊铁青着脸,把桌上的海捕公文胡乱抓起丢到门外。
于长弘这一搅和,他们在祁门的确很难再混下去,并且他尚有刘尚鸿交付的重任要办,这些弟兄们跟着他危机重重,是该想个安置他们的法子。
他沉吟良久,忽而转头询问掌管帐房的慕云,「寨里的库房还有多少存银?」
「我们一向有多少花多少,没了再去抢劫,从来没存放超过一个月的银货。为何有此一问?」慕云刚才被殷之昊训了几句,回起话来口气相当不好。
也就是说,即使要遗散各位弟兄,也拿不出多余的盘缠可以分发。
「怎么可能?」刘肃大声嚷道,「咱们干了这么多票,没有上百万两,也该有个几十万两,你是不是……呃……」
「你敢怀疑我的操守?」慕云拳头握得更紧。
「不是,我只是觉得……呃……」刘肃被他一凶,到了口边的话只好硬生生吞回肚子里。
倒是殷之昊根本毫不在意,他一向视钱财如浮云,且坚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因此从不过问寨里的帐目,更甭提查帐。
「算了,不必为这种小事伤了彼此的感情。」
「大哥,你不会真的想要把飞天寨封了吧?」刘肃紧张兮兮地仰视着殷之昊,他是五位当家中最年轻气盛,却也最以殷之昊马首是瞻的一个。
「不是封了,而是暂时让大伙先销声匿迹,清闲逍遥的过一阵子。」等他把刘尚鸿那王八羔子要的女孩找到以后,他会重新觅一个新聚点安顿他们。「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得再干一票。」
「一切任凭大哥吩咐。」听到不是要遣走他们,且又有活儿可干,众人旋即甩开原先的阴霾,喜出望外地笑咧开嘴。
「你呢?」殷之昊转头问慕云,「要不要参一脚?这回玉玲珑应该没办法再从背地里放冷箭了。」如果他还是有所顾忌,殷之昊也绝不勉强。
「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跟她……」慕云为难地替自己辩解。「你晓得的,那女贼恶名昭彰,却又艳如桃李,我怕你一旦泥足深陷就难以自拔。其实说到底,我为的还是一个自私的理由,我不想失去你这么一位好弟兄。」
「唔。」男人吃女人的醋?殷之昊觉得慕云实在太大惊小怪了,区区一个玉玲珑怎么可能迷惑得了他这个终日在温柔乡里自由来去的绿林好汉呢。
谈到艳如桃李,他也不完全同意,玉玲珑不过生得五官端正,身材匀称,算是……差强人意啦!
「既然大家都有共识,咱们就先来谈谈这笔『买卖』。」女人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无足轻重,还是谈正事要紧。「数天前在市集打探消息的阿勇回报,有一名为富不仁的江南巨贾叫李存善,带着他的妻小回乡省亲,将在赤燕岭的天宝禅寺做三天的祈福法会。」
「天宝禅寺和一般庙宇可大不相同,听说那里头的住持专门喜好向高官权贵逢迎,藉以彰扬法力,对一般小老百姓相当冷淡鄙夷,甚至连赴京赶考的书生,只要看起来穷一点的,想借住禅房讨碗斋饭,都不得其门而入,咱们既不富也不贵,混得进去吗?」刘肃问。
「简单,我们大可乔装成和尚,借口前去挂单,他总不能连同法共修的和尚也一并拒绝吧。」慕云道。
「当和尚?」那不是要……剔光头?大伙不自觉地伸手摸摸脑袋瓜子,发未落,已感凉风飕飕,混身上下乱不自在。
殷之昊抿嘴淡笑,「做非常事,当用非常手段。那秃驴枉顾佛法慈悲,正好给他一个教训,咱们抢遍五湖四海,就差和尚庙没去过,干完这一票,少说可以过三、五个月好日子。」
「好,大哥说去,我就去,」刘肃拍着胸脯道:「阿志,去拿家伙,我来为大家操刀。」
「你!?」
慕云才要提出抗议,却被刘肃等人架起,权充第一个试验品,只见他手起刀落,三两下就让他六根清静了。
***
玉玲珑如约在第三日回到睽违十几年的老家。她站在大门外,若有所思地环视四周依旧的景物,屋顶袅袅升出一缕炊烟,令她心中蓦然一恸。
她娘甚少下厨,今儿个莫非专程煮了好菜等她?这样的想法她自己都忍不住失笑。
「到家门了,怎么不进来?」紫姨手里拎着一条抹布,确实像在伙房里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
「爹呢?」跨进门槛,方见里面的摆设和以往不同,不见武器和兵谱,却放了一大堆没用的花瓶、茶具和包着红纸的礼盒。
「他到镇上打酒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玉玲珑根本没注意她娘说些什么,伸手将桌上的礼盒一一打开,全是些困脂、水粉、首饰、布料,本来已经很臭的面孔,这儿益发的难看了。
「于家的人送来的?」一屁股坐上椅子,见神桌上供了几颗鸭梨,顺手拿了一个,大口大口便啃起来。
「哎唷,那是祭拜祖先,保佑你美满幸福、早先贵子的,你怎么一点规距也没有。」紫姨一把抢过鸭梨,她索性再抓一个,照吃不误。
「你这孩子,越来越不象话了。」紫姨待要再抢回,玉玲珑已跳上椅子,踩上桌子,跟她比谁的轻功好。
「我要是象话还会去当小偷吗?」没椅子坐,她干脆用蹲的,高高在上,活似一尊野菩萨,气得紫姨眼珠子快掉出来。
「下来,我有话跟你说。」紫姨叹了一口气,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那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唯一女儿。
「这样说不是一样。」如果她没记错,她们母女俩已经有几千个日子没好好说上一、两句话。
「趁你爹还没回来,跟我到庙里一趟。」
「干么?」记忆中,她娘从没把天上地下众神仙放在眼里,今儿个突然转性,很可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