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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与君绝 page 9 作者:席绢

  可,纵使狼狈得不成人样,他还是……很好看,好看得让人想要脸红。

  「妳……回来了?!」他的耳朵轰轰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想到今生还能再见到她,再见到素馨,他的知己。

  「妳什么时候回来的?妳回来多久了?」他问。

  「没回来多久。倒是你,怎么也回来了?看起来像是要长住的样子……是吧?」她伸长颈子看着跟在他马儿后头的几辆马车,正缓缓走过来,也停下了。

  严峻没法响应她的问话,因为他满脑子除了理解她在这里、在他眼前的事实外,其它什么也顾及不了。

  「妳回来了……」

  「我是回来了。你也回来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但招呼总是要打一下。这人……居然也回来了。想都没想过会有这样巧合的事。

  「大爷,咱好像还没到地头吧?这儿只是赤城的边围地带,离天水还有好长一段路呢!我方才问过草原上的牧工了,他说要到天水城得翻过三座山,再走上好长的路。所以您想在这儿先歇个脚吗?」一名小厮模样的少年从最前头的马车里跳下来问道。

  严峻仍是没空理他,

  米素馨知道严峻这一呆,怕不知道会呆到什么时候,于是非常好心的对那名小厮道:

  「你们想是赶了好长的路吧?不妨停下来歇歇脚、喝个茶,我叫人出来招呼你们--」

  「夫人,妳的马。」这时程风正好将马牵过来。

  米素馨不理会严峻的目光正随着她转,走到自己的爱马旁,身手利落不减当年,一翻身就上去了。上去后,她交代着:

  「程风,你去里头叫人出来伺候。不必跟着我了,我一下子就回来。」

  「夫--」程风愕然,只能望着疾速远去的马尾巴兴叹。不知道夫人是在赶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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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是想跑马,没有特定要去的地方。可是当她放马跑过两座山丘之后,便下意识的往严家旧宅后头的那片山坡地而去。

  那里,有她的童年与她的回忆;当然,也有着她的伤心。十六岁以前,她跟严峻就像是两个孪生子一般,浸润在彼此的生命里,谁也离不开谁;没有单独的童年,只要回想起幼时种种,总不免要想起那么一个相依相傍的人儿。

  马儿奔上山丘顶端,她在池边下马,放马儿自由去觅草吃。沿着池子边缘走着,试着将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的模样做一个重迭。

  九年了,有很多地方都不同了。

  多年无人整理的地方,被高高的野草将它长成荒凉。

  多年无人踏踩的小径,任爬藤恣意交错盘结,无迹可寻。

  只有池水仍清澈,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晃荡波纹。池里曾经被放养的鱼儿,不知道还有没有存活下来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蹲下身,伸手轻探入池水中--

  「好冰。」喃喃念着,却没把手收回来。

  身后传来马蹄声,不必回头,就知道跟来的人是谁。

  「素馨……」严峻大步向她走来。

  没有看他,但发出的声音极之轻快:

  「如果你追过来只是为了重复『妳回来了』这句话的话,那就请你先去别的地方说完后,再来找我叙旧吧。峻少。」

  「妳怎么会回来?是回来探亲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严峻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方才急急跟在素馨身后追了过来,没空多向米家的家仆探问,只听到他们说素馨这次回来打算长住。一个出嫁的女儿会回娘家住……总会有一些不得已的原因的。

  「那你呢?你怎么会回来?是回来探亲还是……」学他顿了一下,才把他方才问的话全部还回给他,「发生了什么事?」

  「我每两年都会回来一次。而这次回来,除了因为家里的事之外,也有一些公事在身。」他不跟她绕圈子,也没心情玩笑。简单说完自己的状况后,不放弃的又问,非要她好好回答不可。「妳呢?为什么回来?」他走到她身边,席地而坐,紧盯着她带着浅笑的侧脸,不让她再闪避。

  「我呀……」她先看向远方,好一晌后,才终于凝聚出所有勇气面对他。「想也知道,一个女人会回娘家,大抵也不过就那么回事,不是被休了,就是丈夫不在了。我的丈夫在两年多前病逝了,我带着孩子守孝二十五个月,满了之后,马上打包家当回到故乡,打算下半辈子在老家养老,可惜你先见到我,若是你先进了赤城,在人多的驿站休息一下,马上就能听到关于我的、那些非常精采的故事呢。」

  「我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妳的事,我只想听妳亲口说出来的话。」严峻的表情严肃依然,没有被她的故作轻松给逗出半点笑意。「告诉我,妳还伤心吗?还是妳只是在装坚强?」

  问的,当然是她对丧夫的心情。

  「伤心,当然。可是只会伤心又有什么用?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我跟孩子已经习惯相依为命的日子,也不再一提起他就流眼泪。我们还是会想起他,可是决定只想那些快乐的记忆,不要悲伤。毕竟人是不会再活过来了。」她扬起下巴,开始对这个话题感到不耐烦。「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比较重要的?」

  她的表情所代表的意思,别人或许解读不出来,但严峻可以。除去这九年的分离,他们可是一同长大的知己好友。时间会令人有诸多改变,可是有些事却一辈子都不容易变--比如说,她对琐碎的问题一向不耐烦;也比如说,当她不想跟一个人相处时,也会表现得不耐烦。

  他想,她是对他感到不耐烦了。这个认知像支利箭,「夺」地往他心口射去,让他满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峻少?」她扬眉,催促着他有话就快点问。

  「我只是想听妳说,这些年妳过得好不好?」他声音涩涩的,沙沙的,千询万问,不过只是为了知道这一点。

  「我,很好。」她下巴扬高,表现得非常笃定。

  可她的笃定,在他看来,只是一种赌气。

  「妳很好,那……就好。」

  结果,久违了的朋友、彼此还愿意承认的知己,再一次相见,竟只有客套,只有无言。他与她,心里都是失望又诧异的。

  有一道无形的厚墙已筑在他俩之间,就算交情可以重新再织就,恐怕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知己。

  他是他,她是她,泾渭分明的两个体,不再知道彼此的心,不再知他(她)如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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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严家没有以前的风光,可却不知道只这么几年的光景,居然就能败成这样。这是怎么了呀?我不会是看错卷子了吧?」米素馨将满桌账册卷子往旁边挪,好让自己可以与书房里的所有人面对面讨论这件事。

  「姊夫,三年前你还是严家的账房,可以说说为什么严家会这样吗?」

  米素馨的姊夫连春日叹了一口气道:

  「自从三年前老爷子染上一场病之后,便逐渐镇不住情势了。那些爷儿们趁老爷不能管事,三天两头来账房支银两,说是要拿去缴货款,要不就说是买了一群好马儿,人家等着订金……弄钱出去的名目五花八门也就罢了,他们还争相来我这儿拿租契看,抢了账册就说要出门收租去。租金是收了,却没一两银子缴回库房,把老爷给气坏了,却拿这些人无可奈何,反而天天被追着要分家。」

  米白玉代丈夫补充说明:

  「这些爷儿拿了钱都偷偷去发展自己的产业;这还别说,更过分的是把自家的好客户都给抢走了。这些人狂捞猛掏的,就算是金山银山,也会给挖成一个空架子,不塌才怪。结果,哼,哪一个爷儿的事业做得起来?全赔了一裤子不说,也把严家给搞垮啦。本来舒服的日子可以过个三代的,给这么一乱,连下半生想有个温饱怕都成了问题。」

  「所以大哥跟姊夫才会毅然决然的离开严家,终于愿意听从我的建议,自个儿做起小生意来着了。」

  「可不!全出来了,省得那些人把今日的败帐全往我们头上赖过来,那岂不是冤透啦?那严家,也只有大老爷还有三夫人那房真心待我们好,其它人哪,就别说了。所以爹才会不管别人怎么说闲话,硬是收留老爷在咱家住下,替他养老都没关系。」一提到现在的严家,米白玉就有满肚子的气说不完。

  米素馨支着下巴,不理会姊姊的哇哇叫,她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就方才我从账册上看到的,严家牧场只剩下三座,除了老爷子手上那座外,另外两座正打算贱价卖给乌家好填补他们目前的亏损。也就是说,严家的产业几乎都转手到乌家了。」

  「是这样没错。」米家大哥点头。

  「那我们为何不去买个一两座呢?那些牧场好好经营的话,很能带来利润呢。」以她家目前的财力来说,买个小牧场不是问题。

  「不好给人说咱趁火打劫。再者,也是为了这几年西部的牧养业情势改变了,大者恒大,小经营者在价格的压制下,斗不过那些大户;连严家都逃不了被收购的下场,何况是其它人呢,爹不想我们去碰那一块,所以我们才会专心做起皮毛生意,不要落下话柄给人说我们抢严家的生意。」米廉继续说着。

  米家嫂子顺便也发表一下自己的观察所得。

  「其实爹当了一辈子严家的总管,对严家如今的落败很是感叹。我瞧他老人家挺担心老爷子身体的。他曾说过,家业落败还不是最令老爷伤心的事,真正伤他心的,是子孙不肖,没一个成材,连守成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发扬光大。爹好担心老爷子呢,心里总是希望能看到严家有再站起来的一天,可这毕竟是难了。」

  连春日想了一下,说道:

  「最近峻少不是回来了吗?也许他能把严家振兴起来,给老爷子一点宽慰。」

  「他吗?给马羊看看病还可以,做生意根本不行吧?」米白玉不以为然,但极之称道他的医术,「不过峻少医术还真不错,我们家有头羊儿最近染上要命的羊疥,除了赶快把牠隔开之外,想来就只剩死路一条,可给峻少看了一下,居然就好了!他叫我拿来猪脂、熏黄,搅和之后抹在羊儿溃烂的地方,今天就好多了呢!能吃也能走的,再过不久就可以不必隔离牠了。京城学医回来的,果然有两下子。」

  「真的吗?那我可得请峻少到我娘家去看一下几匹马儿了,那些马儿背上长的炙疮老是好不了……」

  话题很快转到严峻的医术上去。两个女人家走到一边谈论着家里的牲畜健康情况,还说着今夏冷热落差太大,家畜都受不了的病了,每一个兽医都忙到翻过去,不容易请到他们来这种小户人家看诊,都给大户抢走了,幸好严峻在这时回来……

  米素馨刻意不去听姊姊与嫂子的谈话,不想听到有关严峻的种种,甚至连这个名字都不想听到。她看向大哥与姊夫,道:

  「如果爹不希望我们做牧场的生意,那我们就不做。可是,我认为,当陇地所有牧场、皮毛生意都被乌家所掌控独大之后,我们这种小家小户想收购皮毛运到南方大城市去贩卖,也会变得十分困难。现在还有小商户喘气的空间,日后乌家真正坐大后,肯定会一手包揽所有会赚钱的生意,一旦乌家掌控了所有马羊的生产,那么外来的商队就不得不跟他们合作,到时怎还会有我们讨生活的份儿?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她的一番话,说出了兄长、姊夫的隐忧。

  「我们是想,也许可以逐渐放掉毛皮这生意,改组商队,到南方进一些丝绢到国外去卖。我曾在吐谷浑那里遇到过一些波斯的商人,他们很喜爱我们的布与茶叶;这些年的互马交易,都不再用银两,而是以茶、丝绢为主。以前妳让人送回来的精绣丝绸,还没拿出去卖呢,家里就跑来一些人争相出高价买走。」米廉说着。

  「可是别说丝绢买卖这方面的印纸不容易取得,就算取得了,也不见得可以在南方买到最精工的丝织品。再说大哥你们真正的本事是在马羊这方面,不要去经营你们不了解的事业,我还是觉得皮货生意大有可为,听我说--」正想说明自己手边有驵侩印纸,可以经营市马生意,而且她有销售的门路,但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讨论。

  「二小姐,严老爷请妳过去一趟。」家仆在门外唤着。

  「知道了!就说我马上过去。」扬声对外叫完,她对书房里的人笑了笑道:「改天再谈。这事儿挺有得玩,听完我的看法之后,你们一定会赞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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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一个巧合。当米素馨走到严老爷子目前所居住的院落时,严峻居然早她一步在老爷子的房间里,正在劝着要接他老人家回去。她在外头听到严峻低沉的声音时,不禁停下步子;想先走开一下的,但脚步却不知怎地迈不开,就杵在门边听着了。这行为真是不好,非常不好,她向来不做的,可是……他在里头呀……

  「爹,请您跟孩子回去吧,就算您不想住祖屋,也还可以住天水那间宅子。我跟峰弟都会好好服侍您的。」

  自从分家后,他们这一房便搬到天水那边居住,连母亲也接过去了。

  「哼!少说大话,你还不是跟其它人一样,只想从我手中拿走『久山牧场』的地契!什么叫做好好服侍我?你拿什么服侍我?就凭那你跟你弟分到的那三十匹老马、二十头羔羊?还有那块只长得出土豆儿(马铃薯)的荒田?」

  「爹,不是的,孩儿对牧场没有兴趣--」

  「没出息的东西!身为我严家的子孙,居然说对牧场没兴趣!你就一辈子躲在马厩不要出来好了!你可以走了,别杵在这儿碍我的眼!」

  沉默好一晌后,严峻丝毫没有被激怒,声音温和依旧。

  「爹,要孩儿怎么做,您才愿意回家住呢?」

  「除非你把严家再度振兴起来!别让我死后没脸见列祖列宗。如果你做得到,我就回去!」严老爷的声音里满是气怒与绝望,就算嘴上这么刁难,也知道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严家会有翻身的一天了。

  这次的沉默更久。然后,严峻轻声道:

  「爹,您老保重。我还会再过来。」

  「哼!你不必来了!你们这些兄弟三天两头的来找我,烦也烦死人!」

  在严老爷的怒骂下,严峻默默的退出来。在他走出来之前,米素馨已早他一步闪到角落去,不让他发现。想说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只会使他难堪,闪开比较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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