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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拒 page 1 作者:岳靖

  楔子

  当一个生命被另一个生命闯入时,世界开始乱了——

  她一直在抗拒这一切的发生,没想到抗拒所产生的……

  一股力量在体内挣扎,是她感到无法忍受的时刻了。

  “啊——”她声嘶力竭地叫喊。

  有人抓住她的四肢,让她像受刑般扭腰弓起。这间房里没有一张熟悉的脸,她很害怕,她并不是个容易为事惧怕的女人,但此时此刻,她的男人不在身边,使她有生以来感到真正的恐惧滋味,是如何的煎熬。

  “叫他来……叫他来!”一个男人不该在这时候缺席。她大叫着。来来去去的人似乎故意不听她声音,就像从事一项解剖实验般,冷面冷眼地盯着她,在她身上忙着。

  突然,彷佛有什么东西自喉咙冲出,酸涩的感觉让她哭起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不断地扩大。

  “不——”她尖叫着,纤指揪扯枕套,甩动头颅,长发和一堆雪白的羽毛朝上飞舞。

  “……别害怕,放轻松……”一个温柔嗓音在说。“不会有事的,慢慢用力……”

  有双手扶住她的颈子,抽走枕套破损的枕头,洁净细小的羽绒轻盈地摇曳飘旋——

  破了的枕头,像是晚春爆裂的花苞,雪白交织艳红满天飞舞。

  铮铮亮亮的剪刀穿了进来,划开她的衣物,温热的毛巾擦拭她。

  她抓住那人的手,几乎哀求地道:“……求……求求你们……叫他……”嗓音急喘,断断续续,她没力气说话了,眼神逐渐涣散,充满孤独的无奈,头撇向一边。

  大落地窗外,乌云压向露台边,天色昏暗,空气好潮湿,如一团泥泞黏着身体,很难受,脏透了,血腥味不知从何而来。她多想抗拒,可怎么也逃不了,剧痛恍若带刺的无形藤蔓纠缠她……

  一阵凉意抹过她胸前,奇特的花草香飘漫在她鼻端,舒缓地润进肺腑,她反射地用力吸气,身躯猛然被挤压,肚腹一下子松了。

  骤雨宛若剧场的鼓掌声轰然落在屋顶上,高原的天空被强劲的雨水拖出一条闪电。

  几下规律拍打声传入她模糊的意识中——

  “哇……”宏亮的婴儿哭声压过屋顶上的闷雷响。

  她睁亮了眼睛,视线却模糊得很,泪水哗哗地涌出,和着冷汗浸湿一绺一绺的黑发,一切是这么地混乱——

  打从她的生命多了那个男人……

  第一章

  祭冠礼高大挺拔的身形即使隐没在暗巷里,依旧引人注目。静谧的夜晚,野猫因他走过喵地一声,从巷口倾倒的垃圾桶跳开。一个伏地的流浪汉爬起来,歪歪斜斜地靠着墙,抬头望了望,又畏畏缩缩地窝回墙脚。残弱的路灯,忽明忽暗,照过手工考究的纯丝衬衫,祭冠礼的俊颜始终在逆光阴影中,一根燃点的香烟给他增添了神秘感。他步履沉缓,走出巷子,长指取下唇边的烟,吐了口气。马路两旁霓虹灯成排,安全岛上的树丛分散对向汽车射出的光束,店家差不多打烊了,街道显得黯淡,没有白天的热闹繁华。幽黑的天空,偶尔露出几颗零落星子。祭冠礼抽完最后一口烟,捻熄烟蒂,丢进路旁的铝制清洁箱,双手插入裤袋,沿着人行道走。

  过了两个街区,一块光亮的招牌辉映他的脸庞。他清晰的五官,揉合了东方尊贵神秘的气质与西方黄金比例的美感,整齐的黑发丰厚而柔软,长短适度,微卷,像是多情浪漫的太阳神。

  “神,”醇厚的嗓音,既有吸引人的磁性又保留了一丝内敛的淡漠。“的便利屋——”他看着招牌上的店名低喃。

  风驰电掣的午夜快车飘过马路,引擎声如恶鬼呜咽。一名女子撩开玻璃门后的帘幕,露出绝伦出众的脸孔。祭冠礼盯着那张脸蛋儿。女子似乎没料到店外站了个男人,美颜愣住,凤瞳不自觉地与他相凝。

  时间流转了一阵,祭冠礼往店门走近。女子明显吓了一跳,表情戒备,素手探向门锁。祭冠礼俊颜沉凝,长指点了点门上“营业中”的牌子,黑眸毫不偏移地瞅住女子。女子神色一闪,放下白皙的手掌,美颜消失在微微透着光的布料后,隐约看出那抵着门的纤纤背影。

  祭冠礼缓缓地低下头,耐心地敲敲门。清脆的声响不愠不火,听来温和。玻璃上的剪影动了动,祭冠礼等了一会儿,门开了。

  店内女子身着绣有娇艳玫瑰的网纱曳地长裙,汉服式独特的对襟叠交在雪白胸前,一双皓腕穿出袖管像清澈水流中的莲藕;飘逸的衣裳古典而不失时尚感,丝质线条勾画着纤细高挑、苗条曼妙的身材。

  祭冠礼从她身旁走进门。

  “欢迎光临。”女子嗓音柔情似水,五官清丽灵秀,如凝在叶尖的晨曦露珠,绝伦地搭配柔和的鹅蛋脸形,一头黑发看来有点长度,在脑后绾成一朵神秘的大花儿。

  祭冠礼定定地注视她,对她颔首,道:“‘暗夜恶客’只懂破门而入。”嗓音幽沉。

  女子恍惚一下,随即明白他的意思。她并不想带着有色眼光看任何人,但她一人开店,在这大半夜里,严审来客是必要的。

  “你是老板?”祭冠礼双眸环顾整间店。

  一幅时母在湿婆身上跳舞的布画,像个巨大卷轴由两根大理石柱拉开,悬空吊挂着。挑高的屋顶、围绕中堂的双回廊,类哥德式的建筑空间里,展示着形形色色的艺术品,大多是东西方远古传说中的神祗与故事情景。

  祭冠礼微眯双眼,徐缓走向一面正对店门的圆弧梯形墙边。这间屋子,俨然是一间藏书阁却又不像——

  两侧高达天花板的橡木书架,占据墙壁,排满书籍。匠心独具的结形吧台环过一根圆柱,台面一只那不勒斯咖啡壶正散放着咖啡香。角窗廊道上,错落的藤制置物篮,陈列各式各样生活用品。素净的圆桌白椅与大片落地彩绘玻璃窗形成对比,优雅中展现华丽,一点也不突兀。

  “这家店提供什么服务?”祭冠礼问,伸手去摸那块置放于梯形墙、大小形同冲浪板的木雕品,上头刻着古埃及的象形文字——

  羱羊,他知道这个象征祥和高贵的埃及古文字。

  他们祭家靠矿业起家,是支宗族史悠久的华族,低调神秘却也威名远播,在非洲的文明古国有矿场;那种长着两只弯角的羊,时常单独出现在矿区高高的悬岩上,像尊神祗,文风不动,昂首朝天,当地人称它是矿区的保护神。

  他修长优雅的手指滑过字刻,再度问:“这家店什么性质?”

  男人的一举一动极具谨慎,颇有鉴赏家的细腻,证实了他是一个内敛的人。女子走进吧台里,有些放心地道:“本店提供任何服务。”

  祭冠礼的视线重回女子身上,眸光闪了闪。“‘神’的便利屋嗯,”无所不能!“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明白了这便利屋的存在宗旨,不是因为店主美得如女神,而是它提供任何服务。

  “就是这么回事。”女子会心一笑,容颜像花一样娇艳地绽开。

  祭冠礼看着她绝美的笑容,平声平调说:“任何服务——包括你?”

  没关好的水龙头咚咚滴着水,回音从空洞的水管窜上来。女子唇畔唯美的弧度逐渐消失。她低垂脸庞,将吧台内的水龙头扭紧,若无其事地倒着咖啡。掩饰情绪是最能教人自讨无趣的方法了——无论遇见什么样的客人、听到什么样的话,不搭腔反讥,瞬间置诸度外,这是她的能耐。

  祭冠礼淡淡地撇一下唇,俊颜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走向吧台,一面取下腕表,放往吧台上、女子的眼下。“我身上没有钱,这个跟你换一次电话使用。”他说。

  女子平静地放下咖啡壶,没看表,便将一具无线话筒交给他。传递时,他的手碰触到她纤细白皙的指尖,两人不约而同地抬眸,相互凝视一会儿。

  “我很抱歉。”他突然像个绅士般开口,深黑的目光有种穿透人心的锋芒,令人胸口抽紧,内心彷佛烧着一把火。

  女子迅速转开脸,背对吧台,整理起墙柜里的物品。

  祭冠礼沉吟地盯着她白里透红的颈子,唇边有抹难以辨识的弧纹。他拿起电话,敲下按键,接通后,几乎不需等待,对方随即叫出他的名号。他要对方来接他,对方恭敬地询问他的所在。

  他坐在吧台边,眼神飘向一只方形小银碟,食指和中指挑起一张名片——

  神的便利屋

  贺则云

  电话:——

  店址:——

  他报出店址和店名,然后收线结束通话。

  “谢谢你,”他站直身躯,低柔地道:“贺小姐——”

  女子旋身,一绺发丝垂落在颊畔,灯光像是水晶杯里气泡不断上升的香槟,充满梦幻,围绕她周身。她圆睁美眸瞅着他。

  他伸长手臂,横过吧台,欲交还电话。“名片上是你的名字?”原来他手上拿了一张名片,并且又瞥了一眼。

  女子取回电话筒,没否认他的问题。

  “提供酒饮吗?”他收下名片,坐回椅子上。

  “只有葡萄酒。”她终于再次发出柔美的嗓音。

  “可以给我一杯吗?”他的脸像在笑。

  女子转回橱柜前,拿了一瓶酒,拆除瓶颈的包装,以瓶塞钻拔取软木塞子后,把酒液倒进晶莹洁净的红酒杯,顺道送上一小碟乳酪块给他。

  祭冠礼捏着细瘦的杯脚,轻轻摇晃杯中宝石红的酒液,垂眸,嗅闻酒香,葡萄香气细致浓郁地弥漫在鼻端。他彷佛化身为一名兼具狂热与优雅气质的高卢人,享受地啜饮着世间极品。

  女子将整瓶酒放在他前面,静静地离开吧台,窈窕的身影绕来绕去,仔细整理着每一处角落。

  一道光墙贴附上玻璃面板,晕透蕾丝挂幔的阻隔,斜倾进店里,瞬间又被拉走;她抬头望向橱窗外,一辆引擎未熄的跑车不知从哪个巷道打弯过来,此刻像是追捕到猎物的豹子正停在她店门口,呼呼喘啸。

  今夜似乎真有那么点不寻常……她才打算掀帘察看,就见吧台的男人站起,一步一步走来。

  “这当是那瓶红酒的费用。”祭冠礼解下领带夹和袖扣,拉过她的手,欲放入她掌心。

  她倏地抽回手,下意识握拳,水亮的凤瞳底清楚映照他的俊颜。

  祭冠礼看着她,眼神直爽,沉默一会儿,道:“谢谢招待。”语毕,他将来不及交到她手中的袖扣和领带夹收进裤袋,无声笑了笑,转身走向店门口,开门离去。

  门后铃当当地响,她回过神,看见男人上了外头那辆未熄火的跑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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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车急速飞掠街道。十几辆马达隆隆怪叫的改装机车占据对向车道,挑衅着台湾深夜的安宁。为首的两名青少年举着旗帜,车灯射出蓝光,嚣张地吼叫、蛇行、拖孤轮。

  “您觉得他们会不会追上来?”最后一辆机车行经车边时,不过是一条分辨不清的残光。“听说台湾的‘少年兄’很带种,而且心理不平衡,看见开名车的‘老头子’……”

  “把车掉头!”一道命令中断跑车驾驶的嗓音。“开回那家店!罗悦!”冷静的语调听不出意图。

  “冠礼少爷?!”跑车驾驶罗悦愣了愣,天生带笑脸容如同他的名,无时无刻看来都是愉悦的神情。“您东西忘在那儿吗?”

  后视镜里,逐渐消失的机车阵徒留一团浑浊白烟。祭冠礼冷冷地道:“超不过,就跳车;我自己来开。”

  主子很少威胁人的!罗悦眉梢挑得高高地,唇角斜扬,双手俐落地打转方向盘。车轮刮地发出巨响,罗悦歪一下头,得意地大踩油门,冲了出去。这辆超级跑车四秒内,时速能从零加速到六十英里,怎可能超不过那群排气管如同老烟枪的破锣嗓般的机车呢!

  车子再度来到这家店时,招牌已经熄灭了。

  “打烊了?”罗悦嘘了声。“我以为所谓‘便利屋’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全年无休的!”

  祭冠礼看着连接着地面红砖的铁卷门。飙车族气爆似的机车声由远而近轰闹起来。“这时间是该打烊的。”他的轻言淡语里有种旁人难辨的情绪,像是松了口气的安心。

  “您的东西,天亮后再来取喽?”罗悦揉揉鼻梁两侧的眼角,等着主子的指示。“还是我下去敲门?”

  “罗悦,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你来接?”沉定的眸光瞥向罗悦,祭冠礼压低嗓音反问:“我会有什么东西忘在里头?”

  “也对。”罗悦笑眯双眼。“那么——这‘神的便利屋’里,有什么美丽女神吗?”

  祭冠礼没答他的问题,简洁地命令:“回饭店!”

  罗悦已习惯在性格内敛的主子面前自言自语了。“是的,主子!”他一笑,精神奕奕地回道。

  车子转个方向,迎着先前那群飘车少年,交会而过;等级不同,“少年兄”们慢了好久才出现在这个路段。罗悦不认为主子回头,是想压制这些自以为潇洒在“玩车”的小鬼的气焰,那——到底为何返回这“神的便利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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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调的祭冠礼从来不喜欢“护卫”罗悦跟进跟出。这半年,祭冠礼奉家族之命,负责统筹一项东南亚海上油田开采之事务,大体上进行得相当顺利,所有工程已安排妥适,最近他只需要透过先进的现代科技在台湾监督就行。上个礼拜,他独自驾驶九人座小飞机抵达台湾,并且住进祭家饭店。他是家族同辈之首,是祭家的长子、长孙、长曾孙,坚毅的人格特质造就他的卓绝非凡,十八岁时已率领探勘队在南美找到一座蕴藏丰富祖母绿的新矿脉。虽然身世值赫,是个华族大少爷,但他从未沉溺优渥生活,他可以一天行走三、四十公里的险峻山径,在野兽出没的旷野林地扎营,以烧红的小刀划破脚底水泡,面不改色地涂抹药剂,第二天继续登爬高地找矿脉。

  罗悦很佩服主子的沉稳。昨晚,主子开车离开饭店,在一处河堤下车,沿着河道边走边抽烟。他到台湾的这几日,唯一的闲情,就是深夜兜风。

  祭家人独有的骄傲与自信——祭冠礼开车出门,一向不上锁,没取下钥匙,就这么把一台林宝坚尼跑车丢在路边。等他回到河堤上,车不见了,脱在车上的西装外套和口袋里的皮夹、手机,理所当然消失无踪。真是教人难以逆料——这世上竟会有人敢动祭家的物品!他当时有那么点惊讶,但还是没事般地继续散步,找了家店,连络罗悦。

  “窃车贼不会管车主是天王老子还是上帝,只要有机会就偷,何况是一台没上锁的名车。”这点罗悦比主子有自知。因为他没主子那种天神般的自信,仅是一介“平凡”的罗家护卫男儿,体察俗世险恶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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