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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亮河上的月光 page 7 作者:靳絜

  男人婆没有因为这种不是恭维的话生气,还故作神秘地对周围的同学们小声地开口:“我告诉你们──”

  她一向语不惊人死不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大家等着回味她的超级幽默,不由停下手中的动作,竖起耳朵屏息以待。

  “我穿的内裤是有蕾丝花边的那一种哟!”

  当场有人喷饭。一群人终于在一片欢笑声中吃到饱。同学会结束了,大伙便三三两两地离去,出了丽晶,陈洁安和范姜明葳并肩走在红砖道上。

  “你现在去哪?回家吗?”

  陈洁安摇头。“去见一个人。”

  “有约会?”范姜明葳直接一问。

  “奇怪吗?”

  “男朋友?”

  陈洁安耸耸肩。“还不算吧。”

  “谁啊?我认识吗?”

  “姓范姜的,你应该认识吧?”

  “范姜?”范姜明葳的嘴张成O型。“你是说我哥?”

  陈洁安点了头。

  “我怎么不知道,我哥也没跟我说。”她好兴奋、好意外。“哇──恭喜恭喜!”

  陈洁安捶她一下。“恭喜什么啊?神经,少见多怪。”

  “我是在恭喜我哥啦。不好意思,委屈你了。”

  “你怎么对自己的哥哥那么没信心啊?”

  “我也说不上来,大概是因为你以前总是拒绝他,才让我对他没了信心。”她对陈洁安笑了笑。“不过,你对他有信心就够了。”

  “以前我总觉得他花心。”

  “其实没有啦,他对女孩子根本一点都不温柔。”

  “你不是说有很多女生围着他转吗?”

  “那是以前,不过他常常臭一张脸给女生看,把那些女生全吓跑了。”

  “那他现在对我是不是有点巧言令色呢?”

  “我相信你有判断能力。”

  “你呢?你回家吗?”陈洁安问她。

  “我也要去见一个人。”

  “谁啊?我认识吗?”陈洁安如法炮制了刚才范姜明葳问她的问题。

  “姓费的,你应该认识吧。”她也依样画葫芦。

  “费家齐?”

  “嗯。”

  —   —   —

  午后,费家齐踏入了久违了的西门町。行人徒步区里摊贩迤逦,热闹无比。他直接往目的地走去,到“老天禄”买了一大包鸭舌头之后,便到丽晶酒店附近和范姜明葳相约见面的地方等她。

  “你等多久了?”她上车的时候是笑意盈盈的,明亮的笑容灿丽如午后的阳光。

  “刚到没多久。”他回给她一个笑。“见到老同学很开心吧?”

  “嗯,我们现在去哪里?”

  “天母。”

  “做什么?”

  “找荷花田。”

  “天母有荷花田?”

  “不可思议对吗?如果我告诉你真的有,你相信吗?”

  她凝睇着他一会儿,回答:“相信。”

  —   —   —

  天母的天空里飘着些黑云,欲雨的微风中他们沉默站立,而对城市里最后──片荷花田,感受那种被大自然抚慰的感觉。

  “你喜欢什么?”他忽然问她。

  “你指哪一方面?”

  “哪一方面都可以,用你的直觉来回答。”他停下来看着她。“除了海以外,你还喜欢什么?”

  “玻璃瓶。”

  “有理由吗?”

  “读国中的时候有一次课外教学是到玻璃工厂参观,给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我看到工人们鼓着腮帮子把玻璃吹成各式各样的形状,他们个个汗水淋漓,全神贯注,一张张被火光映红的脸孔,让我感动莫名。”她稍停了一下,续说:“一只只晶莹剔透的瓶子就这样形成了,看了不禁教人着迷,即使是失败的瑕疵品也一样吸引人。那以后,我对玻璃瓶子总会多看一眼,我有好多玻璃瓶。”她说最后一句时才抬头看着他。

  “有收集的习惯?”

  “算是吧,不过我不会刻意去买一个玻璃瓶只因为要收藏它,我收集的那些瓶子很多是废物利用的。你知道,现在市面上卖的饮料瓶子也很有创意的。”

  “的确是,很多商品的包装愈来愈精致了。”他深表赞同。

  “当我收集到一个玻璃瓶时,通常会给它取个名字。”

  “哦?都取了哪些名字?”他感到很有兴趣地问着,望着她眼里细腻的情感。

  “很多耶。”她扳起指头,如数家珍地道:“精灵,外星人、胖妞、窈窕,穿越时空、海蓝云天,……”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中断了她往下数的动作。“名字是怎么取的?”他温柔地问。

  “看它给我第一眼的印象是什么来决定的。”她想着想着就笑了,“我跟你说喔,我有一个瓶子叫做巧克力,还有一个叫钱币。”

  “哦?好有意思。”他移动了下脚步,握住她的手用力了些,示意她随他走一走。她于是和他携手绕着荷花田沿散步。“你是不是把巧克力拿来装巧克力糖,把钱币用来装铜板?”走了一小段路,他想起刚才她提的两个玻璃瓶。

  “你怎么知道的?”她眼里有惊讶。

  “猜的。”他很高兴自己猜对了,于是捏了捏她的手心。

  她收到讯息之后也捏了捏他的手。“真聪明。”

  “有没有没取名字的?”走了几步之后他接着问。

  “有一个。”她想起自己前一阵子不小心摔破的那一只玻璃瓶,车子良送的那一只线条修长的紫色瓶子。她也曾想为它取个名字,可是从没有让她觉得合适、满意的,叫初恋?紫薇?还是应该叫做曾经拥有?似乎都不对,她甩了甩头。

  “想不出合适的名字是吗?”

  “嗯。”

  “要我帮你想个合适的吗?”

  “不用了,那个瓶子前一阵子给摔破了。”她淡淡地解释。

  “破了也可以替它取名字呀。”

  她顿时语塞。有些事憋在胸口许久,令她心疼,

  “那个玻璃瓶是我以前的男朋友送的。”她还是说了,说完才发觉这事并不如想像中难以启口。

  “哦?怎么会摔破了呢?”他觉得那应该是个值得她珍藏的瓶子,怎么轻易地就没了呢?

  “我自己不小心摔破的。”

  “很心疼吧?”他注视着她的眼睛,想读出她心疼的程度有多深。

  心疼吗?她不知道。于是用沉默来回答。

  “还爱他吗?”费家齐看向一片荷花田,轻声问着她。

  她还是沉默,气恼着自己竟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他没有勉强她回答。两人回到车上时,天色已经暗了。

  他把那包鸭舌头递给她。

  “鸭舌头?哪买的?”她打开袋子的封口,看了一眼。

  “老天禄。”

  “你也知道老天禄的鸭舌头好吃?”

  “以前我学妹常买,所以我知道。”他看见她把袋口封了起来,又问:“不想吃?”

  “我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

  “心情不好?”他还惦记着荷花田畔她的沉默。

  他还是这样温柔地守候在她身旁,依旧深情地注视着她。可是他处处表现出的君子风度却教她心中燃起一把无名火。

  “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好奇,一点也不在乎,你为什么不追究我还爱不爱他?”不被在乎的感觉顿时涌上心间。她不在乎车子良在不在乎她,可是她衷心期盼费家齐是在乎她的。

  他欲伸手抚摸她的脸庞,却被她赌气地推开了。

  “你在乎我吗?”她的声音里充塞着难以承担的酸涩,酸涩在她眼眶里凝结成泪水,无声地滑落脸庞。

  他凝视眼前的她──一朵悲凄的云正黯淡地宣告着她受弃的心。霍地,他的心争执如雷,决裂成闪电,他的唇迅速覆盖她的,封住她哽咽出的断断续续的删节号。他忘情地拥着,吻着,轻柔却炽烈,温存却狂野。所有对她的怜惜疼爱都在那深深浅浅、缠绵缱卷的拥吻中流露无遗。

  他修长的手指梳着她的发丝,如同阵阵轻风拂云,云于是迎身徜徉风的怀中,不再悲凄。

  “我在乎你,在乎你爱不爱我?”心动如海浪一波一波冲击着他,无处可逃的他于是在她耳畔深情地自首。

  他真诚的告白恰似春雷轰顶,她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待她恢复思想,喜悦甜蜜涨满胸臆,那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抬起她绯红的脸,对着那早已迷蒙的双眼诉说古老的情话:“我爱你。”

  她彻底坠落在他深湛的眼眸中,心已为他颠覆,正反之间她只有一句:“我爱你。”

  —   —   —

  “今天怎么那么早回来啊?”范姜明蔚一回到家里就看见妹妹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实在有违常态,不禁好奇问道。

  “拿模特儿试镜的带子去给客户参考,客户一看就说OK,决定用我们推荐的人选,接下来只等着签约了。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就先跷班回来了。”她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好累哪,想好好休息一下。”

  “那么乖啊,没约会吗?你不是交了个男朋友吗?”

  “难得哟,你总算注意到我了。”她没有否认自己的恋情。“你呢?你现在回家也算早嘛,我还觉得奇怪呢。”她关心地问:“是不是洁安不理你了?”

  “她啊?她还在生闷气,”

  “怎么了?”

  “上个周末跟她去中部玩了一趟,在谷关演出惊魂记,大概是觉得晦气吧,这几天躲起来了。”

  “那你不会去找她,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嘛。”

  “她不喜欢我缠她太紧,我只好若即若离,顺她的意喽。”他的口气听起来满不在乎。

  “这么了解她了啊?”

  “知己知彼,才能出奇制胜嘛。”

  “干嘛啊,你以为是在打仗吗?”

  “情场如战场,我得步步为营,小心为甚。”

  “受不了你。”她白了哥哥一眼。“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谷关惊魂记?到底你们在谷关发生了什么事,说给我听听嘛。”

  “我的车子抛锚了,路面又有落石,前下着村后不着店的,进退维谷,偏偏行动电话又收讯不良,一时落难,只好求救于谷关坝主,请他收留我们一晚。”

  “谷关坝主?”

  “就是看守水坝的人。”

  “人家不肯收留你们是不是?”

  “收留了。”

  “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他把我们收留在派出所的拘留室里。”

  “为什么?”范姜明葳十分讶异。“你们做了什么坏事吗?”

  范姜明蔚瞪她一眼。“想到哪里去了啊你?”接着,他说出自己的推测。“大概是同情我们的处境,好心收留我们,可是这些年头大家又都不得不防着别人一点,所以他只好让我们在拘留室里过夜。”

  “很恐怖吗?拘留室里。”

  “很小、很脏又很暗,而且只有一张单人木板床,超小的。”范姜明蔚用两只手比画着木板床的宽度。

  “那你们怎么睡?”

  “挤一张床喽。”

  “那就不恐怖了嘛。两个人挤在一张小床上是什么滋味啊?”她暧昧地问着他。

  “苦不堪言哪。”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假仙,滋味八成真的不好受。“洁安一直在我耳边嚷嚷个没完,根本没办法睡,吵都吵死了。”

  “她嚷嚷什么?”

  “一下嫌墙壁脏,叫我靠墙睡,我听她的睡到里面去,可是没多久她又说她怕自己会摔下床,就这样反反覆覆地跟我换位子,你说烦不烦人啊?”他喘了口气,续说:“折腾了大半夜我总算有点睡意了,她又说她要上厕所,然后发现门根本打不开,原来我们被坝主反锁在里面。”

  “干嘛把门反锁呢?你们又不是犯人。”范姜明葳替两人抱不平。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坝主一定是认为防人之心下可无,所以才这么做的。”他叹了口气。“其实他也没有错。”

  “后来呢?”

  “后来她叫我起来陪她聊天。”

  “那你何乐不为?机会难得呀。”

  “难得个屁!一路都是我在开车,累都累死了,还要陪她聊天,多惨哪你晓不晓得?”

  “你们真的就一直聊到天亮吗?”

  “天快亮的时候终于睡着了,可是没睡多久,坝主就来喊我们起床。”

  “一场恶梦终于结束了?”

  “洁安一听是坝主来开门的声音,跳下床迎上去就凶了人家一顿。”

  “人家有没有怎么样?

  “当然是不高兴呀,人家好歹也收留了我们一晚,洁安那凶巴巴的样子害得我好尴尬,没办法,我只好在一旁向人连连赔不是。你知道吗?人家还替我们准备了早餐呢。”

  范姜明葳完全可以想像得出当时的状况,陈洁安发脾气的样子她用膝盖就想得出来。

  “她只是吓坏了,没有恶意的啦。”

  “更气的事还在后头呢!”范姜明蔚又接了下去。

  “哦?”

  “离开那里之后,我就想赶快找人来修车,我们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看到一些住家和商店,我进了一家机车行问人家知不知道哪里有修汽车的地方,回头要找她却不见人影。”

  “她跑到哪去了?”

  “她呀!跑到另一家店里吃西瓜去了。”他想着就有气。“她说人家热情地请她吃西瓜,她干嘛不吃!奸像修车子是我一个人的事,她不用回台北似的,你说气不气人。”

  范姜明葳很想笑,可是她忍住了。

  “到底你们谁生谁的气啊?”

  “都有。”

  “好了啦,都过了那么多天,你的气也太长了吧?女孩子都要人哄,你先去找她嘛。”

  “我才不干咧,我去哄她,她搞不好还嫌我俗气呢?”

  “说是这么说啦,不过你要是真的不先拉下脸,打算这么跟她僵持下去,到时候洁安要真的生气,然后再也不理你了,你后悔都来下及。”她好心提醒道。

  “你们女生就爱口是心非。”

  第六章

  车子良一直守在床边,确定王妗娣睡着了之后才离开卧室。

  “爸、妈。”他喊了岳父、岳母一声,陪他们在客厅里坐着。

  王宝进夫妇俩看着精神涣散、面容憔悴的女婿,一时也不忍心苛责于他。两人面面相觑半晌,王母才开口说话。

  “子良,你跟妗娣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人不舒服,你都不知道?要不是她打电话给我们两个老的,我们连她生病了都不知道。”她还是免不了责难的语气。

  “妈,对不起,是我疏忽了。”车子良怀着愧疚不安连忙道歉。

  “这一次还好只是虚惊一场,没发生什么事,要不然教我这个做妈的心里多难受。”王母说着眼眶就红了。

  “以后我会尽量早一点回来陪她,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了。”他低哑地说道。

  “能这样最好,我看妗娣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她现在挺个大肚子,行动非常不方便,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她沉吟了一会儿。“要不然我看这样好了,她生产之前这段时间我先过来跟你们住。”看车子良没有反应,她又接了下去。“你白天上班不在家,有时候下了班还有应酬,根本没有办法照顾她,留她一个人在家实在太冒险了,我暂时住在这里照顾她,你也可以没有后顾之忧。”

  车子良没有答腔,他心里明白这不失为一个权宜之策,考虑了一会儿,他终于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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