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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眠 page 4 作者:唐瑄

  女子心头一凛,背脊僵得更直。他知道多少?她的过去这个人知道多少?

  男子步态从容,仿佛感受不到怀中女子的心情起伏,抱著她在林间小径闲绕一圈,转而走上平坦湿滑的路面。贝加尔湖风起雪飘,路灯幽微,微光、弱影隐隐地交错,在同样冷漠的两张面容上投下束束魅影,加深两人的话不投契。

  男子搜寻同伴的行踪未果,心思转回不吭一声的怀中人身上。

  他偏下脸,冲著眉目不善的女子微笑,笑容冰冷又致命,看起来跟女子手上的葛拉克手枪一样,充斥浓稠罪恶的血腥味——

  「欢迎光临人吃人的世界,小姐。」他笑著说。

  第三章

  雅各,圣经中人物,性格偏静,富于心计。

  旧约中记载,雅各上有一孪生兄长,是次子,母亲利百加宠爱有加。雅各与母亲为了谋夺不属于次子的继承权,不惜讹诈雅各目盲老父,母予俩顺利将属于长子的福分与祝福夺走。兄弟为此决裂。

  雅各,正是头儿的名字。我心目中,头儿其实是带领我出埃及的伟大摩西。

  这是头儿的真名还是化名呢?老爹初次引荐我跟头儿见面时,我曾不耻下问他。那时头儿这么回答我:「我可以告诉你,说完之後我会顺便宰了你。」

  四十三天前,就是我们跑去贝加尔湖英雄救美的当天晚上,头儿见机不可失,又好心为我开创另一种极地追踪的经验。这次雪地追踪头儿的滋味,跟上次在沙乌地寻找发射器一样,我刻骨铭心!

  上回在沙漠我搜寻得全身起泡,未竟全功人便脱水昏迷,军医诊断走二度灼伤。老爹在我妈咪哭闹下,不得已向白宫的大头头讨了人情,恳求他调派驻扎阿富汗的专机(嘿,眼镜蛇攻击直升机哟!),秘密运送我回伦敦「疗伤」两个月。

  贝加尔湖这次我运气较佳,头儿大发善心,留下被风雪半掩埋的「线索」,可能也是头儿厌倦了无线电通讯品质太差劲而丢弃。这回我不辱使命,在冻死之前寻获头儿和小姐,只是略染风寒而已喔!

  写到这里,我要为自己写下几句公道话。在北京住院那九天,我是被大猫老大他们逼迫不得不从,我真的是为了就近照顾受伤的小姐才以「调理体质」名目住院,我不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不堪劳累!头儿,你误会我了,真的啦!

  头儿个性强悍,只会加重人家小姐的伤势,又不可能耐心照顾她,只能我来嘛。

  头儿,请你明察秋毫,不要一直看扁我喔!

  OhOh,My  God!海岸线出现了,平安渡过台湾海峡了,万岁!

  现在时间:五月十三日,凌晨一点五十二分,月明星稀。

  登陆地点:台湾,基隆。

  小姐也逃上来透气了,船舱不是人待的地方,好臭喔,亏头儿睡得著。

  YEN是小姐的名字,她的其余背景我一无所知。

  朝夕相处了这些天,我一样不晓得YEN确切的译名是艳、雁还是燕?

  小姐不肯透露,我不愿擅加揣测,唯一可能知情的头儿则又一问三不知,一味置身事外——就不知头儿这是尊重小姐的隐私,还是他自己也不清楚。

  除了摸不清头儿被列入极机密的神秘背景,我还摸不透头儿今年贵庚。

  众所皆知,头儿长得很俊,终年出入枪林弹雨让他俊得正点又好看。

  撇开头儿俊挺的仪容不去谈,从他临危从容自在的架势,我猜测,头儿约莫是三十岁左右之龄。大猫老大跟头儿共事多年,他没有反对我这个推断喔。

  大家都说年龄是女生的忌讳,小姐在这方面倒是比大哥们落落大方。小姐说她今年二十六岁,恰好年长我十岁。平常时候,她不喜欢我尊称她小姐、大姐或是女士,我只好冒失地直呼她YEN。

  入境中国之後,我也随俗取了个中文名字,小孟。因为小姐说初看我的第一眼令她想起孟加拉虎,孟加拉虎虽然凶猛,终究不敌头儿名字的杀气浑成。

  雅各,圣经中人物,神赐名:以色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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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终于……

  凭栏远眺岸上稀疏的灯火,听见舱底有脚步缓缓踏上甲板,女子收拾怅惘的愁绪,哀戚面容一整。在後方一道人影闯入她宁静天地的第一时间,YEN抓起防水袋漠然转身,与被大胡子船长拉住谈话的雅各擦肩而过。

  绕经散发阵阵恶臭的渔网,她踱往船头,离惊涛拍岸的陆地又靠近一些。

  船头只有小孟一个人,他似乎很喜欢写字,埋首疾书了大半夜仍写不厌倦。

  YEN之闲散的脚步被一声辛苦的干呕拉住,在金发少年身边停下。

  她见他一个劲儿埋首苦干,没发觉她的出现,一手稳握墨水笔、一手轻抓苏打饼干,每写满一片就很专业地吃掉一片,以免资料外泄,偶尔受不了船上的腥臭味便掩鼻干呕,脸色微白,似乎有晕船的倾向。

  没兴趣窥探他人隐私,YEN匆匆瞥一眼小孟工整的字迹,转望风向前,她事不关己的眼神一怔。沉思半晌,她回眸想将饼干上的蝇头小字瞧仔细,正前方堆满大小渔货的甬道斜斜映上一道阴影,迅速将她一探究竟的念头打消。

  看看时间差不多,小孟晕头转向地挥下结尾的三个字——以色列。

  「哇啊!」正要将最後一片饼干吃下,小孟突然被左旁的人吓一跳,「YEN!是你哦!对不起,我没吓著你吧?」

  「你吓得比较严重。」常看他以饼干权充笔记本抒发心情,YEN见怪不怪。

  「这是新到的姜汁口味,很爽口喔,不会造成身体负担。」没吃晚餐的他扳起饼干细嚼慢咽,人虽干瘦不起眼,吃相却有著出人意表的雍容。「我母亲在食品营养方面小有研究,饼干和笔芯都由她亲手调制。」不抱任何期望,小孟礼貌询问在他身边坐下来的新伙伴:「你想不想吃吃看?」猛然想起她似乎不会讲中文,小孟改以英文问道:「你要不要尝一片看看?」

  「好啊。」YEN反手将乌黑秀发蛇卷成一束,牢绾脑後。

  小孟很有被拒绝的自知之明,问完话就收起饼干。忽然,他後知後觉一呆——

  「YEN,你刚才,你、你是说……」

  没等他反应过来,YEN抓来饼干一咬,「味道不错。」

  小孟张口结舌,任由她一片接一片拿走口粮,久久不能成语。

  「你要不要试其它口味?也很不错喔。」小孟体贴入微地递上湿纸巾。

  当对方接受推荐又尝起咖哩口味,小孟欣慰地总算确定一件事:在小姐眼中,他已从空气身分除名,从今而後不再透明!不像他酷脸的头儿,不但吝于怜香借玉,还乐于当人人敬而远之的一氧化碳——距离一个拿捏不稳,立刻中毒。

  这也难怪了,小姐跟头儿两人相距总在五公尺以上。下榻饭店时,他们两位的住房往往相隔甚远;抵达上海之後,他们甚至不肯屈就于同一层楼。相信若没有安全上的顾忌,头儿和小姐是宁可透过通讯器材交谈的。

  一个住七楼,一个住九楼,唉唉,他这阵子好像父母冷战下的牺牲品喔……

  小孟无奈卷下包装纸,饼干一片片递至女士身前,好不容易忘却晕船之苦,额头却因为另一种原因而抽痛起来。他可不可以辞去传令兵的职务呀?

  这回去台湾不知要待多久欵,就算老爹冒著被头儿痛宰的风险,透过人脉帮他们安排六星级饭店住宿,说是五月初新落成,舒适豪华度不输沙乌地的「阿拉伯塔」,床铺香喷喷的绝无异味,食物保证也是最精致道地的台湾美食,可是……

  小孟拿出一叠拍照,一张张抽出来看著看著,不禁愁眉苦脸。

  「刚到的?」YEN看向他手上解析度惊人的卫星照片。

  小孟著慌地解释:「这些是老爹刚刚传来的。你和头儿刚刚都在休息,我不敢惊扰你们二位,顺手拿上来了,希望你不会介意。」

  YEN嘴角微牵,但笑不语。

  「你不介意吧?YEN。」小孟如临大敌,额上凝汗。

  他枯瘦的脸庞紧张得发白,YEN心下微诧。咬了口饼干,她淡淡道:

  「没有人会在意这种事的。」这小孩的情感纤细得……近乎神经质……

  雅各生性孤僻,不是容易相处的人,也从不掩饰他容易伤人的本性。

  认识雅各多年,她从未见他与谁搭档出任务,这个人喜欢单兵作业,高傲自大的他认为同伴是负担,只会拖累他。实战经验、资历丰富不下于他的大猫,雅各都能嫌他碍手碍脚。这孩子是谁?

  小孟如释重负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YEN,喜孜孜献宝:「这张是你的住房,饭店的建筑师创意极佳,盖得很美喔!」

  YEN不忍他失望,转望照片一眼忍不住揶揄:「是美得像朵花。」

  小孟愣住,看著照片上极具建筑巧思的小别墅。

  这栋别墅从空中拍摄的形状就是一朵牡丹花啊,所以起名「牡丹别墅」,YEN看不出来吗?小孟纳闷著将照片倒过来猛瞧。看不出来吗?

  不会啊,他一眼就看出来了,等会拿给头儿也看看好了……

  「还有喔!」小孟翻找照片,一面疑惑不已:「老爹传了一张姬氏饭店的小开,叫姬莲冬的照片过来。别墅区有一间别墅是为他保留,在你那间附近。这张……」

  一朵紫色清莲在YEN眼下绽放,莲瓣栩栩如生,仿佛在风中摇曳。

  「从空中看下去就是一朵莲花,对吧?」

  「姬莲冬是男的?」

  见小孟怯怯点头,YEN眉心一皱,不予置评地别开眼。

  「姬莲冬据说是姬家老太爷最宠爱的小孙子,我在伊顿念书的时候见过他……」小孟见她对豪门公子哥的八卦兴趣不大,音量渐渐弱下:「这里,有……有一张姬莲冬的照片,很难得喔……」

  台湾姬家富可敌国,据传「地上地下」的财富合计起来,不输给世界首富。

  YEN迅速搜寻记忆中的资料,搜寻结果,堪称全球经济霸主的姬氏一族资料贫乏得可怜。今年年初以来,全球财经界乃至政治圈盛传一则流言:传闻,姬氏王国第四代接班人,在隐退多年的老太爷一声令下,跌破世人眼镜地,将由最骄纵不驯的小少爷出任,而非华尔街股票分析师公推为本世纪最卓越经理人的姬家三少。

  姬氏一族行事低调,流传在外的档案照片少之又少,与这位退而不休的罗嗦老头严禁子孙曝光不无关系……

  「YEN,你要不要看姬莲冬,他是美男子喔。」

  「照片是给我的?」YEN啃著饼干,不打算浪费时间在与自己无关的事物上。

  小孟哑口无言半晌,呐呐道:

  「老爹没说耶……」就是没说,他才会一直怂恿她看嘛。

  「没说就摆著,可能是别人要的。」

  「好。」别人是指头儿吧?见她谈兴不高,小孟识相地闭嘴不敢吵她。

  头儿和小姐冷战的情况日益恶化,目前没有转好的迹象,这星期他们两个好像还没说上一句话。都怪头儿啦!人家愈警告他愈故意,难怪小姐生气不理他。

  人家大猫老大明明再三交代了小姐是他们的组员,由他们自己照顾。

  现在想想,大猫老大不交代情况可能好一点,头儿独善其身,不至于管上别人家的闲事。结果,大猫老大一叮咛,头儿表面上无动于哀,暗地里故意将受伤而无法反抗的YEN挟持到中国,害闻讯赶至贝加尔湖的大猫老大扑了个空。

  而且,一路扑空,一直到他们搭船离开中国的前一刻,三位老大还在继续扑。

  从乐观的角度刦析此事,大猫老大他们几位的追踪技巧,显然远逊于头儿的反追踪技巧一大截。可是,在乌兰巴托搭火车那天早上,他发誓,他真的听见大猫老大他们粗暴的咒骂声了……God……

  小孟余悸犹存,赶紧拿出矿泉水解渴,并不忘打开一瓶让女士优先。

  「谢谢。」见小孟呆住,YEN浮躁的心绪稍解,忍不住想逗逗小男生:「这段日子委屈你了。」

  「哪里!」小孟微红的脸色胀成猪肝红,手忙脚乱澄清:「我不委屈,请你不要这么想,是我失礼……」慌张的嘴巴倏然闭上,小孟仿佛听见谁在笑……

  抚额低笑的YEN一会儿,望著少年半真半假道:「小孟,你很有趣,太有趣了,所以你不适合待在这种地方。这里是活死人的坟场,别走错地方了。」

  她话里不经意流露的孤寂,听得小孟一阵伤感,许久许久接不了话。

  前天向老爹回报任务进度时,老爹要他好好照顾YEN。他说,YEN不好亲近的只有她的外表,她对伙伴的忠诚度无人能比,把同伴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重要。这就解释了YEN这些日子为何把头儿当成仇敌,不愿和他说话。她是替大猫老大他们抱不平吧?其实喔,他也有不想接近头儿的时候……

  前天,他在上海那些好像八卦阵的小巷子跟丢俄国佬,就是他最不想接近头儿的时候了……那天他好怕头儿一怒之下将他清蒸剥皮了,幸好没有,感谢YEN在那天解开俄国佬的小保镳临死之前留下的谜团。YEN没说谜团是什么,只建议他们跳过中国,直接去台湾张罗一切,俄国佬近期会去「提款」。

  提什么款啊?小孟心生好奇,从眼睫下偷觑YEN动人的侧影。

  他和头儿这次的任务是逮回被判处八个死刑、早该被毒死和电死八次的国际通缉要犯——据情报显示,刚抵达澳门赌马狂欢的俄国佬。

  他记忆力强,几乎过耳不忘,很确定头儿不曾提及什么钱……提什么款啊?

  YEN瞥视站在甬道口的雅各,他弓身观测海流一会儿,转头向甬道彼端正在探头探脑的船长比了个手势。

  接过小孟递来的纸巾,她擦拭双手,对欲言又止的少年沉静开口:

  「什么事?」感觉渔船在转向,她忍不住一叹,弓身解起鞋带。

  惊闻叹息声,小孟一吓,连忙把滚到舌尖的话语悉数吞回,不敢惹烦老大姐。

  「有话就说。」

  「不、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我只是……你为什么脱鞋子?我们不是快到台湾了?」纳闷著半爬起身,朝夜黑风高的船外张望去,小孟脱口惊嚷:「YEN,船怎么往回开了!我们不是要从基隆的什么澳底上岸吗?」

  「基隆那边可能出状况了。」将靴子丢入防水袋内,抬头见小孟一脸不解,她不禁又想叹气了。「我们要游上岸。」他现在这样子承受得住吗?

  「游……游上岸?!」小孟傻眼,呆呆望著仿佛远在地球另一端的海岸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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