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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月 page 13 作者:于晴

  鱼半月看他欣喜若狂到简直是半疯了,眼眶很不争气地红了一圈。她对他真的很重要吧,如果她不在,他一定会被过去的阴影所淹没;如果她回到她家乡,她一定会受不了在数百年前的历史之中,曾有一个男人就这么地老死、就这么地过完了他心不在焉的一生。

  「殷老板?殷老板?」没见过殷戒如此失态过,连西门老板都看得张口结舌。

  殷戒轻轻放下她,胸口仍在起伏。他极力调整呼吸,微微笑道:

  「方才,半月书铺的鱼小姐与殷某私订终身了。」

  私订终身?有必要说得这么白吗?圆脸胀红,瞄了他一眼。他的神色力持平静,嘴角一如往昔噙著客气的笑,但眉角眼梢全是激动的笑意,原本有点阴柔的美眸此刻沾染点点光彩,平凡的脸庞几乎因此让人为之一亮。

  「那可恭喜你了,殷老板。」虽有迟疑,诸位老爷还是上前祝贺。

  殷戒拱手微笑:「这都是承各位老爷的福。」

  「以後你左拥右抱,可快活了呢。」

  鱼半月闻言,微哼了声。

  殷戒仍在笑,脸色却有点僵了。当作没听见,转向元夕生道:「恭围里有几名仆役是殷府带过来的?」

  「爷儿,包括怀安跟阿青,共九人。」

  「你去把他们带来。」见元夕生不明所以,他道:「你别多问,快去吧。」

  元夕生领命之後,很快地回来,道:

  「殷爷,我把仆役都带来了。」让这些仆役一字排开。

  殷戒看鱼半月一眼,语气略带谨慎地说:

  「既然私订终身……半月就是殷府的主母了,自然有权管府里的仆役。」刻意避开谈怀安,暗恼聂家给的包袱。

  鱼半月咳了一声,看著各家老爷,视线最後落在新买的仆役身上。每个仆役都换上新衣,看起来十分乾净整齐,只是……光洁的外表下,有的也不过是一辈子的奴才命。

  「从现在开始,除非殷爷跟我分手……呃,离婚……离……」

  「离缘?」西门老板好心地提供措词。「他写了放妻书,就可以离缘了。」立刻遭来怒目。

  「是是,除非殷爷跟我离缘……嗯,虽然还没成亲。总之,殷府里的仆役绝对不会转送给人。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有属於自己的选择,不管是签下终生契或者几年契的,每一年会依工作能力调升薪资,不会永远都是那样的薪饷,努力的人就该得到应有的薪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签了终生契的,有一天想摆脱奴才身分,重新开始,我也一定支持,只要你存够钱赎回终生契,绝对不会有人刁难。赎回卖身契後想做正当生意的,可以找半月书铺一块合作;签几年契的也比照办理,到时候你们可以选择留下或者离开——啊,等等,婚事呢?也要主人管吗?」

  殷戒微微回神,应了声。

  她转头对那九名目瞪口呆的仆役笑道:「婚事啊,好麻烦的。如果你们看对眼,就来找我,在这世上没有什么奴才一定要配奴婢的,你要喜欢谁就去喜欢谁吧,不管是男是女,看中了王爷还是什么皇亲贵族,想配得上对方,就去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吧。」

  殷戒默默地注视她,想起她手稿本里女人充满了大事业的野心,很想提醒她,没有一个男人会要一个成天想事业的女人……除了他以外。

  「鱼老板,他们是奴才命,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纵容?」张老爷不太高兴。

  鱼半月看向他,认真道:

  「没有人是天生的奴才命。在我家乡里,每个人都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就算因为穷困而不得不当人奴才,只要他肯努力,迟早会是富甲一方,女人亦然。如果有人甘於当奴才,我也绝对支持。我可不希望有一天,有个人必须逃亡才能得到自由,必须杀人才能得到未来。狗急跳墙,人一急,什么事也做得出来哦,所以,张老爷,您知道什么叫荧惑守心吗?不是地球外的神秘力量影响朝代的变迁,造成战争,而是人的歧视所致啊!」

  西门老板闻言,看见各家老爷脸色一阵惨白,他走向殷戒低声说道:

  「你的女人真是慷慨激昂,谁都看得出来她是故意当著张老爷面前说的,她能当老板真是不容易……不过,你确定她是中土的人吗?」不像啊!

  殷戒沉默一阵,才平静地道:

  「不管她是打哪儿来的,都已经要是我的妻子了,她不会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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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深夜——

  「元总管……」

  终於来了!元夕生立刻面无表情地转身,看著那个他早已锁定的人。「明儿个一早还要干活,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不不,我有点睡下著……」

  他知道他睡不著。快问快问!元夕生表面很沉著地问:「睡不著?白天在恭园忙了一整天,你还睡不著,体力真是好啊。」

  「我是有点事想请教元总管……」

  快请教吧!他等了很多天啊!再等下去他怕会亲自找他谈!「你说。」他暗自摩拳擦掌。

  「那个……鱼小姐是当真的吗?」

  啊?元夕生一时错愕,表情不由自主失控。

  那人见状连忙解释:

  「我是问,鱼小姐真的在为咱们打算吗?没有人是天生的奴才命,我卖的是五年契,真的会年年看我工作努力,调升薪饷吗?」

  「……」不对吧,这时不是应该问他是不是跟鱼半月不对盘吗?他是要打算说鱼半月的坏话,最後被这人鼓吹共同陷害鱼半月啊!

  「元总管,我来这里前,曾识过几个宇……」

  「你识字?你要说什么?」不是乡下来的吗?元夕生恨自己没有调查周全。

  「下午奴才就站在鱼小姐身边,亲眼看见她在殷爷背後写了:如果现在我拉下你的腰带,下场会怎样?」

  「啊?」这话不是西门老板说的吗?

  「接著她又写:我现在引起你的注意了吗?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喜欢得巴不得一辈子跟你在一块……」

  「等等等等!」元夕生忙喊停。「这种话你不必说吧……快把你的重点说出来啊!」光是听,他这老成的脸都红了。

  「元总管,重点就在後头啊!鱼小姐又写:可是我无法接受我的男人随意把一个人的自主权剥夺,随意将一个奴仆转让……如果可以,我想让其他人知道谁也动不了你府里的仆人。元总管,鱼小姐当真如此认为?」

  原来如此啊,难怪殷爷会让她……元夕生注视著他,看了半天,才叹口气:

  「我才来这里多久,一点也不了解她,但殷爷看中的人,绝不会满口谎言。」

  「可是她说的那么地异想天开……」

  「我也觉得是异想天开。」元夕生承认:「不过正因异想天开,我才觉得有可能。我当总管很多年了,就算我遇到的是最好的主子,也没有人曾有过这种根本不存在的想法。我只能说,在殷府这些仆役算是好命了,将来有机会脱离奴才命,重新开始。对了,你确定没有其它事要问我吗?」好比他跟鱼半月不对盘,有心要陷害她之类的。

  那人沉默了好久,低声说:

  「元总管,我是不是做错了?」

  「咦?」

  「我有件事想跟爷儿坦白……你觉得坦白之後,我还能留在府里做事吗?」

  「坦白?」不会吧?是要坦白那件事吗?他卖力演了很久,让他一点出头的机会都没有吗?那他冒著最佳总管的名誉被毁,对著鱼半月挑衅是为了什么?他三更半夜不睡觉为了什么?

  「是,可是在坦白之前,我想跟元总管说一声……」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反正我要你说的你也不会说。」他哼了一声。

  「那个……元总管打算怎么跟殷爷抢怀安呢?」

  「啊?」今晚里第二个措手不及的问题。「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次。」

  「元总管,殷爷有财有势,怀安迟早会成为他的,你要怎么抢回怀安?」

  「我、我……我跟他抢怀安做什么?」搞什么?他在结巴什么?

  「元总管你不是喜欢怀安吗?」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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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御史府。

  「你是说,连聂家的死对头西门家也亲眼目睹了那个鱼半月的古怪之处?」

  「是。混进去的人是这么说的,在恭园时,连西门老板都说,那鱼半月很有古怪,而且……市井间流传当那姓鱼的女人再遇上大人,就是大人的死期了。」

  「哦哦!」右都御史双眼发亮:「真有这件事?是她的死期,还是本爵爷的死期?我一向不信邪的。要真的有鬼怪化身找我报仇早来了,还轮得到她吗?」

  「可是人人,她……」

  右都御史随意挥了挥手,道:「本爵爷从没有遇过猎不死的人。对了,我听说殷戒找到了其他人可以引荐至六部了是下?」

  「是的。」

  「哼哼,他摆明是跟我作对了。这两天荧惑守心,要能在这其间再杀一次那个女人,不也挺符合灾难之说?至少,对殷戒可是一场灾难了。」下一个他要对付的就是殷戒了,管它什么聂家不聂家的。

  「爷,阿青说今晚那女人会到聂府别宅。」

  「你说的那个阿青,可信吗?」

  「他是个乡下人,不缺钱绝不会给人当奴才。我给了他一包银子,他自然会尽心尽力地泄露殷戒的任何事……」

  第九章

  殷戒推门而入,先是听见一声惊呼,然後看见她双手压著胸前的肚兜。

  他微愣,注意到屏风後若隐若现的浴桶。「原来你在沭浴,怎么不叫怀安过来?」就是看见怀安离开,他才以为她要入睡了。

  「我洗澡没习惯让人看。」鱼半月微恼骂道:「殷大爷,能不能请你转过身去?」

  他依言转过身,听见身後窸窸窣窣,加上懊恼的低骂声。他暗叹口气,不管她的抗议,转身取下屏风上薄薄的单衣披在她的肩上。

  她双手还用力压著胸前的肚兜,丝毫不敢轻放。

  「你到现在还学不会系肚兜吗?」他柔声问。

  「这东西有点麻烦,穿起来很不舒服。」她抱怨。

  「我帮你吧。」绕到她的身後,先拿下单衣,露出她雪白的背部跟那道沭目惊心的箭疤。

  虽然外伤已经痊愈一阵子,但人体毕竟被长箭活生生穿过,不知要花多少年才会调养好身子。他的指腹轻触那道凸起的肉疤,见她身子微颤,不由得脱口:

  「还会痛吗?」那日的血流成床,他记忆犹深。

  「不痛了,不过一看见就害怕。」她扮个鬼脸,背对他道:「我没那么痛过,不想害怕也很难。」话刚说完,她就被殷戒从身後抱住。

  男人的体温像火炉,虽然很丢睑,但她真的已经习惯床上有个男人分享体温。刚洗完澡,浑身还有点湿,乘机在他怀里取暖。

  不知道为什么,从受了伤之後,手脚常常冰冷。之前她怕夏天,现在她开始怕起冬天的来临了。

  「我会想办法让你不再害怕的。」

  她笑:「除非你是华佗再世,有那种高超的技巧,生肌去疤。」

  「不可能,连华佗都不可能做到。」她又在异想天开了,还是,她的家乡真有如此高明的医术?他咬咬牙,撇去不想,继续说道:「我没法让你去疤,可我有法子对付右都御史!」

  她讶了一声,转身瞪他。「你真要报仇?」不会吧?亲兄弟互斗,他会背负多少罪啊?

  「不报仇,他也会来找你。只要你没进鬼门关,他就绝不会放过你。」

  「他疯了他!」

  他皱眉,然後微笑:「你说的是。章家的人,每个多少都有点疯狂。」

  「你叫殷戒!」

  他怔了怔,点头。「我是叫殷戒,不姓章。」见她打著微颤,他索性转了身,脱下外衫。「你穿了单衣,先上床吧。」

  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她扁扁嘴,但仍是放弃肚兜,换衣爬上床。

  他没立刻上床睡,反而在床缘坐下,噙笑道:「你手伸出来。」

  「我很冷呢。」

  「一会儿工夫就好。」

  她不甘情愿从被窝里伸出右手,他一捧住,立刻吓到。「你这么冷?」才入秋,入秋而已啊!那枝箭到底有多可怕?

  「怎么?你要送我戒指吗?」

  「戒指?不,不是。」他取出黄金链子。「这是前一阵子聂家老四送我的,说是有个姑娘山穷水尽过来典当的,他要我将来送给心仪的女人,我本来想这链子一辈子就搁在那里,没想到真有送人的一天。你别看它是典当物,上头镶著番国的奇珍异宝,即使在京师也很少见——」

  「……这是一样很贵重的东西吗?」

  「当然。」

  「若要拍卖,大约值多少?」

  殷戒曾接触珠宝行的知识,大约知道行情,尤其他现在人面算广,随时能够得知所有的商事消息。他道:「叫价约莫数百,若是有人喊价,可高达上千。不过目前从走私海船流入市面的,多半有限,近一年来则几乎不曾出现过。」

  「……我卖的时候只拿到五两银子。」

  俊美的脸庞有刹那的迷惑,而後他脱口:「是你的?」

  「当然是我的。我刚来南京没钱,全身上下没有一样可以卖,只有手链可以卖,那当铺老板骗我说这东西太常见了,要能卖五两就偷笑了!」

  「这是商人本色,不能怪他……真是你的?」

  她瞪他一眼,乾脆取过手链。「你从刚才就试著要把手链套进我腕间,对不?不过不好意思,我有点胖了,而且链子也不是这样戴的,对於恰恰好的链子得这样戴。」她打开锁勾,手链立刻套进她的腕间。

  殷戒的视线从手练移向她的圆脸,眯眼问:

  「你家乡的东西?」

  「是啊,我当初买的时候好贵的。」

  的确是她的!他想起来了,手链内侧刻有奇怪的图样,跟她笺纸右上的图样一摸一样。他翻过她手腕,指著那奇形怪状的刻图问道:

  「这是什么?」

  「是英……是某个海外国家的文字,月亮的意思。」

  「你会说番语?」

  「咦,我、我不会说这里的番语。」英语在这时候有吗?她只记得这里有义大利人跟葡萄牙人出现而已啊!

  那是说她的家乡也有番国了?世间到底有哪个地方会既像中土又不是中土?

  不敢再想,他默然无语,翻身上床,没等到为她取暖,她已经自动投怀送抱。

  她的身子冰凉,他直接抓住她的双手放进他的衣内。

  「真过份,你怎么可以这么暖和呢?」她叹息,只觉得他的体温热烘烘的。

  「我练过武,身子自然不冷。」

  「练武二正要很吃苦吧……」想来她是没有那个资质了。脸颊偷偷窝在他的胸前,明明她喜欢的是健壮的肌肉男,却在这男人面前中箭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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