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刚从侍应生手上又接过一杯新的白酒,抬起头来,眼前赫然是那张她朝思暮想,但此时却最最痛恨见到的人。
艾薇不说话,只是以眼角瞅着他,漂亮的唇一勾,挑衅似地晃了晃酒杯,在他面前慢慢的喝了一口。
“你醉了。”棠隶蹙紧了眉头,眼底的火焰在跳动,他没有多少时间,他是逮着空档好不容易才过来找她的,他强制地想取走艾薇的酒杯。“你再喝下去,就要连站都站不住了!”
你管我?艾潋眉眼一挑,手更紧握着酒杯,眼神里明显地表露出自己的反抗。
棠隶的下颏肌肉绷紧,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怒气,或是某种矛盾的挣扎。不管有什么事,过了今天再说好不好?”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艾薇冷哼一声,累积了一晚上的怨怒一触即发,她死命想抽回拿着酒杯却被棠隶握住的那只手,可是她愈用力,棠隶就握得更紧,艾潋一火,死命把手一甩,手没挣脱,酒杯却滑下去,坠落在地上。
玻璃与大理石撞击的清脆声响,让在场的每一个人无不惊愕地转过头来;一下子,所有的眼光都聚集在他们两人身上,俐俐立刻排开众人奔了过来--
那破碎的玻璃敲醒了艾薇,也敲碎了艾薇这整晚戴着的面具,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悲哀!这一个晚上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心情,是在干什幺呢?她倏地觉得好累,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感笼罩住她,她不想再演戏了。
她勉强挤出一个尚称优雅的笑容,对着人说:
“这酒杯似乎跟我有仇对不起,惊吓着人家了,请哪位服务生来帮帮忙好吗?”
支撑着把场面敷衍过去,艾薇知道这里她再也待不下去了,她一转身,在门口取了大衣便走出画廊--
“艾潋……”俐俐本能要追上去,然而棠隶的动作却比她更快。
“我去!”他回头速速对俐俐抛下一句:“帮我照顾
静子。”语毕,人已经奔出画廊大门。
× × ×
棠隶在离画廊几步之遥的街道上追上艾薇,他伸出手去抓她的胳臂,却被艾薇甩掉,她理也不理地笔直往前走。
他火了,怒气腾腾地挡在她面前,扳正她的肩头,强迫她停下脚步来。
“你发什么疯?这个画展你我期待了多久?而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存心毁了它还是想干脆毁了我?”
“我没有能力毁了你。”艾薇睁大眼睛,迎着他含怒的眼光。“我自己都先被毁了,怎么还有能力去毁别人?”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雪来,轻轻飘下的雪花落在两人的身上化成水,强烈的冷风把他们吐出的话化成白雾;但棠隶的眼里却燃着怒火,长久以来的矛盾挣扎,加上今天晚上的刺激,他终于爆发出来。
“你想要什么?”他无法克制地对着艾薇咆哮起来:“我说过叫你不要对我真心,我们只能是雇主与受雇者,只能是朋友,你为什么不懂!”
“我不懂!”
艾潋甩开他的钳制,雪花让她的长发上布满了水朱,她已完全不在乎,她在寒风中对着他豁出去似的斯吼:
“我为什么要懂?我只知道我掩饰得好累好累,站在你身边,却强迫自己不能投进你怀里;望着你,我的眼里无法不充满渴望,当你讲话的时候,我只想把自己的唇贴上去……可是我只能在一旁,看着你跟静子卿卿我我,你不知道我痛苦得只想去死!我知道这话在你听起来可能像从老掉牙的罗曼史里抄下来的字句,可是你知不知道这真的会让我痛苦得想死掉?”
泪水无法抑制地从她眼眶落下,疯狂地奔流在她脸上,一双莹灿的眼浸在水雾之中,那么凄幽,那么地令人心动、心酸、心痛!
棠隶寒颤了一下,不知是为了寒风还是艾薇,他咬了咬牙,“你不要逼我!”
“我怎么逼你?要是可以的话,我早就不必站在这里跟你说话了。”艾薇并不想逼他爱她,她只是想逼他承认罢了。
她痴痴迷述地注视着他,那眼底深浓的爱意足以感动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她哽咽、沙哑地说:
“我知道你的心中始终放不下静子,可是你能否当你看着我的眼睛时,你也会有十秒钟的迟疑?你能说你不要我?在我温哥华的房间里,你我都明白,那不仅仅是一次……很棒很有乐趣的性爱而已,对你我来说,那是爱,你能不承认吗?”
他大大一震,身子在雪花纷飞中僵住了,他的脸上浮现了挣扎的痛楚,静子、艾薇,放在天秤的两端,哪一边沉下去都不对,他对艾薇有爱,可是对静子有责任。这撕裂身心的折磨让他的脸色愈来愈白,他本能地想抗拒这种煎熬,猛然地,他抓住艾薇的胳臂,嘶哑地对她大吼:
“我承认什么?你要我承认什么?我说过我不能给你任何东西,你说我冷酷无情也好,你说我忘恩负义也好,我们之间毫无可能,你不懂吗?”
他陡地放开她,无情地倒退往后走,那深黑的眼光扫过她,让她心痛如绞。
“你以为只要你爱我,所有的事情就解决了?你以为一切都像你想得那么容易?”
他绝情地对她吼出最后一句,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弃她而去。
艾薇呆呆站在街道中,整个人像个化石。雪,下得愈来愈大了。
成串的泪水,无法控制地掉落,就像场永无止境的折磨,她似乎永远都没爱对人,这一回也错了……
做错了……也许她一开始就不该做,也就不会有错。
她双手捂住脸,那双手冰冷得像霜雪冻过,泪从指缝中流出却是温热的。
忽然之间,艾薇感觉有个高大的影子站在面前,一双跟她一样冰凉的手,移去她捂住面颊的掌,在她的唇上,狠狠地印下火热而狂烈的吻。
体内突涌的狂喜淹没了她,她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兴奋地呼喊,那是她思念的薄唇、她熟悉的阳刚气息,棠隶回来了。
他热烈地吻着她,充满了需要、渴求,毫无保留这股炙热的情感,已焚烧得太久,烧得他失去理智与判断能力,他早知道自己已经疯狂坠人艾薇密密的情网之中,没有力量逃脱;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逃避。
他一直是被动的,不想从自己舒服的保护壳中踏出来面对艾潋、静子,面对这一切他不知该如何应付的情况,然而艾薇却像灿烂而危险的艳阳,逼他融于无形之中。
大雪纷飞的街道上,他眼前闪过的,只有艾薇那受伤而痛楚的眸子,让他心痛如绞的眸子,这意味着什么?他是爱她的!棠隶终于明白他只是一直在抗拒自己的真心;这一刻,他终于承认了自己对艾薇的感情。
艾薇张开眼,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给棠隶,可是他只是用唇轻触她的脸颊,吻去那些泪珠和雪水,用他盛满爱意的热烈眼神深深地看着她。这一刹那,什么情话都不用说了,两人的眼神交会,让彼此明白了一切。
两人紧紧拥抱在飘飞的雪花中,彼此的心中却都是暖热的,也没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空间在两人身边崩落,世界仿佛融化得只剩下他们俩。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思绪慢慢飘回脑海里,艾薇才稍稍推开了他,手一触到他皮衣上的雪水,她立刻歉疚而懊恼地说:
“糟糕,你的衣服全湿了,而且你的画展还在等你……”她的话语充满了鼻音。
棠隶微微皱眉,诅咒了一声。
“我想他们应该不需要我了吧,毕竟展出的是我的画,不是我的人,而且我实在不想再回去应付那些烦人的交际应酬……”但还有静子,虽然他已经拜托俐俐照顾她,不过……
算了!棠隶毅然决然地否决了这个念头,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就不能再犹豫下去。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他的声音坚定、沙哑而温柔,他轻抚着她的脸庞,像是抚着世界上最珍贵的艺术品般,他深深地凝视她,看进她的眼底去,“我有大多话想跟你说,却从来不敢开口,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要你,我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想要一个女人……”
艾薇微颤地伸出食指止住了他的话,随即用自己冰凉柔软的唇,堵住了他的。
这一整晚出人意料的完美转变让艾薇有如置身梦中,她不愿多想,只怕这万一真的只是场梦,而她却不想从梦中醒来。
他们手牵着手,拦了辆计程车,往画廊相反的方向而去。
在车的后座,两人激情拥吻,完全不顾司机好奇的目光,他挟着狂野的魔力汲取她所有的浓情蜜意,那只属于他独有的似水柔情是他从前不敢去要的。
艾薇的公寓里亮着暖暖的橘色灯光,她信任地让他领着她走进她温暖的房间,躺上柔软的床褥,她深爱的男人怀抱里。
狂乱之中,两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卸下衣物的,火热的情焰在两人之中爆发开来,燃烧着两副紧贴着的身躯。他的心从未如此激荡,她的身体也从未如此的灼烫、急切地需要对方。
他的手饥渴地攻占她每一寸甜蜜的肌肤,激起她声声回应的娇喘呻吟,他们相互亲吻、爱抚、厮缠在一起,享受那销魂而美好的一切。
她伸手滑向他俊美的脸庞,诱惑地拂过他每一处阳刚的线条,她的呢喃融化在他的耳中。
“以前好像总是我勾引你……”
“是吗?”他贴在她胸上的唇角向上一掀,温柔的亲吻改变了,妖娆的舌比什么都性感。他不再小心翼翼,极尽所能的展开缠绵的前奏,情欲的挑逗,让他毫不保留地全给了她。“我想起来了,你是个性感的妖精魔女,对我施法力……”
她的欲望高张,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声音细如蚊吟,“我的法力已经没了。”她情迷沉醉地迎向他,献上了她所有的爱。
第八章
白昼总是来得太快,艾薇还没清醒,她床头的电话铃声已在疯狂大嚷,艾薇不耐地伸出手来在床头上乱按乱摸,迷糊中还以为是闹钟声响,同时她身旁的棠隶也闻声惊跳起来,同样惺忪的状况下他选择了电话,于是,他就中奖了。
电话那头的俐俐,笑得诡异至极。
(棠隶吗?昨大晚上睡得还好吧?帮我把电话拿给躺在你身边的艾薇好不好?)
棠隶将话筒拿给艾薇,“是俐俐。”
真是要死了,这下连害羞的机会也没有……艾薇低咒了一声,认命地接过电话。
俐俐用着极度夸张的口吻说话:
(亲爱的艾薇,我不得不佩服你,昨天晚上你就这么不顾一切地把我们的主角给掳走了,然后一去不回,打算把我们放牛吃草吗?)
“你没那么逊吧?画卖完了没?”艾薇打了个呵欠,声音却很甜,显然仍旧沉溺在浓情蜜意之中。
(放心,有我在,不卖掉也硬推销掉了,只不过……)俐俐的口气转为正经。(是另一件事,你们走后,静子情绪……很不好。)
“你说了什么?”艾薇陡地紧张起来,下意识寻找着棠隶,他人已在浴室里。
(我哪能说什么?不过我想她猜也猜得到,没有女人那么笨的。艾潋……)俐俐正色说,(放棠隶回去见见静子,说清楚吧!)
“你把我当成了天底下最恶毒的蛇蝎女吗?我也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再说……”她一转头,看见棠隶从浴室走了出来,自顾自的捡起地上的T恤、长裤……艾薇轻叹一声,“他已经在穿衣服了。”
俐俐好像终于放下了心似的。也是,像和森静子那样的女人,是很难不惹人同情的,可是同情并不等于爱情……或许棠隶终究明白了这一点。
(不管怎么说,恭喜你有志者事竞成!记得找一天来跟我算算昨天赚的钱啊!)
俐俐又在胡说八道了,艾薇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挂断了电话。
艾薇斜躺在床上,一边赞叹地欣赏着棠隶那双尚未被长裤包裹的结实长腿,一边心里却开始忧心起来。
“你要去找静子?”
“我总得面对她。”他拉上长裤,寻找他的鞋子。
“你会回来吧?”艾潋更忧心了,也许她该烧他的裤子,光着屁股,他就哪里也不能去了。
“不一定。”
他回答得又快又顺,艾薇心中一紧,立刻又亮起了红灯。怎么?只是一夜之隔,他又改变心意了?
棠隶计谋得逞似地大笑起来,走到她面前,双手温柔地捧起她的脸,吻着她的鼻尖。
“傻瓜,我不回来,你可以去找我海边的画室也是你的屋子,你有钥匙的,你忘了?”
艾薇这才明白他只是开了个玩笑,可是她却笑不出来,她抓着他的手,微颤地说:“你不要吓我,我真的很怕昨天晚上的一切都只是我的梦……”
棠隶的手拂过她的脸,感受着她细如玉瓷的肌肤,她又深义浓的真情令他既感动又心痛,一个男人能被这样的女人所深爱,这辈子夫复何求?
“别乱想。”他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真正的梦从现在才开始,只要我们在一起,每一刻都是令人沉醉的美梦。”
他望了她最后一眼,双眸中充满了无尽的爱意,才依依不舍地抛下艾薇离开。
拦了辆计程车,棠隶直接回他位于海边的画室,在车上,他不断地苦恼着,该怎么对静子开口?
也许他该写封信,就能避免掉面对面的尴尬,可是写信显得太无情,而且万一写不清楚,岂不是伤人更深?
棠隶想了一大堆开场白——
静子,对不起,我爱上了别人;静子,对不起,我觉得我们应该多给彼此一点时间……
不!哪一个都不好,怎么说都不对,不是绝情,就像是借口。
还在烦恼中,车子却已来到目的地。
他搭上电梯,打算先看看和森静子的情形再说,没想到他一出电梯,整个偌大的画室,却是一片静寂。
静子呢?
惶恐的感觉侵袭了他,他不由自主地往最糟糕、最恶劣的情况下想去,他开始慌张地大喊静子的名字,找遍整间屋子,依然不见静子的身影,棠隶焦虑不安地四处张望,终于在床上发现了一封信。
她猜到了、棠隶瞪着那封信,缓缓拿了起来,静子是聪明的、敏感的,她应该早猜到了。
棠隶燃起了一根炯,缓缓撕开信封,一口气读完和森静子的信,他的视线停留在最后的那几句——
我愿意给彼此喘息的空间,我愿意给你机会,如果你发现你现在的一切不过是短暂的情迷,我始终在日本等你……
静子回日本去了。
棠隶长长吐出一口气,有种解脱的感觉,至少他想不出来的那些开场白,不用再绞尽脑汁去想了。
静子始终那么的贴心,总会避免掉可能有的尴尬状况,然而她却为自己留下一个希望,她仍在日本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