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璃，嫁给我好不好？」
他掏出戒指，还来不及打开，砰地一声巨响，婚友社的大门被人用力地从外头推了开来。
「有人在吗？」娇脆的声音，有着水晶互相敲击的余韵，是一种非常好听的频率。
沐少磊和刘璃同时探头。
「晶晶！」
「晶晶姊！」
离开了整整八年，毫无音讯的范晶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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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连串的叙旧聊天、寒暄问候后，刘璃悄悄先离开了。
范晶晶显然并未察觉自己贸然闯入了什么样的地方，沐少磊原先准备向刘璃求婚的戒指仍在胸前的口袋里安静地躺着，如果范晶晶晚一秒钟出现，他现在已经将它戴在刘璃手上。
当然，刘璃也有可能拒绝他的求婚。
刚才刘璃离去前，他清楚读到她眼底深埋着乍见范晶晶的惊喜，然而之后又涌上遗憾、愧负，还有悲伤。
也许在刘璃心里，他是范晶晶男友已是铁一般的事实，永远不容更改。
可范晶晶一去八年不回，其间没有只字词组，随着时间流逝，大家也都几乎忘了她的存在，谁知道她说要回来的誓言是真？是假？
八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小孩子会长成少年，曾经年少轻狂的青年会变成稳重的男子，至于原本老朽的老人，可能根本已经变成一个死人了。
当然，曾经炽热如火的感情也会逐渐平淡，它不会消失，只是……淡了。
也因此，当沐少磊再见范晶晶，他发现，心底只有一种再见好友的快乐，却寻不出与至爱重逢的激情。
八年，真的改变了很多事。
就像范晶晶，她也变了。
原本就朝气蓬勃的她经过岁月的淬炼，变得更气势惊人，浑身漾着尖锐、不可忽视的强悍。
这八年，她一定很辛苦地锻炼自己，才能培养出如此强烈的自信。
「好久不见。」他温和的嗓音如昔。
她心头波涛万丈。「八年了，我终于可以再度踏上台湾的土地，而不必担心有人横出一只手将我像条狗一样地赶走。」
「妳说的是我爷爷吗？前年他过世的时候，已经将全部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沐少磊对她深深一鞠躬。「对不起，因为当年爷爷的自作主张，让妳受苦了。」
「那老鬼居然死了。」提到沐老太爷，她仍是满怀愤恨。
沐少磊轻声一笑，爷爷还真是像鬼一样精明，他死之前将整件事据实相告时，就曾断言，范晶晶听到他的死讯一定会愤恨不甘；说不定还会为了不能亲自报仇而吃睡不宁一辈子！
沐老太爷说，这就是当年他阻止沐少磊和范晶晶结合的原因。
范晶晶一直以为她进不了沐家的原因是出身不够高贵，但以昔年「沐氏」集团的规模而言，早就不需要政策联姻来扩大商业版图了。
沐老太爷只是亲自见过范晶晶后，发现她是个难得的商业奇才，有野心、有毅力，浑身上下都充满战斗力，亟欲挑战未知的将来。
这样的女孩如果让她去创业，她百分百会成为一流的企业家。
但让她嫁给看似稳重、骨子里却偏向浪漫的沐少磊，那将变成一场灾难。
在工作上，沐少磊可以是一个很能干的领导者；但私底下，他寻找的是一个契合的灵魂伴侣，是个温柔、贴心、又有无限耐性的女孩子，可以在他成功时陪他一起欢笑，在他失败时，抚慰他悲伤心灵的人。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处处与他争强斗胜的女子。
一山不容二虎。这是沐老太爷对昔年沐少磊与范晶晶两人感情做下的结论。
这也是一个老人家的私心，他不想让孙子受伤，只好选择伤害那个女孩。
结果，范晶晶果然愤慨离去，而且立下不成功誓不回的决定。
唯一出乎沐老太爷意外的，就是沐铭焱的存在。
不过很庆幸，一个刘璃的出现解决了一切问题。
刘璃无限的温柔与体贴，和来自困苦生活的人生智慧，化解了他们祖孙三代的心结。
沐少磊今生最大的福气就是得到刘璃这颗救星，她把所有的戾气都化成了祥和。
也因此，沐少磊对范晶晶现在的怒气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唇角依然挂着温和的笑。「对不起，晶晶，不过仇恨换不回快乐。放不心更宽，我再一次替爷爷向妳道歉，妳就别再生气了。」
「少磊，你……唉！」他这温和的性子她也不是头一天认识，也罢，要教他明白什么是现实严苛，大概是不可能了。「算了，就照你说的吧！」她举目，四下望了望。「不过……你怎么没在『沐氏』工作，反而开了这样一家婚友社？」
「『沐氏』不太适合我。」对于曾经因为她而大变的性情，他已不想再提，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很快乐。「而且，妳不觉得这里更适合我吗？」
她轻皱一下黛眉。「这里一年的营业额能有多少？」
「三、四百万吧！」
「连我公司一个月的业绩都不到。」范晶晶很自傲地挺起胸膛。「容天信息你听过吧？」
「在美国非常火热的一家新公司，预计近两年股票就要上市了。传闻负责人是位华人女士，想不到就是妳。」
「这也是为了向老鬼证明，以出身去评论一个人的能力是件多么愚蠢的事。凭我范晶晶的才能，就算没有一流的家世，也绝不会辱没你沐家的门庭。」每次一提到沐老太爷，她都要大发肝火。
但沐少磊也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她的怨、她的恨，他能理解，可逝者已矣，总不能要他陪她一起骂爷爷吧？
范晶晶看着他的温和……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他似乎变软弱了，没有之前让人心悸的感觉。
不过毕竟是自己思思念念了半生的人，她还是按下脾气。「少磊，我看你这家婚友社也不会有什么前途，不如带着儿子跟我一起去美国，我给你在公司安排一个职位，你来帮我如何？」
八年的时间果然改变了很多事，如今，他们的生活观、价值观，已经全都不一样了。
啊！他吐口长气，终于，他可以把过去完全放下来了。
「晶晶，回来后妳还没见过小焱……就是我们的儿子，我打电话叫他过来。难得今天是圣诞节，不如我们一家一起聚一聚吧？」
没等她回应，他拉着她的手往外跑，有一种兴奋在心底流淌，再度见到她，有些感觉变了，有些没变。他依然欣赏她的光灿耀眼，却清楚知道她不是和自己相知相契的伴侣。他将可以在今天对过去的愁怨迷惘划下句点，迈向新生了。
第十章
范晶晶还以为沐少磊会订个什么五星级饭店、法国餐厅，再不然也要日本料理店，做为他们全家阔别八年重逢的场合，结果……他居然选择在麦当劳请团圆饭。
几年不见，沐少磊的品味、贵气、骄傲……所有她曾欣赏的东西全不见了。
天哪，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对面那个长得像大树一样高的少年，染着咖啡色的头发、一双野性难驯的眼，上帝啊！她当年吃尽苦头也要供他读贵族幼儿园，一心想要培养出一个尊贵有礼的小王子。
作梦也想不到，八年后再见，王子不见半个，猴子倒有一只。
沐少磊到底是怎么教儿子的？范晶晶想砍人了。
「哟，老爸，不好意思，待会儿我还要上场比赛，有什么事你赶快说完，我要去痛宰X中那批不自量力的小混蛋。」沐铭焱一把抢过沐少磊面前的可乐，咕噜咕噜灌完。
「小子，麻烦你先把篮球比赛的事放下，睁大你那双瞇瞇眼看清楚，晶晶，也就是你亲生的母亲大人回来了。」沐少磊扳过他的脑袋，让他看清楚身旁女子的容貌。
尊贵的气势、高高在上的态度，那个美丽得像冰冻在水晶里的女人原来就是他的母亲啊！
沐铭焱搜索枯肠，回想记忆中的母亲，她是长这样子的吗？
不知道耶！在他的印象里，小时候始终待在他身旁的女人好像只有刘璃姊姊一人。
他生病时是刘璃姊姊抱着他去看医生的，他在学校惹祸时，也是刘璃姊姊去跟老师道歉，后来当然还加了一个老爸啦！
小时候，他每次写作文、画图画，有关「我的家庭」这个题目，那里头的角色永远只有三个，老爸、姊姊和他。
妈妈？他应该也是有妈妈才对，但……他确实不记得她了，少许的印象也是刘璃不停说着、谈着，硬输入他脑海里的。
啊！慢着，他记得很小的时候，偶尔……机会不多啦！曾有个女人将他抱在怀里，用很怨恨的口气说着自己的不幸，并要他长大后帮她报仇。
如果那个女人就是他母亲的话，那个人倒是跟眼前的女人长得有几分相似。
原来他母亲长得挺漂亮的，也难怪啦！有他这么一个英明神武的儿子，那母亲又会丑到哪里去呢？
于是，他很快乐地打招呼。「哈啰，老妈，好久不见。」
没有热情的相拥、灼痛人心的眼泪，她十月怀胎所生的儿子就是用如此轻佻的态度面对她？
范晶晶觉得整个世界都疯了。
「坐下。」她用着严厉的口吻命令儿子。
沐铭焱脑海里顿地闪过一抹灵光，没错、没错，眼前的女人真是他的母亲大人。记忆中，他的母亲正是如此严厉、不苟言笑的性格。
他终于有一点点母子相见的感觉了。
「没问题，老妈，既然是妳回来了……妳难得回来嘛！我先跟朋友说一声，今天的篮球赛我就不参加了，专心陪着妳当孝子。」
听听，他这是什么放纵的口气？范晶晶气得脸都黑了。
沐少磊却赞赏地拍了拍儿子的背。「好小子，亏得你有心，不错、不错。」
「臭老爸，轻一点好不好？」沐铭焱打完手机，顺手又接收了沐少磊面前的汉堡。「饿死我了，老爸，我还要去点餐，你要不要什么？」
「苹果派。」沐少磊刚开口，沐铭焱也跟着说，两父子的声音合成一道。
沐少磊点头，比出三根手指头。「三个。」很少人知道，沐少磊虽然不爱吃甜食，却独钟麦当劳的苹果派和肯德基的蛋塔。
所以，沐氏两父子聚餐，这两个地方常是最佳的选择地点。
沐铭焱颔首记下，转向范晶晶。「老妈，妳要不要？难得儿子领了打工钱，我请客，别客气喔！」
「你……去打工？」范晶晶快昏了。
「我们很多同学都打工啊！有什么不对？」沐铭焱一脸迷糊，八年不见，老妈变得更奇怪了。
「你将来是『沐氏』的继承人，再不然也要接下我的容天信息，怎么可以去打工，做那种……低贱的工作？」说到最后，范晶晶几乎是吼出来了。
沐铭焱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什么时候成了「沐氏」的继承人？他有答应过要接下容天信息吗？怎么他都不知道？
沐少磊挥挥手，让沐铭焱点餐去。
他自己则按着范晶晶的肩膀，强逼她坐下。
「不要这样，晶晶，小焱已经不是当年五岁的小孩，他十三岁了，已经长大了，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所以你就放纵他去……变成一个……像小混混一样的孩子？少磊，当年我是陌自己供不起他上最好的学校、受最好的教育，才把他留给你，但现在，看看你把他教成什么样子？一点尊贵气质也没有。」
「晶晶，妳所谓的尊贵是什么？」
「我要他高人一等，我要他成为人中之龙、一个统帅者。那才是我范晶晶的儿子。」
「那妳有问过他吗？他喜欢、想要成为一个统帅者吗？」
「为什么不要？我给他选择了一条最好、最棒的人生道路。」
「但现实是，老妈，我对妳说的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沐铭焱给自己加点了一个汉堡、两块炸鸡，和一大杯可乐。给沐少磊的是三个苹果派、一杯鲜奶。而送到范晶晶面前的是一杯柳橙汁。
「谢啦！儿子。」沐少磊专心地啃食他美味的甜品。
「你欠我一顿。」沐铭焱说。
「下次肯德基我请。」沐少磊说。
范晶晶觉得好生气，又有一点淡淡的悲伤。这对父子……如此随兴、平凡，就像路边随手一捉就一把的路人甲乙丙。
为什么会这样？记忆中……不，在她的规划里，她的丈夫是个尊贵无比、手握大权的人物；儿子则是家教甚严、举止合宜的小王子。
他们一家人会住在一幢大大的、白色的屋子里，屋外有草坪，后头有一座游泳池；闲暇时，他们一家人还可以在日光室里喝喝茶、聊聊天。
房子的四周有高耸的围墙，或者再设置一些铁丝网，以彰显他们家的高级、尊重。
事实上，在美国，她也已投资买了一幢这样的豪宅。
来之前她还打算过，倘若她的公司可以跟「沐氏」合并，那庞大的收益可以让他们得到更丰厚的利润。
那么也许她还会再增添一艘游艇、一架直升机，否则怎么匹配得起他们的身分？
她还考虑过从英国请来一个管家、几个女佣、一个专业厨师……她想过很多、很多，就是没有想过，她梦想中的良人和儿子是如此地不成材。
沐少磊看着她大受打击的样子，心头也是不忍。
「晶晶，对不起，我们大家的人生观都不相同，我们……」
「是你们太不长进了。」范晶晶尖声打断他的话。「你们拥有最好的资源，却不懂得把握，宁可过得这样……平平凡凡，你们为什么不想创一番大事业？人生在世，不就是要轰轰烈烈一番才不枉此生！」
「我宁可要健康快乐。」沐铭焱吃得满嘴油。
「我比较喜欢平凡幸福。」这时候，沐少磊满脑子都是刘璃清秀可人的模样。每天早上揪着耳朵把他们父子叫醒，催促他们梳洗更衣、吃早餐，然后送他们各自上班上学去。
认识刘璃以前，他的衣物都是送洗衣店解决，他以为衣服……不就是几块布披在身上。当然，料子的差异会影响它的舒适度。
认识刘璃之后，他突然发现，原来阳光是有味道的，他每天清晨更衣，总会在身上嗅到一股和暖的芬芳气息。
他开始带便当，吃得多、吃得好，体重却没有增加，身体还变好了。
他的生命因为范晶晶而颠覆，却因为刘璃而彻底完整。
很多以前他看起来没有什么的小事，如今，他慢慢懂得珍惜。
从生活中拾掇的小小快乐，集合起来原来就是他一直在追求的最大幸福。花了好久好久的时间，他终于懂了。
范晶晶只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不可救药。」
沐铭焱只是轻轻地皱起眉，要不是沐少磊和刘璃让他明白，每一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无论他成不成年，都需要被尊重，谁也没权胡乱践踏他人自尊。此时此刻，面对范晶晶的尖锐指责，他或许也会跟着拍案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