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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滋味 page 7 作者:惜之

  「对啦、对啦,我最近芋仔汤的生意足好,不趁时机多赚些,要等钱溜走哦。」

  小题点头,她转头问傅恒:「要不要一起去钓鱼?」

  「你的朋友?」阿嬷问。

  「对啦,伊住在台北。」小题随口答。

  「台北人是浪费,买车买这恁大台……」

  在阿嬷一长串唠叨出口前,小题拉着傅恒赶紧出门。「不是啦,车是伊抽奖抽到的啦。」

  「抽奖,跟我骗,有人送车送这大台?」阿嬷碎碎念。

  「阿母,有啦,台北的抽奖足多,听讲去菜市场买菜也行抽奖。」二姨看着两个男女远去身影,随口替小题遮掩。

  「这恁好?不搁台北买菜足贵,一把葱要十五块,阮庄下拢马用送……」

  第五章

  小题的阿嬷对傅恒很有意见,从他身上的衣服到脚下的鞋袜都有得挑剔,只差没学岳母在他背脊刻上「十恶不赦」。

  「我早告诉过你,穿最朴素的衣服,你不听。」坐在菜摊前面,小题靠在傅恒耳边说。

  「少年仔,我给你讲,衫裤有得穿就好,不倘买名牌,浪费钱。」阿嬷的苦口婆心,持续一个早晨。

  「阿嬷,这是我公司的制服,不用开钱买。」

  傅恒不明白自己为什幺要讨老人家的欢心,充其量他和小题不过是朋友,她阿嬷看他顺不顺眼无所谓,可是,他还是拉下身段,巴结。

  「小题讲你在股票公司上班哦,换头路啦,股票是一种赌博,输赢足大,不仔细就倾家荡产,伊二姨丈就是尚奸的例。」

  阿嬷的菜瓜卖得不错,两个小时已经卖掉一大部分,竹篮子里现在只剩下几条存货。

  「我……最近有在考虑转行。」他巴结阿嬷巴结得有点超过。

  「你想要转行做什幺?」

  「做补习班。」

  「补习班真好啊,做老师足高尚耶,你若改途,我煮一碗猪脚面线乎你吃。」

  「多谢阿嬷。」

  「另天,你那去教册,我走一趟台北给你放炮恭喜。」阿妈开始觉得这个年轻人很受教,对他印象好上几分。

  「好吧,就这样约定,阿嬷不要忘记。」

  「一定一定啦。」阿嬷把篮里的菜瓜装成一袋,扯起喉咙喊:「三条二十,大俗卖,三条二十,种没工啦,谁要买?」

  果然大声吆喝,篮子里的菜瓜立刻卖光,前来买菜的熟人忍不住夸她的孙女和「孙婿」郎才女貌,足速配。

  「还未啦,等伊去做老师,我卡会乎阮小题嫁伊,那不,没保障。」

  阿嬷的话让小题跳脚,她拉起博恒,匆匆忙忙离开市场。「阿嬷,菜卖了啊,我带伊去四处走走。」

  「出市场,她就对傅恒说:「你疯了,公司开得好好的,没事跑去教补习班?巴结老人家不是用这招。」

  最近,小题被他的专业知识收服,对股票不再全然排拒,甚至想等定存到期,拿一部分出来投资,没想到他居然开口转行!

  就为阿嬷几句没头没脑的傻话,他就跟钱过不去?

  「我是想开补习班,不是教补习。」他把话说清楚。

  「你是认真的?」她迟疑问。

  「当然,你以为我会骗你阿嬷?」

  「可是,你以前从来没有提过想开补习班啊。」

  搂住小题肩膀,他想起儿时,在计程车里,爸爸常说:「等存够钱,我要开一间补习班,教你和其它学生。」

  傅恒在父亲留下的日记里读到许多讯息,其中提到他从小想成为一位老师,但父亲作主他的未来、他的人生、他的兴趣,他有严重的受限感,所以他在婚姻上为自己坚持。

  没想到他的坚持居然是个错误,骄傲的他,绝不让父亲有机会耻笑自己的决定,所以他宁愿辛苦亦不肯回家认错。

  「是你阿嬷提起,我才想到,这是个不错的商机。自从数改之后,补习业大量兴起,大部分补习班是一些没有透过学习设计,只专为学生争取分数的机构。如果我们能延揽很棒的专业教师,来带动学习风气,不管是对学生或对家长都有帮助,」他绝口不提自己的父亲。

  「涉足一个自己完全不懂的行业,失败率有多高你知道吗?你想把这几年辛苦赚的钱全赔进去?」

  她痛恨有人和钱过不去,更痛恨不经过审慎评估,就放任心爱的钱儿子出门流浪冒险。

  「怕我赔钱,就留下来帮我经营补习班。」

  话出口,傅恒突然变得很开心,他高兴自己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将小题留下。

  「你说什幺?」小题半晌没反应过来。

  「你有很棒的口才,能说服家长把孩子安心交到我们手上。」

  「不对、不对,你不要模糊焦点,重点是你不懂补习班生态,我也不懂,这种投资等于把钱摆在冒险状态,你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它耶。」

  「我的钱很多,多到不怕冒险。」

  「再多的钱不仔细经营收藏,也会败光啊,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二姨丈的故事……」

  又来了,小题和阿嬷全拿二一姨丈」来告诫他,他很想堵住她的嘴,可惜临时找不到合适品,他只好转身离开。

  傅恒走得很快,她跟得也不慢,小短腿正以他步行速率的两倍栘动着。

  「赌博和开补习班不同,何况你阿嬷也赞成我转业。」他说。

  「你知不知道我阿嬷赚一辈子的钱加起来,可能连你一个上午赚的都不到,赚钱的事你要是听我阿嬷的,一定会后悔。」

  开玩笑,他是股市之神ㄋㄟ,叫「神」去数一千、两千块的补习费,简直是种亵渎。

  他们走过小街,转入小径,一畦哇收割的稻田里,堆了一个个小小的稻草丘。

  「你不是最崇拜你阿嬷吗?」

  「我是崇拜她对钱的态度,可不崇拜她赚钱速度。」

  「这些话被你阿嬷听见,她一定很伤心。」

  突然,他跳进已干涸的水稻田里,小题见状也没多想,就跟在他身后跳下去。

  他睬过一畦畦土洼,她跟进。

  突然,他在一个稻草丘前停下脚步,转身,站定。

  「我不会因为她伤心,就罔顾真理,你知不知道……」

  眼前他什幺事都不想知道,他唯一想知道的是,她开开合合的小嘴尝起来是什幺味道。

  怱地,气氛变得瞹昧,小题发觉周遭空气稀薄。他低头、俯身、亲吻,浓浓的男人气息窜入她脑里。

  昏了、沉了、醉了……她傻傻的望着近在眼前的他,傻傻的任由他的气息翻搅她的心灵。

  他的五官太靠近,近得模糊不清……

  心还在跳,一遍递诉说他的姓名,这个男人是她想要的丈夫,是她花精神追求的目标,可是……她没有想过他的吻那幺醉人,他的气息比古柯硷惑人。

  难怪,那幺多人爱他,连名作家也愿意为他推翻罪恶。

  他在她唇间辗转流连,一遍一遍……

  悸动的心、悸动的情,悸动的小题心中出现爱情……

  爱情?不对!幼幼说,她是对他的名牌轿车和钱一见锺情。

  是这样吗?那幺,对他的钱一见锺情的女人,有没有权利眷恋他的爱情?

  有吧,在他的唇流连忘返时,她告诉自己有权利;有吧,在他浓浓的气味钻入脑海里时,她告诉自己有权利,于是,她决定自己有权利爱他,有权利让他一天一点慢慢爱上自己。

  终于,他松开她,腿软,她往后仰躺在草堆上,喘息。

  他满足微笑,也在她身边躺下,两人并肩,闻着身下的香草味。

  「你欠我一万块。」小题突发一语。

  这是她来不及运转的脑袋里唯一成型的念头。

  「为什幺?」

  「那是我的初吻,初吻是最贵、最贵的。」

  她没忘记周坎那只猪头想吻她,下场是断掉鼻梁和两颗牙齿。

  「便宜。」他说。

  「什幺!?你连出价都不出价,就喊便宜,你真是个败家子,如果别的女人存心跟你敲竹杠……」

  想到其它和她同等级的恶劣女人,拿起榔头,敲下他身上的一万一万块钱,她就心痛如绞。

  「我再出一万块。」

  话甫落,他又欺靠上来。

  蓝蓝的天印在小题的眼里,视线模糊了,她只听见他浓浊的喘气声,只闻得到身下的青草香……

  她想,她爱上他,无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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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在他身上,小题仰望天空,蓝天、白云,几只低飞小鸟,几阵迷路微风,构成她对家乡的印象。

  她在这里生活十年,也在这里证明爱情,从昨天到今天,了不起二八八零分钟,她却觉得自己爱了他一生一世。

  「我知道这里不漂亮。」小题说。

  「但很可爱。」傅恒回答。

  「这里与世界文明接轨不上。」小题说。

  「却温馨宁静。」傅恒答。

  他愿意接下她说的每字每句。只是单纯的接话游戏,让他既开心又窝心。

  「我阿嬷有点唠叨。」

  「她性情率真,让人喜欢。」

  「这是你的真感觉吗?」

  「是的,下次有空我还想来这里,方不方便接待?」

  「当然,不过你要记得开同一部车,穿同样一套衣服。」小题提醒。

  「我了解,没有人会连抽中两部车,公司制服也不会天天换。」讲到这里,两个人同时笑开。

  「傅恒。」她正色。

  「什幺?」

  「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我不收费。」他发觉在她身边幽默,并不困难。

  「你喜欢我吗?」

  「喜欢。」

  「会不会有一天,你一不小心爱上我?」

  「不会。」他的口气断然。

  「为什幺?」

  明明他吻她的感觉那幺好,明明他的街动那幺明显,明明跟她在一起,他好快乐喜悦,为什幺他不爱她?

  小题不懂,是自己误解他的感觉,还是对他,她太过一厢情愿?

  「爱情是一种自欺欺人的东西,我早已警告过你,不要相信爱情。」

  他的口气突然转得严峻,温馨气氛陡然变异,推开小题,傅恒从草堆里站起来。

  「人的感觉会改变,不同对象、不同时间,说不定某一天,你会相信爱情的真实性。」

  「小题,我要结婚了,后天。」他说出摆在眼前的事实。

  「你还是要娶淳淳?不行的,她怕你,她打死都要留在飞云农庄,不回台北。」小题急急说一串,只差出口说明,淳淳承诺过不嫁给他。

  「她几天前回台北,是你二哥亲自送她回去的。」

  「什幺?」小题觉得无助。

  笨二哥,干嘛把淳淳送回台北,他喜欢淳淳不是?为什幺要拱手相让?为了和爸妈的无聊约定?

  无聊、愚蠢,笨男人、笨二哥,笨到不行的笨淳淳,他们不联手捍卫自己的爱情,却联手破坏她的爱情。

  「你愿意参加婚礼吗?」傅恒的问题很简单,却狠狠戳上她的心。

  才刚决定眷恋他的爱情,才刚决定让他一天一点爱上自己,怎幺一转眼工夫,她就失恋了?从不知道失恋是十级疼痛,第一次,她被失恋砍成重伤。

  「小题。」她的表情教他难受,他爱看她笑,不喜见她苍白茫然。

  「不喜欢我,为什幺吻我?」闷闷地,她问他一句。

  傅恒无解,静静凝视远方。

  不爱,他说不会爱上她……既然不爱,为什幺吻她?为什幺一而再、再而三,让她深恋起他的体温、他的吻?

  这些,傅恒没有答案。

  「你不觉得和喜欢的女人结婚,婚姻比较有保障?你并不喜欢淳淳的,不是吗?」

  小题试图劝服他,虽然明白效果不大。他太固执,固执自己所要做的每一件事。

  「我后天要结婚。」他再度给她一个事实。

  「婚姻是件需要慎重考虑的事。」

  「我后天要结婚。」他坚持,不做任何改变,不让「他们」有机会打击到他。

  「好吧,那是『你的』婚姻,我无权过问。」

  生气了、发飘了,小题狠狠推开他,拔腿向前跑。

  这算什幺啊?她那幺努力、那幺拚命,她投资了大额金钱与精力……不是说努力就会有成就吗?不是说争取就会得到吗?不是说……不是说你爱他,他就会爱你吗?

  是哪里弄错,把她的心弄乱弄拧?是哪里太混杂,把她的简单爱情搞错立早法?

  她是那幺、那幺地喜欢他啊!

  小题跑得很快,以为跑得够快,就会将难堪的心情跑掉。双脚迅速交错前进,心脏在胸腔里狂奔,呼吸逐渐失序。

  爱一个人有多少快乐,就有多少痛苦?错!爱一个人,快乐只在转瞬间,痛苦是快乐的两百倍!

  她跑进村里、跑进学校,跑进她念过的一年三班教室。停在教室前,空空落落的秋千架上,没有蝴蝶停在上面。

  榕树长得很高了,浓浓密密的树荫挡住太阳,金色光芒进不了她的心,她的心只剩阴暗幽冥。

  过去两个星期的一点一滴映进脑海里,她一直以为那叫一帆风顺,一直以为那叫天助人助,一直以为十天后,他们会顺理成章……

  他甚至吻了她不是?在他们接吻之后,她听见他的心在狂跳,听见它不停、不停地轻唤小题。

  为什幺她的「一直以为」居然是错的?为什幺她的拚命努力,变成了笑话?为什幺为什幺他不肯爱她?

  泪潸潸,一颗颗珠泪落在轮胎秋千上,晕出墨黑。

  他从不对人笑,对邻居不笑、对客户不笑、对电话不笑,包括对淳淳也是不肯微笑的,但,他的笑全给了她不是吗?她以为这代表喜欢,却没想到那代表的只是敷衍。他很少闲聊打屁,他说的每一句话全是精辟和要点,只有对她,他偶尔出现幽默,偶尔说说笑话。她以为这代表「小题在他心中很特殊」,原来再特殊,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他说不爱她,他说爱情不可信,他说接吻不具意义……

  好吧,最后这句是她瞎编出来的,可是他不爱她总是事实。她是那幺、那幺地爱他,用力争取他的快乐,他居然说不爱就肯定不爱,他居然宁愿娶喜欢别人的淳淳,也不愿意娶她……

  泪掉得更凶,小辣椒的心是酸的,不再刺激麻辣……

  她哭了很久,肿肿的眼睛、肿肿的鼻子和湿答答的袖口写满失意。

  要是……要是她只爱他的钱、不爱他的人,痛苦会不会少一点点?要是她只投资金钱不投资心情,她的悲伤会不会少磨人一些些?

  可惜她的心爱上他的人,他的人却不要她的心……

  怎幺办?她失恋失定了……

  「臭傅恒,我不要爱你!」突地,她冒出一句。

  「坏傅恒,我不要爱你!」三分钟后,她又说一句。

  天渐渐暗下来,他回台北了吧?也好,不演肥皂剧、不要生死别离,她潇潇洒洒宣誓,潇潇洒洒把他忘记!

  圈住嘴巴,她遥望天边初升的明月。

  「讨厌的傅恒,我不要爱你,再也、再也不要爱你!」

  有人说,话重复三次便会成真,虽然她的心还在酸楚疼痛,虽然她泪水还在奔流,可是她逼自己相信,再努力一点、再辛苦一点,她就会忘记他,忘记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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