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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衣不舍 page 4 作者:镜水

  他的微笑变成了苦笑。今日也许不该出门,接连碰到令他难以招架的说客。

  “大婶,我现在并没有娶妻的打算。”他诚实相告。

  “哎哟,现在没有,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了。你也二十四了吧?二十四成家再好不过,就像炒菜洒盐巴,太多太少都不对味!”王媒婆游说着。

  他为难地寻找适合的拒绝词句,“大婶,那陈家姑娘,我不认识。”结果还是相当婉转地道。

  “哟!那只是现在而已,我会让你们有时间认识的!”王媒婆将手里的水果顺势放到他的推车上,随即如炮竹劈哩啪啦地道:“其实娶陈姑娘好处可多着了,陈府算得上是个大户,有头有脸的,教出来的女儿是出得厅堂也绝对入得厨房,弹琴书写也是一绝,可说是容才皆具,你可别不相信,那么好的姑娘我都要心折了,若我是男人不会错过的。现在也没要你马上就点头答应,可以先看看人家嘛,也许见了面之后就对眼了也不一定……”

  王媒婆边说边摆腰摇臀,左右衣袖跟着前后挥舞,看来还真像两张大旗,穿在她过胖的身躯,感觉闷热且累赘。

  司徒青衣额间已有薄汗,她过急的言语令他难细听,只能重复道:

  “我是当真还没有娶妻的打算。”

  “你可别这么说!那陈姑娘是瞧过你做的衣裳,所以才对你起了仰慕,还直夸你是个细心的人呢!”王媒婆暧昧地笑着。

  听得称赞,他薄薄的脸皮微红。

  儿时他经常被同侪笑话,说他堂堂男子汉拿针线没出息。成长后,虽然明白裁缝这工作并无太过的男女之分,但却反而被开始笑贫……经历得实在太多,他根本把眨视哼笑当成诉说天气好坏,自然看待。

  有人会欣赏他,他是讶异也愉悦的,但是……跟成亲的事还是没关系呀……

  不料这一稍微的迟疑,王媒婆就趁机快速道:

  “三日后的晌午我会带着姑娘在八里亭摆桌,你别推辞,人家可是相当想见你一面的。”

  “这不……”

  他的发言被轻易盖过。

  “人家姑娘见不到你可是不会走的。就这么说定了。”几乎是强迫的,王媒婆迳自决定后迅速离开,丝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啊……”他只能遥望王媒婆忽然动作敏捷的背影。

  不应该会这样的啊……

  “青衣!”

  背后传来呼喊,他吓了跳,回过身,看见纪渊站在自己旁边。

  这回换她上场了吗?司徒青衣疲累地想。

  “你怎么在这儿?”

  “喔,我拿东西来给你啊……结果你今儿没开门做买卖,我就在门口等着啊。”她清炯炯的眼睛注视着他,道:“青衣啊,你不能老是这样偷懒啦,客人已经很少了,你要努力一点啊,不然会倒闭的啦!”

  “……我会努力。”

  “这样不够啦,我觉得你应该要上街去招揽客人,弄些有趣的东西吸引注意也行,如果你脸皮薄不好意思的话,我可以帮你喔。”

  “……你说拿东西给我,是什么?”他转回正题。

  “你说那个啊,哈哈,我就放在铺子前头,你自己回去看吧。”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喔,呵呵呵呵。“衙门还有事,我绕到这边来,幸好有等到你,不过现在要走了啦。一她说得很爽快。

  司徒青衣这才松口气。虽然不能说希望她赶快离去,不过,今儿个让人弄得有些心浮气躁,他是真的想回铺子里好好休息。

  她正越过他之际,忽然道:

  “青衣,我刚才看到你在跟个大婶说话,这么热的天,那个大婶穿得好红,头上还插着大大的一朵花,打扮好像媒婆喔。”她嘻嘻一笑。

  “是呀。”他并没有扯谎或者隐瞒。

  “哦……”她明显地偏过头想了一下。

  司徒青衣这才察觉她双颊通红,衣领处有濡湿的深色痕迹,彷佛给晒了很久。他有些疑惑地脱口问:

  “纪渊,你在这里等我多久了?”

  “咦?啊啊,不记得啦,我哪会去算这种小事。”她挥手笑笑,直接道:“好了啦,我走了!”脚步一旋就离开了。

  目送着她离去,他还有些不适应她这么潇洒的道别。因为每次见面,她总是要吵缠他一阵子的……

  转过身走回铺子,远远地,就见一块……呃,一扇门?放在裁缝铺前头。

  拥有美丽雕纹的门板又长又大,快要有他两个人那么高,比他的铺子还多出一载,拥挤卡在小巷弄当中,通行完全被阻碍。

  “啊……”他的汗水流落面颊。这该不会是纪渊说要给他的东西吧……

  是……做什么用的?

  第三章

  会突然想到王媒婆的话,还是因为看到她留下的水果。

  虽然司徒青衣并不愿意前赴相亲,但是想到王媒婆和那位陈姑娘或许会等候他一整天,他的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但当面去婉谢,似乎也并不妥善……

  他烦恼了整个上昼,几经思量,终究决定走一趟。不管怎么说,亲自向人道歉,总比装作没一回事而要好得太多了。

  八里亭位于城郭郊外,为一湖畔庭园,离东大街的裁缝铺并不顶远,步行不需多久即可到达,是个相当适合赏景避暑的闲雅之地。

  远远地,就看到石亭里已经坐了人,司徒青衣连忙上前。

  “请问……”因为不见王媒婆,他的问话显得犹豫。

  亭里有两位姑娘,一站一坐。站的那个头梳双髻,是名小丫鬟;坐的那个容姿端丽,绣衣朱履……应该是他要找的人。

  “你就是司徒公子,是吗?”陈姑娘黛眉微挑,轻声细语。

  “啊,是的。”他回应道。却见陈姑娘和身边丫鬓飞快地对望一眼,神情闪过异色,顺着她们狐疑的目光,他望向自己一身毫无装扮的简单布衫。

  “公子请坐。”陈姑娘微微一笑,如春花绽放,示意丫鬟斟茶。

  司徒青衣只是想表明来意,并无多留的打算,但对方却先行开口,碍于礼貌,他只得踌躇落座。接过温热的茶杯,找寻更适当的时机。

  这回,一定要好好地说明清楚。他希望自己行事能够别那么迟疑不决。

  祖父在世的时候,总说他是个过于乖巧的孩子,除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外,鲜少有什么执著,在人前,情绪的表达也太粗浅,不够直接。夜半,祖父有时会对着他那福薄爹娘的牌位自责,道是因为让他学了裁缝才会变成这样。

  八岁之前,他接触的只有祖父和针线、剪子,布疋;而后虽然进学堂,增加了认识的人,但也只不过是被嘲笑而已。那样的不适应让他更封闭,他把针线当成兄弟,当剪子布疋为朋友,曾有一段时日,他觉得自己不需要任何人,只要能做衣裳就可以了……

  对了。好像是从十岁那年开始的,什么都逐渐变了。

  “司徒公子,听闻你是个裁缝是吗?”陈姑娘状似不经意地提问。

  “啊……是呀。”还是只有回答的份。

  闻言,她娇俏轻笑,关心道:

  “那么,‘霓裳羽衣’的事情,肯定让你忙碌了。”

  “咦……?”词汇太陌生,他还想了一想,才回忆起。“不,我并没有要参与。”老实承认。怎么最近大家都在谈论这事呢?

  陈姑娘秀丽的脸庞一瞬间僵住,重复问道:“你没有?”

  “对。”

  “当真没有?”

  虽不解她为何如此执著,他还是道:

  “是。”

  周遭气流尴尬停顿住。

  “这是怎么回事!”陈姑娘斥道,温婉的表情霎时愤□起来。“王媒婆竟收了我的银子还骗人!我就道一个最有机会得到王爷、郡主赏识的裁缝师傅怎会瞧来如此寒酸,原来竟是随便找个人来滥竽充数!”

  司徒青衣不晓得她在说些什么,只是对她丕变的态度感到错愕。

  “陈姑娘,你……”

  陈姑娘高傲抬起下颚,道:

  “我要找的是能够让我荣华富贵的男人,整个城里的裁缝几乎要争破头,你却说你没参与,这样没骨气又普通的家伙,真是让王媒婆骗了,害我浪费时间!”一甩水袖,“秋儿,我们走。”直接站起身准备走人。

  她说自己被骗了……那……他呢?

  司徒青衣这才醒悟过来,王媒婆是欺了他们两个人。

  “喂!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难听啊!”

  一声朗喝忽地插进乱调的情况。他转眸,便望见纪渊不知从哪一头冒了出来,对着那陈姑娘和她丫鬟骂道:

  “骗你们的人是王媒婆,跟他有啥子关系啊?居然这样乱怪罪人,上辈子是良心被狗啃了啊?活该你浪费时间,你这么坏心肠喔,才找不到什么男人呢!神明会让你好事变坏事,坏事统统变烂事!”

  陈姑娘瞪住了眼。

  “你……你又是谁啊!”居然在这里大言不惭的!

  “你管我是谁?我是路过的好心女侠啦,专门打抱不平的!今日看见你如此恶霸,所以见义勇为,你不服气的话来打架啊!”纪渊哼声,摆出架势。

  “小、小姐,那女子看来的确会点武,还是别和她计较了。”丫鬟秋儿紧张道。她只负责照顾主子的起居,没有学过武功防身呀。

  陈姑娘当然也毫无对战本事,闻言心惊,只得尽量保持优雅,道:

  “本……本小姐心胸宽大,原谅你的无礼。”然后迅速地狼狈离开。

  “什么心胸宽大啊!心胸宽大的人是像你这样子的吗?还真好意思咧,分明是刻薄势利眼,想笑死我啊!”纪渊对着两人的背影挥拳叫嚣道。

  直到走得不见踪迹了,她才甘愿回过头。

  “青衣啊,你别理她们,都是胡说八道的啦。”她不屑撇唇。

  “……纪渊。”

  “嗄?”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平静问。

  她一顿,才嘿嘿笑道:

  “这个嘛……说得也是耶,你怎么也会在这里呢?好巧喔。”惊讶地瞪目。

  “纪渊。”

  “喔……好啦,我……我跟在你后头来的啦。”她偷眼瞅着他。

  司徒青衣缓慢吐息,良久,才又道:

  “你知道王媒婆是个骗徒?”

  “唉……欸。”她支支吾吾,没作正面答覆。

  其实,她当日一见王媒婆的脸就觉得熟悉,查探后发现她曾经因为招摇撞骗而被抓到衙门过。但是,她又不晓得该怎么对青衣说明……

  她没想到那位姑娘竟会这么恶劣……当真失算了。

  “你总是这样。”他忽道。

  “咦?”她心跳了一下,抬首凝望住他。

  清秀的脸容,没有表情。

  “粗鲁莽撞,也不懂得考虑他人的心情。”语毕,他遂起身离去。

  “啊!我……”在他擦肩之时,她想要反驳,却是没能完整说出口。

  直到他的脚步声到了好远的地方,她才不服地低声自语,道:

  “才不是那样。我……很细心的……”

  细心到吓死人喔。是他不明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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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连续几日,司徒青衣一直都在反省。

  骗他的、指责他的、把他当成傻子的,都并非纪渊。他那时是有些生气,但却是不应该发泄在她身上。

  小时候,一旦发生什么事,她总会急着跑来说要和自己和好。

  这次,她也同样会来吧?

  他这样想着,十天过去了,她却连经过都没有。

  司徒青衣缓慢地拿起两块雕镂相同的图案花版,将纯白的布帛对折紧紧夹在双版之间,然后就镂空处涂别调好的色浆;移除印花版后,原本空白的布帛,显现出美丽的对称花纹。这样的印花染色法,称之“夹缬”。

  夹缬适用于棉、麻,花纹清晰,经久耐用,为当世运用最广泛的印花法之一。

  除了布料的织造外,染色、剪裁,缝制,成衣过程他几乎一手包办。由于是单独一人纯手工,产量相对慢少,无法富裕,却也刚好糊口。

  手一扬,他将染印好的布挂在屋后阴凉处风干。一张张如旗帜的花布绽放飘飞,辛苦的成果是相当值得的。

  再望一眼已经乌漆抹黑的屋外,只有打更的声响回荡着。

  他轻轻叹气,将东西收拾干净,上前将铺门合起落闩。

  还是早早就寝吧。倘若明天她再没来,那……换他去找她吧,免得自己一直内疚下去。

  似乎,开始有些了解,从小到大,纪渊每回都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来向他道歉

  一个不小心,他踢到某样东西,闭了闭眼,果见自己的脚踏在斜躺于地面的一块门板。是纪渊上次拿来的,他真不晓得是要做什么用,又怕她来要回去,只得先搁在铺子里。

  但地方不够大,位置放横放直都不行,他试了好几遍,才斜斜地把整片门板收容在小小的空间里。不过就是时常会绊到,有些不方便。

  ……他会记得要她拿回去的。

  吹灭灯火,他走进卧室,躺上床铺,和衣而眠。

  夜风呼呼地啸过,拂上窗外树影,摇摇晃晃地像是在招手,发出奇异的声响。

  叩、叩。

  司徒青衣睡没多久就睁开眼,仔细一听,有其它的声音藏匿在风扫之中。

  是……什么?

  叩。

  他撑坐起身,不觉望向声源。

  是从后头发出来的……他突然想起纪渊曾经说过的话,难道真有怪贼以为这破烂的裁缝铺很有钱财,所以上门来了?

  叩、叩。

  真的有不对劲。跟平常不太一样……他皱眉,索性下床察看。

  后面是个小方院,里头满满地挂着他染的布,黑夜中看不清美丽的颜色,随风而起的细微波纹挲挲作响,犹如诡异的魅影飘荡。这些染印花布,色彩并无特别之处,染料和布料皆相当常见,不仅笨重,就算费力偷了也卖不了几个钱,没有道理会引贼来的。

  那么,是什么发出的声音?他站立半晌,却没再听见了。

  果然只是风吧?

  他正要转身回房,眼角却匆见一黑影隐没在层层染布之后。

  “……咦?”他只停顿须臾,便拨开障碍前进。

  照理说,一般人在这诡异情景都会感觉害怕,但司徒青衣在这铺子成长二十余载,之间更独自居住多年,要恐惧,也不会只在这一时了。

  “是谁?”他启唇问道,伸手掀起最后的遮掩。

  然后,仅仅是一瞬间,银光迅速闪过视线,在他尚未看清前,他的左腹部感觉到一阵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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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

  她又惹青衣生怒了。

  结拜十余年,她唯一学会的好像就是挑战他的脾气……

  她真的不想这样的。不想让他后悔两人曾经皇天在上、后土在下的立誓义结手足呀……

  一定要找他和好才行。不过,看那天那个样子,他这次应该相当生气。

  如果算成十分的话,她只能期盼他一天消气一点点,然后等十天过去,也就全部烟消云散了吧?

  会这么顺利就好啦。

  纪渊手中拿着烧鸡,正站在裁缝铺前头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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