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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灿烂 page 3 作者:朱若水

  我又沈默了,好半天才又开口,带点沙哑的嗓音在暗室里回荡开来,有著那么一丝幽怨。我说:

  「J对我很好,很照顾我,也很——」

  「他只是同情你!」秦英夫极不以为然的打断我的话。「难不成你把同情当成了爱?」

  残泪冲动的想夺眶而下。我咬著唇,极力的抛丢开想哭的情绪。

  秦英夫再度把只抽了一两口的烟踩熄在地上。他将手插在灰色西裤里,慢慢的,从房间这一头,踱步到另一头。

  「七年来,我大哥就是生活在这么寂静的地方,呼吸著这种带有咸味的空气……」他喃喃自语著,字字带种追忆,怀念的味道浓浓地在空气里荡了开来。

  我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举手触著玻璃,朦胧的,仿佛听到浪花激石的拍涛声。

  不可能的!这起雾的夜晚,风平浪静的海上……

  「听那旋律!是波浪追沙的低鸣声……」秦英夫停站在我身边,侧耳点著玻璃听海声,晶亮的双眼却盯著我。

  我把脸朝向黑暗,清晰的看见在夜空里上演的,那些如烟的往事。湖边的别墅,跌下树梢的我,伸手接住我的J,炉火边教导我读诗颂词的J,火光映脸的通红……

  「你真的打算把这地方卖掉吗?」黑空中,那些往事的残简片断影像渐渐在梢溺,终於渐刷渐浅渐淡出。

  「不是『打算』而已,我已经在这么做了!」秦英夫离开落地窗,走向门口。

  「为什么?你并不在乎这点小钱,为什么要把它卖了?」我大声的止住他的脚步。

  他停在门口手扶在门栏,并没有回头,说:

  「因为它对我没有意义。你最好早点休息,明天我们还要赶路回去。」

  我听著他离去的足音,经过日光室,经过书房,下楼的阶梯响……一切终於又陷入寂静。

  我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黑夜瞬时温柔的环抱著我。

  秦英夫的话在我脑海里回荡不去。J是否也爱著我?还是,他真的只是同情我?他一句话也没有留给我,而我……而我——思念得那样心痛!

  夜这么黑,我所有的痛要问谁?借问江潮与海水,何似君情与妾心?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相思始觉海非深……这一片深洋,却夺去了我永远的思念!

  第四章

  「这样看你,才发现你长得真的很漂亮,完全符合美女的六大条件:肤白、腿长、轮廓立体、身材高挑、聪明有才华、兼之气韵动人;连亚梦小姐都比不上。难怪英伟先生那么喜欢你,对你那么特别!」

  咏薇坐在小凳子上,托著腮看我忙碌的整理、归排一箱箱的书籍、衣物。我抬手擦擦汗,无语的笑了笑。

  搬来这间公寓套房已经三天了。三天来,我无事的在街上打转,再找不出荒凉下去的理由了,才开始动手整理堆放在房间角落里封捆得方方正正的一箱箱行李。

  这间所谓套房,其实只是附设了个人卫浴设备的独立空间。全部的家具只有一张单人床,连窗帘都没有,四处空荡荡的,环堵萧然。

  我把床单新换铺上,叠上J的枕头和被褥;又买了一个简单的拼架衣橱,和一座简单粗糙的书桌和书柜。最後,我把染有海洋色彩和浪涛的窗帘钉上。

  「总算都好了!」我把J的相片框上摆在书桌上,擦掉额前的汗。

  「就这样?连一点摆设都没有,太萧条了吧!」咏薇转头四处看看瞧瞧,瞪著大眼睛,不信我的房间装饰得如此简单——如果那床窗帘算是装饰的话。

  我把纸箱压扁,摆在角落一旁,把手洗乾净说:

  「这样子空间比较空旷,东西太多了反而麻烦。」

  「总可以吊个风铃,摆个水晶什么的吧!」她转头看著光秃秃的白墙。「你不是回去海边的别墅一趟了吗?带了什么没?该不会就那张照片吧!」

  她挪起下巴指指桌上J的照片。

  「嗯。」我走到床上坐下,摸著水蓝的被褥。事实上,除了那张照片,我还把J的枕被带来了。这样拥盖著他的被褥,仿佛他就在身旁,依然可以感染到他的气息。

  「盼盼,你不回答也没关系,可是我还是想问你。」咏蔹藏不住心事的眉头皱出了纹路,「你和英伟先生是不是有特别的关系?你这么漂亮,连我都快被你迷住了!我想英伟先生一定是爱上你了。说真的,我一直以为亚梦小姐是最迷人的女人,没想到你比她还美。」

  「亚梦小姐?」

  「你不知道?就是英夫先生的秘书啦!谷亚梦小姐。她是秦夫人的表甥女,不但聪明漂亮又能干,听说英夫先生相当欣赏她,很有可能变成秦家的少奶奶。」

  原来是那个秘书小姐。我已经记不得她的样子,只记得那股淡淡的茉莉香。那是我最讨厌的味道。

  事实上,两天前我才和她通过电话。奏英夫命令我搬好新家要向他报告,我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人正是那个秘书小姐。她淡淡的告诉我她会把事情转告给秦英夫,我留下地址电话就挂断电话了。

  「盼盼!」咏薇又出声说:「你是不是不准备回答我你和英伟先生的事了?那么说说英夫先生吧!我知道他开车载你回海边的别墅——」

  「我跟他那能有什么关系!」我回答得很快,几乎是截断她的话。「有的也只是金钱上的往来关系!」

  「金钱关系?」

  「没错!」我自嘲的笑了笑。「我和英夫先生只有这层金钱关系存在。J在遗言里要求他供我念完大学,所以说,他是我的赞助人。」

  我以为咏蔹满足了她的好奇心,应该会很高兴才对,谁知道,她的皱纹蹙得更深了。她说:

  「英夫先生出钱供你念书,你接受他的帮助,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为什么你要讲得很见不得人似的!你是怕被别人误会是被英夫先生金屋藏娇是不是?何必管别人的闲言闲语!」

  「不!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可悲,总得像这样依赖别人的恩惠,才能苟延残喘在世上。」

  我轻轻的摸著被枕,触手依依不舍。

  她歪著头看我,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所有的表情全是不解和疑惑。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这样自怜自艾的人!」她说。

  「是吗?」我解嘲的一笑。「大概是我伪装得好吧!我有一些同伴,长大离开孤儿院後,完全被现实所吞没了,出卖自尊,放弃骄傲,践踏风骨,所有的匍匐只为了乞舍别人一丝恩惠。我算是运气好,遇到了J——」

  我摇摇头,不想再说下去。

  咏薇沈默下来,半晌又抬起头亮著眼说:

  「可是你和别人不一样!至少,就眼前来说,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同样是舔食著别人的慈悲苟且活下来的!」我抱起著枕头。「看著我那些同伴,有时我会想,我这样洁身自好做什么?我矜持这些骨气骄傲又有什么意义?但反过来说,我自甘堕落又要干什么?我很庆幸我遇见了J。我们的相遇,改变了我的一生。」

  「是啊!不管你怎么想,起码有一个人对你不一样。你在英伟先生心里,必定是最特别的。」咏薇低沈的声音像是有无限的憧憬。

  真的是这样吗?我在J的心里是最特别的?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也许……也许J只是同情我。」我颤抖的想印证咏薇的话,然而秦英夫那些话带来的阴影又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同情?」她放开托腮的手,摇头说:「如果只是同情,英伟先生有必要带著你远远走开,躲避家里这么多年吗?甚至为了你,直到死都不曾回去过。他必然怕你到秦家後,会受到许多的委屈。」

  「委屈?」

  「是啊!秦夫人、秦家那些亲戚,甚至秦先生也可能为英伟先生的叛家迁怒於你。秦先生过世时,英伟先生也没有回来上香——我说了你别难过!秦夫人和秦家那些亲戚简直恨你入骨。他们说,都是你害死英伟先生,而且当年还拐跑他——」

  「拐跑他!那时我才十三岁,而且,我和J也不是那种关系。他……他只是可怜无父无母的我。」

  「你真的那样认为?」咏薇的话低传来幽渺空凉。

  我讶异的抬头看她,被她的眼神神态所迷惑。那表情像是洞悉一切般,展现了她活泼开朗一面外的成熟韵致。这张脸是我所陌生的,那么的风情有味!

  「你怎么了?」她莫名的问。

  「没……」我说:「刚刚你的神情变得很成熟,我吓了一跳!」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我本来就发育得比你好,看起来也比你成熟,比你更像大人!」她开朗的笑说。

  「这倒是真的。不过,刚刚你那神情,更有女人的风情味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说明女人的可塑性很强,尤其牵扯到感情时,更有无限的潜质。」

  「感情?你喜欢J?」我问得小心翼翼。

  「英伟先生?」她呆了一呆。「你想到那里去了!我只是联想到你们之间不为人知的缠绵悱恻,有种向往憧憬而已!」

  「我们之间的缠绵悱恻?」我的神情黯淡下来。

  咏薇把小凳移近到床边,拍拍我说:

  「对不起,害你想起伤心的事!你一定也很爱英伟先生吧?」

  这一次我没有否认,只是摸著枕被,悄悄的流下泪。

  「真的是这样!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之间相差了二十岁。」她声音低的有点像在叹息。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擦掉泪。「再说,那只是我一厢情愿,对他的单恋而已。J根本从来没有——」泪又滴落下来了。

  「不!我相信英伟先生一定也很爱你,只是他没有那个勇气表明。年龄的差距让他踌躇,後来他又染上了绝症——」

  「咏薇!」我抱著咏薇,终於哀哀哭泣起来。

  咏薇的这番话,带给我很大的安慰,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至少今後我可以拥有J的爱相思渡日。

  「对不起,我失态了!」我放开手,用手臂擦掉眼泪。

  有人敲门,随及门开了。—颗人头探进来问:

  「都收拾好了吗?真抱歉!我本来想早点回来帮忙的,被那些毛头缠住脱不了身!对不起啊!盼盼。」

  身形连著人头,随著话声完全站入房间中。是个年轻的大男孩,我隔房的邻居,也是艺大的学生。

  「名伦,你回来得太晚了,盼盼自己连窗帘都钉挂好了。」咏薇埋怨他。

  「没办法啊!那三个毛头太烦人了!」姜名伦无奈的耸肩。「对了!我今天领了家教费,请你们去吃一顿吧!算是欢迎盼盼成为我们的一员。」

  「好啊!」咏薇拍手赞成。「我去叫雪儿。」

  咏薇住楼下,雪儿是她室友,艺大外语部三年级生,和姜名伦同级,不过姜名伦是理科部。咏薇是家政部。

  「拜托!不要招惹那朵××花,我受不了她!」姜名伦双手做NO的手势。

  「你说谁是××花?」妖娆的女人香飘进来,雪儿以一副环球小姐的标准身段走进来。「嗨!咏薇,盼盼!姜名伦,男子汉大丈夫,有屁干嘛躲在别人背後伦放!」

  才搬来三天,和他们之间却好像早已认识多年的老朋友般,熟悉感建立得那么快,常常让我觉得愕然。

  可是他们却常如此般将我拖入他们的生活交流中,极其自然的拉住我介入他们的日子里。比如雪儿和姜名伦之间的不合争吵,我如此自然的旁观,也像是和他们两人的关系息息相关,一点都不像是才搬来三天的陌生人。

  我想,会不会是在孤儿院以外长大的人,都像是他们这样,那么容易就与人建立熟悉度?可是看情形,好像又不是这样。

  雪儿在艺大里,是锋头很健的女孩。男生仰慕她,女生嫉妒她。她总是把头抬得高高的,姿态很高,骄傲的不得了,根本不太搭理人。

  咏薇很崇拜她,以她为偶像,模仿她的一切举止。姜名伦认为雪儿在扼杀咏薇纯真的少女气质,将她批评得体无完肤,可是两人楼上楼下邻居却还是做了两年。

  姜名伦是理科部的优等生,却和一般头戴四方帽,眼戴金丝镜的好学生形象不太一样。他帮教授做研究,兼家教,也摆地摊,甚至也扛著吉它到餐厅驻唱——因为钱多好赚。

  感觉上,他比雪儿平易近人,可是他实在太忙了,忙的没有时间搭理别人。是以他的冷漠,在艺大学生圈里,也是相当有名的。

  我想,我和他们两人关系能这样接近,大概是因为互为邻居的关系。人很奇怪,空间的距离拉近後,感情的生疏隔阂便会缩短。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其实,像他们这样的争吵,没有—定的交情是不可能产生的。虽然常听他们拌嘴,最後还是无疾而终。

  「雪儿!」咏薇看见雪儿,高兴的挽住她说:「名伦领了家教费,要请我们吃饭,欢迎盼盼搬来,你要不要一起来?」

  「哦?铁公鸡拔毛了!」雪儿讥笑说。

  「你不去最好!」名伦皱著眉说。

  「谁说我不去了?」

  雪儿一手娩著咏薇,一手挽著我,高高的抬起下巴,挑战地睨视著名伦,嘴角却漾满了笑。

  第五章

  隋堤三月水溶溶,背归鸿,去吴中,回首澎城,清泗与淮通。

  离开海边古堡的日子,已堆积成为一段过去。季节从春天进入夏天,明天变成昨天,周旁的景物随时在变化,大地的颜色也时刻在改妆。

  每个人,每处风景,都随著季节的变化而显得光彩夺目,五颜六色。只有我,我的心情,色彩静止在角落里不动。

  春天过去了也好。我讨厌明媚的春光;讨厌春日的鸟语花香,莺啼婉转;讨厌徐徐的春风吹来的轻柔醉人。

  我更讨厌那满山开得嫣红姹紫的花娇。

  但是,夏天才刚来探访,春风仍殷勤的吹著,远山也还是含笑。开窗仍见春光,关窗依旧会渗进残送的春风。可是啊——管我和泪折残红,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

  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春天过去了也好,我讨厌无人携手,那独赏春景的凄凉——寄我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

  阴阳两隔,隔著那一座叹息桥——奈何啊!奈何!

  J是否喝了那孟婆汤,而忘了这一世的魂?是否沾了忘川水,而记不起这一世的情?

  任时光自身畔流逝,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沾染你的色彩——离歌翻了新阙,一曲却叫肠寸结。歌声那么甜美,为何还是如此催泪牵肠?

  我匆匆的离开家,逃离了那些无奈的包围。

  春景代冬寒,夏艳再替春光,我仍浸淫在失去J的哀伤中。每晚睡到中夜,梦到他坠崖的情景惊醒而起,拥著他躺眠过的被,冷汗还是那样虚恍的流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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