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霞,别把玉儿打扮得太花俏。”在她们身后,方洪赶紧扯着嗓子提醒。别的不担心,就担心凤霞会一时热情过了头。
“知道了——”对丈夫的叮嘱不以为然,马凤霞凑到方玉儿耳边小声说:“你二哥这人有时比女人还罗嗦,你放心好了,二嫂保证把你打扮得国色天香,人见人爱。”
“有劳二嫂了。”对这个不怎么熟悉的二嫂,方玉儿抿唇报以一抹羞涩笑容,心里却忍不住好奇,这个金光四射的二嫂能把她打扮成什么样?
当两个时辰过后,方玉儿看见镜中那个花枝招展、满头珠翠,活像只开屏孔雀的自己时,忍不住想捧腹大笑。
“不错,不错,还真不错!”
马凤霞在方玉儿乌黑的发髻上插上一支翡翠凤钗,接着她退后几步,眯起眼细细打量着是否还有哪里不妥,却丝毫没注意到,站在一旁伺候的紫烟,一张俏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
“嗯,总算好了。”看着自己的杰作,马凤霞满意地拍拍手,忽然间又想起什么似的皱了皱眉。“等等,再有串项链就更好了。”她急忙回身翻了翻珠宝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条如金饼似的项链,骄傲地大声宣布。“这条够气派吧,还是我成亲时的嫁妆呢。”
瞧着主子被套上条狗脖链,紫烟险险昏过去,而方玉儿则抱着肚子强忍住满腹笑意。她想她开始喜欢上这个热情大方的二嫂了。
“夫人,客人到了,老爷让我来接玉小姐。”门外响起清脆的嗓音,是个十五六岁的妙龄丫鬟。
“就来了!”在方玉儿头上插上最后一朵珠花后,马凤霞这才心满意足地收手。“玉儿,快出去吧,别让客人等了。”
方玉儿答应着站起身,紫烟刚想去扶,却被马凤霞伸手拦住。“你留在这儿帮我收拾东西就行了,小玟会带玉小姐过去的。”
于是,在那个妙龄丫鬟的搀扶下,方玉儿莲步轻栘,摆出一副弱不禁风的名门闺秀模样,娉娉婷婷走向大厅。
二哥、三哥想给她拉郎配是吧?好啊,大家开开心心一起玩罗!
华灯初上,豪华气派的大厅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派热闹景象。悦耳的琴声在指尖流泻,伴随着低吟浅唱,妖娆的舞姬们如蝴蝶般在大厅中穿梭。歌声,舞声,劝酒声,声声交织。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方玉儿出现在大厅的那一刹那,戛然而止。
这个打扮得像只花孔雀,却又扭腰摆臀,一步三摇走进来的花痴女人是谁呀?
“是……玉儿?”正忙着招呼客人的方洪和方济顿时如遭雷击,一个身子僵得像座石雕,一杯酒举到嘴边却忘了喝下去;另一个则被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中的酒洒了一身也不自知。
被奉为上宾坐在主位,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客人,在见到她后也禁不住挑高眉毛,沈敛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不易察觉的笑意在他原本冷凝的唇角上微微勾起。
最夸张的是他身后的两名随从——刘峒和赵汉光本来就兴致勃勃地东瞅西瞄,乍见方玉儿那身既夸张又俗艳的打扮,忍不住大笑起来。虽然他们立刻掩上了嘴,装作什么也没瞧见,可他们这一笑,厅中的歌姬、舞姬们就再也遏止不住,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东倒西歪。
“玩笑……玩笑……舍妹她最喜欢开玩笑了……”惊魂未定的方洪哑着嗓子尴尬地对客人解释,而后冲到方玉儿跟前,揪住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哈,恶作剧成功!方玉儿此时的心情好得不能再好,被她这么一闹,肯定没人会对她再有兴趣了。忍不住心底的欢愉,她偷笑着,被方洪一路拖到后院的厢房。
一进门,方洪就气急败坏地甩开她的胳膊。“你存心气我是不是?谁叫你打扮成这个样子的?”让他在客人面前下不了台,可恶!
“二哥,你该不会忘了,是二嫂帮我打扮的吧?”方玉儿无辜地眨眨眼,心里却乐开了。
瞪了眼绞着手帕躲在边边的妻子,方洪痛苦地呻吟一声,满肚子的怨气没处发泄,甩了块汗巾到紫烟手上,喝斥道:“还不快把小姐的花猫脸洗干净?”
搞什么名堂,又不是她的错!一直心绪不佳的紫烟不情愿地接过汗巾,绷紧俏脸憋着一口气帮主子重新化妆。直到主子看起来又像个出尘的仙子,她才得意地扭过头,示威似的挺起胸脯。
等方玉儿磨磨赠赠重新来到大厅,已是半个时辰过后。此时此刻,灯火辉煌的大厅热闹依旧,方济边吆喝着仆人上菜,边殷勤地给客人敬酒。
跟在方洪身后轻轻穿过大厅,方玉儿娇俏的脸上漾满笑意,她一手扶住椅背,随意抬起眼望向今天的客人。
咦,那两个站着的人好眼熟,仿佛在哪见过,而那个坐在主位上的……天啊,二哥请的客人居然是他!?
方玉儿愕然瞪大双眼,再也笑不出来了。
酒气微醺,桌上的红烛随风摆舞,萧天逸坐在她对面伸手可及之处,他正凝着眼眸静静望着她,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等待她,似乎足足等了一辈子……这令方玉儿胸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感觉,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萧、萧、萧公子……”她断续着说,脸蛋像喝醉酒似的泛起一层酡红。
事实上,自那日孤山一别,她平静的心海就此投下一抹淡影。他的笑容,他的身影,恍若历历在目,就连他送的手帕都舍不得洗,宝贝似的藏在怀里,可是……今天被她这么一闹,萧公子非看扁她不可!
对上她羞涩的目光,萧天逸礼貌地点点头。“方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他的声音清雅飘逸,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可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总觉得他的眸中透出一股浓浓的笑意。
是的,他在笑,因为眼前的她。身为北方商业霸王,早已看尽人间佳丽,但不能否认的,她那乌黑的秀发、窈窕的身姿、粉红的面颊,无一不吸引他的目光。
尤其看到她局促不安站在椅边,不知所措地咬着红唇时,他的心一紧,直想伸手挽住她。
“玉儿,你来迟了,罚你敬萧公子一杯。”陪在一旁的方洪生怕冷场,更怕怠慢了萧天逸,赶紧斟杯酒塞到方玉儿手里。
“啊……喔。”神思恍惚的方玉儿傻兮兮的接过酒杯,想也不想,仰起脖子就喝。
哇,好辣!一阵剧烈的咳嗽从口中冲出,她赶紧转过身子,张着口直往嘴里摄风,此时的她不但脸蛋红了,眼泪横流,连气都快咳没了。
让小妹敬酒,她居然自己先喝了!?方洪尴尬万分,抢上前夺过方玉儿手中的酒杯,冲着萧天逸解释。“小妹她……呵呵……先干为敬,先干为敬。”
萧天逸瞥了眼面红耳赤的方玉儿一眼,举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大概没料到萧天逸会把酒喝了,方洪的脸上有片刻错愕,不过,他立刻回过神来,赶紧又斟上一杯。“玉儿,再敬萧公子一杯。”
啊?又要敬酒?一听这话,正掩着嘴喘气的她霎时变了脸色,二哥没见她刚才差点呛得岔气了吗?
“快呀!”生怕得罪了未来的财神爷,方洪不耐烦地催促着。
方玉儿心中叫苦连天,而后勉为其难地挤出一张笑脸。“萧公子,小女子给您敬酒……祝您……”使劲甩了甩早已不知如何运转的脑袋,她终于吐出两句不知从哪听来的客套话。“祝您福寿康宁,松柏长青!”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自萧天逸口中荡出,大厅里,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而他则端起酒杯,不无戏谑地笑问:“方姑娘,我看着就那么老吗?”
“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方玉儿又是羞愧又是窘迫,原本泛红的脸颊此时更像熟透了的苹果。
她赶紧低下头,想躲开那双专注中带着笑意的瞳眸,耳边却传来萧天逸不疾不徐、略显低沉的嗓音。“方姑娘,酒我喝了,你请自便。”
自便?方玉儿松了口气,刚想乘机开溜,却被方洪一把拉到萧天逸身边。“萧公子,小人想请公子去花园赏月,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好,我正有此意。”
呜……她能不能不去?方玉儿忍不住在心底哀号。她真的不想再出糗啦!
月色溶溶,光影如水,幽静的花园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若有似无。
被安排在萧天逸身边坐下,方玉儿既紧张又无措,头垂得低低的,眼睛死死盯住摆在膝盖上的手,浑身上下更是燥热不安。
若不是有两个哥哥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监视着,她早就逃得远远的,逃得谁也瞧不见。
悦耳的歌舞声在花园里悠悠响起,二哥的说话声像老和尚念经似的在她耳边回荡,可这一切都跟她无关,她下定决心今天不想再出糗,便如木偶似的坐着一动也不动,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
过了不知多久,她突然发现身边一点声音都没有,于是下意识地抬头,花园里竟只剩下她和萧公子两人?
方玉儿脸色骤变,刚想起身逃走,却被在一旁一直默默注视着她的萧天逸开口叫住。“方姑娘?”
“有!”方玉儿倏地挺直了身子。
萧天逸被她紧张的模样逗乐了,和悦的嗓音再度响起。“方姑娘,你似乎挺讨厌我的。”
方玉儿愣了愣,随即否认。“没、没的事……”
“哦?”他眸中笑意更浓。“那姑娘怎么总拿头顶对着我?”
“有……有吗?”她结结巴巴地反问,眼睛直往边边上躲。“呃……我不是讨厌公子,我只是不喜欢这种见面方式……”
似乎对她的说法深有同感,萧天逸点了点头。“我也不喜欢这种见面方式,只是……”他顿声,黝黑的眼眸随之凝起。“不这样又怕见不到姑娘,所以只好将就了。”
乍闻其声,方玉儿心跳骤停,浑身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她眼帘低垂,试图掩饰心中的慌乱。“公子……是专门来见我的?”原本清脆的嗓音,已微微变调。
萧天逸颔首。“嗯,我有件事想找姑娘商量。”
“你有事……找我商量?”方玉儿怔忡地看着他。
她和他才见过一次面,几乎还算不上认识呢,会有什么事需要同她商量?
望住她的眸光忽地一黯,萧天逸缓缓开口。“我有个妹妹,小时候遇到一场意外,之后她就行动不便,一直郁郁寡欢,自从那日遇见姑娘,我想,或许姑娘能使我妹妹开心些,所以……我想请姑娘到北方陪我妹妹一年。”
“你想让我去陪你妹妹?”说不出是失望还是还有别的情绪,方玉儿闷闷地低喃。“可是……我从没照顾过人……”
“姑娘不用做下人的事,只要陪着她,让她像个正常的女孩子会笑就行。”瞥了眼方玉儿,萧天逸淡淡一笑。“姑娘要是帮了我,我会回报姑娘的。”
回报?什么意思?方玉儿撇过脑袋狐疑地望着他。
“我听说过,你大哥似乎想卖铺子,可是又卖不出去,我可以借钱给他,还可以让他专营北方的商货,若没有意外的话,他应该很快就会振作起来。”
听了这话,方玉儿的眼睛一亮。“真的?”她失声问,又赶紧点头。“好,我去!”大哥为她做了这么多,她也该为大哥做点什么。
看着方玉儿一脸殷切的样子,萧天逸不禁哑然失笑。“姑娘不去相你大哥商量商量?我在杭州还要待上十几日,只要在这段日子里给我个回音就行。”
“不用,不用。”方玉儿连连摆手。“我大哥他肯定会同意的。”
这么便宜的事不同意,那才是傻瓜!既可以帮大哥忙、又可以出门走走,最重要的是,还可以天天看见萧公子呢。思及此,她的脸蛋不禁染上一层喜色,愉快地在心底唱歌;而一旁的萧天逸,唇角边也浮现出一抹淡淡笑痕。
次日清晨,天还灰蒙蒙一片,憋了一晚的方玉儿怎么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拉着紫烟就往门外跑,她可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赶紧告诉大哥。
“小姐,出了什么事?”跟着方玉儿偷偷摸摸出府门,紫烟狐疑的看着她。
自昨晚赴宴回来,小姐整个人就怪兮兮的,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也不说,只是整晚在床上翻来覆去,嘴里嘀哩咕噜,还不时配上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傻笑,搞得她一宿心惊胆颤。
现在,小姐又是一副心神不宁,魂不守舍的样子,该不会是……她指着方玉儿的鼻尖脱口而出。“小姐!你……你该不会昨晚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你才见鬼了呢!”方玉儿不屑地甩她一记白眼,也不想想,她不仅替大哥解决燃眉之急,还能使方家的产业发扬光大,等大哥夸她的时候,紫烟自然就会明白她有多能干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当大哥一脸诧异地听完她的叙述后,竟然很不给面子的当场吼了起来。
“玉儿,你脑子浸水啊,这种事怎么能自作主张答应别人?”方汛一掌拍上桌案,表情堪称恐怖。“你知道那个萧天逸安的是什么心吗?你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个生病的妹妹?你真糊涂!”
满腔热情换来当头一盆冷水,方玉儿满脸委屈,咬了咬嘴角,不甘心地为自己辩解。“他说他能借你银子,而且……”
“停、停、停——”
方汛受不了地大叫。“这种事我自会解决,不用你一个女孩子家抛头露面!我这就去回绝他。”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迳自出厅而去。
“大哥,你听我说呀……”方玉儿急着追了过去,却在大门口停下来。瞪着那道即将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身影,她不满地咕哝。“又没着火,跑那么快干嘛,人家还不是好心……”
“玉儿,我们知道你是好心,可你做的事实在有欠妥当。”大嫂韩婉柔走了过来。“当初你大哥把你许给钱伯父虽然荒唐,但钱家到底是杭州人,知根知底,把你交给钱家我们都放心。
但那萧天逸就不同了,虽说他富可敌国,可人品怎么样,脾气怎么样,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呀。你这么贸然跟他去了北方,万一有什么闪失,你让我们怎么跟死去的爹娘交代?”
“就是!”一直黑着张小脸的紫烟赶紧插话。“小姐,你真的是脑子有问题,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你当我紫烟是什么人?”害得她白白担了一晚上的心!
“我……”方玉儿不由得张口结舌,折腾来折腾去,怎么都变成她的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