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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镜 page 16 作者:绿痕

  至少他比她懂得诚实。

  「对妖而言,永恒的生命是与生俱来的,因此就算他们想放弃也无法放弃。」明白碧落这些年来为何那么痛苦的他,淡淡说出那个会令她泪流的原因。

  凤书鸿了解地接下他的话,「但对人而言,虽然生命短暂,却有追求永恒的机会?」

  黄泉正色地颔首,「正因如此,既然她没有放弃的余地,那么就由我来放弃。」

  「你有没有想过,放弃,是比拥有还更需要勇气的?」说是简单,但做起来又是一回事,毕竟他为了想当个人,已在人间努力了那么多年。

  「为了她,这点勇气我还拿得出来。」提得起也放得下的黄泉,决心就在碧落的身上,一劳永逸地解决人与妖这个困扰他多年的烦恼。

  「不再向往人间这个世界了?」他揶揄地问。

  「为人间、为妖界,也为我的身分,我已为我自己证明得够多了。」黄泉笑著摇首,「现下,我只想为我自己赌一赌。」

  当不成人,何妨?当只妖,又何妨?其实众生的界限并不在人们的眼光中,而是在他的心底,这个道理凤书鸿十多年前就已告诉过他了,只可惜那时一心只想在人间立足的他,并没有静下心来思考,以致这些年来他在人间走得辛苦,在妖界也无所适从。

  「这场赌局,有没有胜算?」很高兴他终於想通的凤书鸿,忍不住想问问放手一搏的他,究竟有无法子对付那只妖类老阿姨。

  他将两手一摊,「这就要看那只缩头乌龟怎么想了。」以碧落的性格来看,酒醒後的她,通常都会来个翻脸不认帐,也许这回他真的得对她施行那些高压手段才行。

  「对自己有点信心。」凤书鸿站起身一手拍著他的肩,「她并没有那么难打动的。」

  黄泉揉揉眉心,「她只是很顽固而已。」打小追她追到大,她也从头闪到尾,再不能改善这等情况,他迟早可以去和愚公结拜做兄弟。

  凤书鸿将眼一瞥,笑看著这个同样也是矢志不栘得令人头疼的表弟,「是啊,就跟某人一模一样。」

  黄泉凉眼微瞪著这个损人功力一流的表兄,自椅中起身打算不留在这让人损,凤书鸿却将脸上的笑意一敛,神情严肃地拉住他。

  「记得,当我再次轮回後,要来找我认亲。」往後,黄泉的生命将会如妖类一般无止境,但他这凡人,却得等到来世才能和这个表弟再相见。

  「会的。」黄泉怔了怔,会心地说出承诺。

  「对了。」在他临走前,凤书鸿一手指著上方,「那只醉醒的乌龟还在我家屋顶上,在我爹赶妖之前把她拎下来吧。」

  他朝天翻了个白眼,「一点长进也没有……」每回醉醒後就只会往屋顶爬。

  醉了三日三夜终於清醒,饱受宿醉之苦的碧落,一如凤书鸿所言,此刻的确是蹲在他家屋顶上吹风兼醒酒。

  「那对酒虫兄妹……」脑中金鼓齐鸣的她,可怜兮兮地捧著脑袋瓜,「居然专挑我的罩门……」早在书雁那小妮子邀她喝酒时她就该有警觉了,他们这些姓凤的,个个都有著千杯不醉的海量,偏偏她以为书雁年纪小就不多加提防。

  片段片段的记忆,浮光掠影地在她逐渐灵光的脑海裏飞逝,不情不愿地忆起醉後曾干过什么事的她,万般哀怨地垂下脸。

  「这下难看了。」很好,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八成都对黄泉实话实说了……这教她日後怎么有脸去面对他?就算她想再装疯卖傻,黄泉也一定不会再买她的帐了。

  愈想头愈疼、心也愈乱的她,一屁股在屋顶上坐下,不意左掌却压到一块凸起的瓦檐。

  「这是什么啊?」她微侧著身子揭开一片屋瓦,在额际又传来一阵抽搐时一手抚著额,「好痛……」

  空了一片屋瓦的下头,有著一对令她神智倏然清醒的小小泥偶,她犹豫了一会,伸手小心将它们取出,低首看著掌心裏有些残缺的泥偶,上头绑缚在两尊泥偶身上的红绳,虽经过岁月的冲蚀但仍在原位,她以指轻抚,回忆像条浅浅的小河,在她心头清亮地了唱著河歌……

  在那年黄泉十四岁的夏日午后,她蹲在檐上看著黄泉掀开一面屋瓦,小心地将那一对他捏成的泥偶,用红绳绑在一块,再慎重地将它们藏进屋上的瓦缝裏。

  「那是什么?」她好奇的问。

  「我和你。」盖好屋瓦後,黄泉在她身旁坐下,一手圈著她的腰将她拉近些。

  「真想永远和我绑在一块?」她倚在他肩头笑问。

  「嗯。」

  那是什么……

  是幸福啊,是曾经拥有过的幸福。

  那年的艳夏,已随岁月埋没在时光的洪流中,至今她一直都记得,当她靠在黄泉的肩上所看见的那片蓝天,朗朗无垠,最蓝,也最耀眼。

  手握著那对以红绳紧紧绑在一块的泥偶,她不禁想起,数百年来,她常持镜问众生想不想知道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可她却从没问过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的答案是,她很想……将那时候的幸福一直延续下去。

  小小的幸福。

  随风而来的雪花,款款掠过她的眼前,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又看见了残雪那张诚挚的脸。

  为什么你不更贪心一点?为什么你不完完全全的拥有他?

  站在她镜前的黄泉,眼中泛著始终没有改变的期待。

  把小孩无畏的勇气拿出来,也把小孩的那份大胆找回来,幸福是需要赌一睹的。

  仔细将泥偶放回原处覆上屋瓦後,感觉已经完完全全被击倒的碧落,一手抚著额,朝後躺在屋檐上仰天长叹。

  「好吧,我彻底服输……」

  特意来找她的黄泉,轻松跃上房顶後,所见到的,就是碧落呈大字状不雅的躺平著。

  他走至她的面前叹气,「下回你可不可以换个地方躲?」年纪都一大把了,还跟个孩子没两样。

  碧落微眯著眼,看著居高临下的黄泉,在叹息过後弯下身子伸手欲拉她起身。

  「碧落?」见她一动也未动,他担心地拍著她微冷的面颊。

  「黄泉。」她拉来他的掌心,一根一根地数起他的手指头,「在你心中,我比任何人都重要是不是?」

  他扬起眉峰,「你还没酒醒?」

  「是不是?」她摇著他的手,以柔柔的语气再问。

  黄泉没有回答,兀自在心头掂量著她这莫名的问话所为何来,依他所猜,她若不是醉昏了头,就是她定记起了她曾在酒後说过些什么後,而想通了些什么,或是想藉此掩盖些他不知的心事。

  她执著地要得到他的亲口回答,「哪,是不是?」

  一语未发的黄泉,只是低首在她的唇上印下轻轻一吻,随後即起身步向屋檐处,但走不过两步,他又绕回她的面前,一把将她拉起坐正後,双手捧起她的脸蛋,温存慵懒地再吻她一回。

  「好。」他满意地点点头,「这样诚意多了。」

  这……算哪门子的答案?

  唇上犹有余温,萦绕在胸口那份甜蜜的气息,久久不肯随著黄泉的脚步离去,脑际一片空白的碧落怔坐在屋檐上,许久过後,她忍不住掩嘴笑出声。

  其实,答案很简单的,而作决定,也不是她想像中的那么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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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上心头的春风,轻掠过湖畔十裏绿柳,在湖面上拂出一圈又一圈荡漾的涟漪,再划过宫廊穿堂而过,轻叩著摇动的窗扇。

  坐在窗畔小桌,陶醉得闭上眼的碧落,深吸了口带著花儿香味的熟悉空气,享受地感觉著晒上脸庞的日光,是多么地温柔和煦,在这刻她早遗忘了在人间时,她是如何一路被黄泉拖著挨冷受冻的四处乱跑,现下的她,只想闭上眼好好大睡一场,待醒来後再去解决那些还等在她身後的问题。

  「振作。」坐在她身旁的无音再次摇了摇满面睡意的她,「为何你每次回到妖界就是这副懒洋洋的德行?」

  半趴在桌上的碧落,不掩困意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春日到了嘛……」在那座冷冰冰的人间冻那么久了,回到四季如春的妖界後,一时还不能适应的她,成天眼皮就是直直往下掉。

  「黄泉拎你回来可不是让你来这当只睡虫的。」无音皱眉地看著她那没什么形象的模样。

  她懒懒抬眼,「不然呢?」

  无音暗示地扬手指向窗外近处的小湖,「近来湖边总是很热闹。」每日坐在这,都可看见湖畔聚满了临湖照影的众妖,在悉心地打扮或交换著各自的爱美心得。

  「赛仙会快到了,正常的。」又打了一个呵欠的碧落受不了地摇摇手,「别告诉我你也要我去参加那无聊至极的比美大会。」前两回她是被王后凤池给拖著去的,连续拿了两个不痛不痒、也不能拿来吃的名衔後,她就决定再也不去跟那群爱争奇斗艳的花妖、树妖再搅和一回。

  受了无数花妖、树妖之托,务必说服碧落出马参赛的无音,在还没说到正题就被回绝掉後,一手抚著脸颊,有些抱歉地瞧著外头那群穿得花花绿绿的众妖。

  碧落边揉著眼边在屋内找妖,「叶行远呢?」

  「狐王找他有事。」

  「叶行远这回参不参赛?」满心看好这回盟主非叶行远莫属的碧落,很是期待看到叶行远上台的模样。

  「他说他不感兴趣。」她一手指向正摇过廊上的扶风,「但她很感兴趣。」

  碧落不以为然地看著那个又是摇摇摇,一路摇过窗外的扶风,在想起狐王替黄泉改选的王子妃人选後,登时睡意全消的她,心情不是很愉快地一手撑著面颊瞪看著扶风款摆而去。

  「听妖说,近来扶风四处放话。」无音状似不经意地说著。

  「放什么话?」

  「她说她不但会拿下今年赛仙会的盟主,她还当定了黄泉之妻。」以柔柔的语调扬风点火的她,在说完时还微微朝表面上看来万事不急的碧落一笑。

  她拧起了两眉,「我都还未下堂呢,那只摇来摇去的柳妖这么快就想抢位置?」

  无音淡淡泼她一盆冷水,「可你也没说过会嫁黄泉呀。」

  算她狠,每次都只戳人家的伤口……无话可说的碧落气结地涨红了脸。

  无音慢条斯理地啜了口香茗,说得很云淡风清。

  「要拱手让贤吗?」女人什么不可怕,就独独斗争之心最是可怕了。

  碧落冷冷低哼,「男人是说让就能让的吗?」她已经忍受那只小狐狸二十七年多了,现下随随便便就想从她的手中抢走?

  「那参不参赛?」无音瞄她一眼,摆明了暗示赛仙会即是变相的抢男人会。

  碧落抬起一脚用力踩在桌面上,一手握紧了拳,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势宣布。

  「我、要、参、加!」那些照湖水的妖想跟她这只照镜子的妖比美?好,她就蝉联三届盟主给他们看!至於王子妃的宝座,在她没开口说要下堂前,谁也别想顶替她的位置!

  得逞的无音热烈鼓掌支持,「我这就去替你报名。」这才是她的本性。

  「黄泉呢?」那个自回到妖界就扔下她不管的小子也不知跑哪去了,这几日怎都没见到他?

  「他……」无音一顿,神色和口气忽然都变得很僵硬,「他有事正忙著。」

  听出不对劲的碧落微眯著眼,「忙什么?」

  「忙……私事。」无音含糊不清地应著,并且快速朝外遁逃,「时候不早了,我先去替你报名。」

  看著无音慌张的背影,碧落没好气地站起身。

  「未免也太明显了吧?」这教她怎么有法子不怀疑他们在暗地裏瞒了她什么?

  踱出门外踏上宫廊,除了远处宫湖湖畔吵嚷的人声外,宫内似较往常来得安静了些,边走边四下探看的碧落,在拐了个弯快来巨大殿上时,忽然听见了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音,正自大殿上传来。

  小心翼翼地自殿门旁探首朝殿内探看,循音而来的她,随即被殿内的景象怔大了眼。

  「狐、狐王?」他干嘛又叫又笑的在殿上大跳艳舞?

  「你也看到了?」倚在殿门内眼睁睁地看著家丑外扬的凤池,叹息连天地抚著额。

  她一手指向龙沼,「王后,那个……」

  「没事,他跳个三日就会好了。」凤池认命地摆摆手,「你找黄泉?」

  「嗯……」犹处在惊吓状态的碧落,讷讷地颔首。

  「他在他的殿裏。」指引她去处後,凤池再次倚靠在殿门上,看著那个等了自家儿子二十多年,终於等到儿子点头的龙沼,继续在殿上伤害路过者的双眼。

  携著腹内一箩筐惑水的碧落,在离开了大殿来到黄泉的寝殿外头时,不禁不解地再次停下脚步。

  「你在这做什么?」她绕高一双黛眉,看著另一只一反常态的妖。

  蹲在殿门外手拿蒲扇,正朝小药炉扬著风的叶行远回头瞥她一眼,「你说呢?」

  她忧心地问:「黄泉病了?」在回来妖界时他还好好的,怎几日不见就得由叶行远这个草药专家来伺候他?

  他朝裏头指了指,「你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掩不住关心的她,在听完他的话後立即用力推开寝殿殿门,迎面而来的,除了窗外带有花香气息的风儿外,尚有一股浓浓的药味。

  「你病了?」她快步走至床前,在瞧见了黄泉一脸的病容後,止不住地皱紧了眉心。

  半坐半躺在杨上休息的黄泉,在见来者是她後,不多做解释地转过身。

  「不是。」

  她不死心地绕至他的面前,一手抬起他的脸,「没病脸色这么难看?」

  「我没事。」他拨开她的手,索性下了榻,踩著迟缓的步子在寝室内走著,但每走个两步,他似乎就必须停下来喘口气。

  「告诉我。」碧落走至他的身後一把拖住他,「狐王为何在外头跳舞跳得那么高兴?」

  「不知道。」

  她扳过他的身子,担心地瞧著他脸庞,「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一直在闪躲著她的黄泉,在被她牢牢捉住无法脱身後,沉思了一会,而後一把将她捉过来,低首狠狠在她唇上深吻了一番。

  「什,什么?」当这记来匆匆去也匆匆的吻结东时,一时转不过来的碧落,站在原地茫然地眨著眼。

  「这是你欠我的。」他状似疲惫地深深一叹,然後转过她的身子将她往门口推,「七日内,不许来找我。」

  才被推出门外,身後的殿门即迅速合上锁紧,被关在门外的碧落,讷讷地侧过脸,愣问著站在门外的叶行远。

  「这是……怎么回事?」

  他扬起眉峰,「你真想知道?」

  「好想知道。」碧落撒娇地抚著两掌对他眨眨眼,谄媚得只差没摇尾巴。

  「很好。」他冷冷一哼,转身就走,「你也该有点报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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