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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郎驯夫 page 8 作者:染香群

  萍踪先生……清瘦了好些。先生依旧用折扇遮面,坐到竹帘后面,但身形明显变瘦。学生望着声音沙哑的先生,每个人都感到不忍又满腹疑窦。

  重九那天,萍踪先生和墨阳高高兴兴的去游江,为什么只有先生回来,墨阳却不见了?而且先生还大病了一场?

  「先生。」终是有学生鼓起勇气问了,「墨阳呢?」

  帘后的丽萍顿了顿,「他的家人寻来,将他接回去了。」语气这样的淡漠,「上课吧!」

  丽萍语气淡漠,却掩不住深刻的伤痛。

  墨阳走了。这一天,所有学生都无心读书,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震惊、悲伤与不敢置信。

  那位宛如雪莲般美丽却冰冷的墨阳……走了?他们以为就算他们都毕业了,离开了书院,这孤傲的花朵依旧会在这个书院静静的绽放,伴着他们秀雅的萍踪先生。

  下了几场雨,秋天,真的来了。草地上结满了霜花,渐渐的冷起来。

  可是对丽萍来说,秋天早已过去,她生命的第一场隆冬已经来临。只是她不知道,墨阳被迫离去,只是暴风雪的序曲,真正的酷寒,才刚刚要降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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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阳离去将近月余,先生绝口不提,学生也不好问。

  近来看萍踪先生的背影是萧索了,小夏和小秋听说是送家书,却送了个把月没有消息。学生自告奋勇要帮先生打理生活起居,却让先生训了一顿而作罢。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一片平静,每天的日子就在一片朗诵声里悄悄的过。

  单纯的书院,却不知道遥远的朝廷新旧党争越演越烈,在朝的皇上原本圣明,党争尚且含蓄,等皇上重病的消息一传出,新、旧党便肆无忌惮的排挤压轧。

  在朝当官的学生信一封封的寄过来询问如何处理,陷在深刻悲痛中的丽萍不得不打点起精神,一一回复。她总要找点事情做,不然……她没办法维持自己的完整。

  墨阳的离去引发了无穷的相思和忧心,她才十八岁,秀发已经有了银丝了。

  丽萍的学生多半是旧党,书信往来说不过瘾,干脆约齐了,一起来征询她的意见。一时间,书院冠盖云集,她听了各个学生的意见,也给了些建议。最后学生们共撰了万言书,联名上奏,她这个金陵名儒虽无官职,却也名列其中。

  谁知道,这万言书居然坏了事。新党那边抓了几个文字的瑕疵,诬赖旧党有心叛变,摄政王采信了新党的说词,居然将相关人等一并下狱。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内外消息不通,连要送信给丽萍都来不及,官兵已经领人到银鹿书院捉人了。

  官兵闯进学堂时,丽萍正在讲解孟子,执枪拿刀的官兵呼呼喝喝,惊得学子们奔逃。丽萍一皱眉,问道:「来者何人?为何惊吓我的学生,扰乱学堂?这侮辱斯文之罪,你们可担得起?」

  「什么斯文?」领头的捕快一层拘捕公文,「林萍踪,你纠党作乱,意图不轨,刑部下令把你拿下了,还摆什么架子!」

  捕快推倒竹帘,硬把她拽了出来,手上的折扇落了地,她紧咬银牙,正气凛然的望着捕快,官兵们被她的气势一压,居然人人低了头。

  学堂上一片鸦雀无声,连吃惊过来察看的赵治淮和院长都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他……他就是萍踪?

  光滑的脸蛋哪里有伤痕?脸孔俊雅清秀望之忘忧,浓重的书卷气让人肃然起敬,那双熟悉的眼睛,依旧是燃烧着熟悉的光与热。

  天上谪仙人。在场的人心里同时浮出了这句赞叹。

  「带走!」捕快吆喝着。

  「慢、慢着!」治淮排开众人,结巴着挡住官兵。是,他很震惊。但是再怎么震惊,先救人要紧。

  「他、他不是萍踪。」治淮硬着头皮,说什么也得帮萍踪解此大难,「人人皆知,金陵名儒萍踪面有旧伤,所以折扇遮面、隔帘讲经。你看嘛,他明明芙蓉面、蔷薇颊,哪个地方像是萍踪?你们捉错人了。」

  「是啊是啊!」

  「你们捉错了,萍踪不在银鹿了。」

  「他只是来兼课的先生,你们捉错了。」

  他们、他们不怪我吗?骗他们这么久……丽萍愕然的抬起头。

  捕怪不耐烦了,「哦?那萍踪在哪?快把萍踪交出来,不然银鹿书院庇护犯人,一并有罪!」

  这……这去哪儿找个假萍踪?

  「我就是萍踪!」粗暴的吼声从后排传来,秋生跳到前头,「我就是!捉我去杀头吧!」

  「杀猪的!别胡扯!」嘉威站了起来,「我、我才是萍踪,那是杀猪的,别听他胡说!」

  「不对、不对,我才是!」

  「你胡说!我才是!」

  「捉我去杀头吧!我才是萍踪先生!」

  一大票学生涌上前,把那捕快团团围住,拚命说自己是萍踪先生,官兵们都傻眼了。

  「够了。」丽萍闭上眼睛,笑容这样的悲悯温柔,像是温和的春风,「我就是萍踪,带我走就好了,别烦扰我的学生。」

  「先生!不行啊~~」

  「我们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先生被捉走?」

  「我写信跟我爹说。你不要去……」

  抚着涕泣孩子的头,丽萍觉得,这样就够了。她这几年的苦心,真的够了。

  「你们这些读书人,真是不通鼻孔!」捕快被吵烦了,「你们老师犯了事情,是杀头的罪欸!还不赶紧跟他撇清,哭啥哭!你们将来还想不想当官啊?有个杀头的先生,一辈子不用想出头了!」

  「我们是萍踪先生的弟子!」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哪有惧祸忘师恩的?不要侮辱我们!」

  她能教到这些孩子,真的是太好了……丽萍闭上的眼睛渗出两行珠泪,却笑得更温柔美丽。

  「谢谢。」她深深的福了福身,「谢谢。跟你们共处,我反而学了许多。很抱歉,这些年骗了你们。」

  丽萍昂首跟着捕快走,治淮和学生激动的挡在前面,却被捕快粗鲁的一一推倒在地。

  「放尊重点!」她蹙眉厉声,「我虽入狱,尚未到刑部,是非曲直未明。你今日得罪的,岂知不是来日国之栋梁?做人且留余地,莫自入了万丈深渊!」

  捕快反而让她的气势吓得脸一白。怎么着?这个姑娘似的教书先生,竟是这样大气派?细想想他的话,背脊又爬满了冷汗。

  这可是金陵最大的书院,来读书的多半是达官贵人之后,他不知道刚刚是否得罪了哪个皇亲国戚?

  「这个……先生。」他卑屈的揖了揖,「你也知道咱们吃公家饭,别为难小人了。请这些公子、先生让让,欸,我们也是听上面办事的。」

  丽萍怒气稍平,「别再跟来了。终是有相见的时候。」

  金陵名儒,被称为「土大夫之师」的萍踪先生,因新旧党争被捕入狱。

  这一年的秋天,特别的冷。

  第六章

  秋老虎还是很厉害的。丽萍风寒初愈,身体还是觉得很虚弱。沉重的木枷压得她冷汗直流,手腕都擦破皮了,但是她一句苦也没有叫。

  忍耐而沉默的,她跪坐在囚车上,当众的游街,这种羞辱像是针刺般刺痛她的自尊,但是她脸上的神情却是平和的。

  无知的小孩扔石头到囚车上,打中了丽萍的额头,那孩子让他娘打了一个大耳刮子。

  「拿石头砸先生?枉费让你上私塾识字!你给我回家去!」那大娘让周遭沉默谴责的眼光羞愧得想挖个地洞跳。

  金陵敬文,这位名动天下的名儒早让他们认作是金陵人氏了。他手下多少弟子都是好官,今天被冤枉牵连,是金陵人心里共同的忿忿不平。

  没想到萍踪先生是这样斯文高贵的相貌。民众紧紧揪着衣角,没人吭声。民不敢与官斗,只能这样沉默的夹道相送。

  而无知的小鬼居然伤了这位高贵的先生!

  额头的血热辣辣的流进眼睛,丽萍半瞇着,觉得有一半的世界是艳红的。光离开金陵城都感气虚,她有办法活着抵达京城吗?

  囚车行得很慢,缓缓的离开金陵。她有预感,再也无法回到这里,倾听淮河上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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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将落,才到邻县,知县早早的来迎接,一路迎到官衙,就命捕快去了丽萍的木枷。

  「知县大人,」捕快不买他的帐,「这萍踪先生是刑部要的重犯,断无法从你所愿,这枷说什么也……」

  「大唐律令,重病垂危年老者可去枷。眼前萍踪先生已然重病,怎不开恩呢?」知县从衣袖里拿出十贯铜钱,「官兵弟兄们也辛苦一天了,放他们松散松散,这点酒钱,不成敬意。」

  「知县大人,你这可是贿赂我?」捕快发起脾气。居然在众人面前掏钱,这可是存心让他没面子?

  「什么贿赂?捕快大人言重了。」知县亲热的把钱放在捕快的手上,「这么多兄弟要照看,难为你一路掏腰包。我忝为东道主人,得留着看管犯人,走不得,要不然是该为兄弟们洗尘的。若是私相收受,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在名捕面前搞鬼?阮囊羞涩,这点钱连水酒都不足的,还是得麻烦捕快大人添补。哎,我这穷知县倒是见笑了。」

  掂了掂铜钱,捕快觉得这知县话说得这么漂亮,算是识趣。离郡守大牢还远,卖个顺水人情也不错。谁知道君意如流水,今朝向东,明朝向西呢?之前连御牢关着的医家女都成了公主,哪知这位名儒的下场会如何?

  「说的也是。兄弟辛苦一天,先生也病了,说什么也得让先生平安到郡守大牢呢!」捕快吩咐手下开了枷,「先生就麻烦知县大人了,明日我再来接他。」

  言下之意,若有个闪失,都是知县看管犯人不严的罪过。

  知县唯唯称是,命人将丽萍押入县衙,喝退手下,就留他和丽萍相对。

  「老师请上座。」知县终于卸下满脸假笑,悲戚的上前行弟子礼。

  「子推。」她半瞇着被血污了的眼睛,「如今我是待罪之身,不是你的老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不敢忘记老师的教导。」他伏地不起。

  她是教了一群好学生啊!

  「快起来,让我看看你。」她温柔的想搀扶他,却发现手足酸麻,居然不能动弹。

  子推压抑心里的感伤,忙唤小婢端水端药,帮老师净面疗伤。

  「子推,能再见面,先生心里好生高兴。」她还记得他斐然的策论,就这诗赋平平,「我听闻你治得一县富足,心下好生安慰。」

  「老师,我不是清官。」他羞得抬不起头,「我当众贿赂。事实上,富商应酬往来,青楼我也是去的,馈赠金银,我也没有推辞。只是我……」

  「你若真贪,何以官袍还有补钉?」丽萍笑笑,子推不好意思的拢了拢袍襬,「我只问百姓过得如何,不问你怎么处理。真苦了你这样八面玲珑周全一县百姓。」

  子推不禁眼眶红了起来,只是忍着下掉泪。情绪略略平复,子推细细告诉丽萍这些日子的种种事端,丽萍知道新党党徒犹在押,还没有人处决,心下稍安。

  他斥退了小婢,左右张望,低着声对丽萍说:「要不是皇上得了疯病,应无此祸。据说皇上已经病得认不得人了,太医说,皇上是痰迷了心窍,让花妖给魇了。」

  一听就知道是胡说八道。大约是太医惧祸胡诌,硬掰出来的,但是皇上重病应是真。

  「皇上尚无子嗣,传位应该是传给六王爷。」子推垂下眼,「这六王爷又是新党的靠山,眼前又让皇太后封了摄政王,先生,你此去断无生机。眼前暂缓,是因巨贾林大爷奔走,说服摄政王先抓拿齐了一干人犯再定夺。若人都拿齐了,六王爷、心狠手辣……」

  「别说了,子推。」林大爷正是丽萍的大姐--丽婉,丽萍知道大姊正在奔走,知道自己定无大碍,反而替学生担忧了起来,「提防隔墙有耳。」

  「我已将家眷都送回内地老家了。」子推的语气很平静。

  丽萍重重的皱眉,「断断不能。」

  「先生!朝廷没法杀这么多官,到底里头有些皇亲国戚。」子推急了,「您是咱们的老师,又无官无爵,不杀您以一儆百,可让他们杀谁好?朝廷一定会这样处置的。后院现在无人看管,我留了辆马车……」

  「子推,此事莫再提起。」丽萍厉声,「累你一身一家求我平安?这种事情你怎提得出来?不言你少妇幼子,你也该想想高堂父母,我断不可如此做!」

  「先生,我父母也是大力赞同的。」子推急了,拉她的袍角恳求,「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尊这样枉死。」

  「若是我的学生,就不要让我成为贪生怕死、背数十条无辜人命的无耻之徒!」她一拍桌子,力道虽然轻,却愤怒得全身轻颤。

  「学生、学生……」他敬若神人的老师眼前有大难,难道他什么都做不得?他心一酸,居然落下泪来大哭。

  丽萍望着子推,心软了下来。她初到银鹿书院,第一个教导的,就是这个有偏才的少年。书院的先生都轻视他诗赋无才,只有她为这少年精彩的策论赞叹再三。

  「子推,你功课有没有放下?可还写策论?诗赋呢?若有的话,让为师的看看如何?」丽萍的语气依旧慈爱斯文,就像子推印象里那春风化雨的老师。

  子推偷偷觑着丽萍。难怪先生要隔帘讲经,望着这样美丽清秀的容颜,谁还有心读书呢?老师真是、真是用心良苦。

  「这是拙作。」子推含泪捧上,「请先生指点。」

  看了看他的诗赋,丽萍发笑,「子推,你的诗还是没有进步啊!但是这策论『弘论新法』,唔,好,好得很!」

  见子推还要劝,丽萍望了望半缺的月,「子推,相见极难。咱们师生好不容易聚首了,可先将天明撇一边,且论论文,佐着月光喝点酒吧!」

  这一夜,谁也没能阖眼,而后院的马车就这样空悬了一夜。

  千言万语,一夜怎么够?怎么够?

  天一明,知县大人子推将丽萍押上囚车。丽萍回头看了一眼,含笑的低了低头,子推呆呆的站在城门,目送到人马成了天边的一个小点,渐渐不见,还是呆呆的站着。

  丽萍就这样断了跟金陵最后的一点点关连。

  囚车颠簸,摇摇晃晃的载着丽萍朝向不可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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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丽萍没有吃什么苦。她心知大姊丽婉极力为她奔走,大概沿途所有黑白两道都砸重金打通了,她因「重病」免去了重枷,饮食都还是吃得用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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