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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嫁情事 page 4 作者:华琤

  迎风亭位于她所居的望水阁旁,她喜欢这儿,因为这地方不但光线充足、视野良好,更因地处高处常有徐徐微风吹拂,就算日正当中,也不会给人酷热之感。

  正当她闭眼感受扑面而来的一阵凉风时,假山另一头的喧闹声亦顺着风势而至,凝香皱了皱眉头,突然一阵尖叫声伴着不容错置的落水声响起,她的心跃至胸口,连忙提裙狂奔下亭,饶过假山,一眼便瞧见正在池塘中载浮载沉挣扎着的身影。

  “请大夫!”她狂吼一声后,毫不迟疑跳入水中救人。

  好冰冷的水!这是凝香的第一个感觉,北方天候不比南方,虽是夏天水温却低得多,她奋力游向渐飘渐远的女孩,在拉住她的同时,察觉女孩已无意识。

  对这情况,凝香不知该庆幸多些还是担忧多些,虽说江南多水泽,危机四伏,当地长大的人打小便擅泅水,但她曾听说过有人为了救人,却反被对方无意识的挣扎给一同拖下黄泉。

  在众人的帮忙下,女孩先被抱上岸,她在一双手的协助下气喘吁吁的上岸后,只听见众人争相尖叫着她已没气,凝香隐约记得她大吼了一声要他们让女孩平躺,她压出女孩胸口中的水后,完全不顾众人的惊呼,以口对口为她送气,直到女孩呛咳一声开始呼吸。

  众人讶然无语的望着这一幕,直到有人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凝香随手接过一旁的人递过来的披风将女孩裹紧,再接过一件披风裹住自己因湿透而曲线毕露的身子后,四周的影像总算进了她的眼。

  跌在地上狼狈纵声大哭的是她的丫环雪青,雪青跪爬到奄奄一息的女孩身边紧紧抱着她,一名丫环陪在雪青身边,两颊上亦满是清泪。在他们旁边站着一个年纪较大的妇人,她的身边有两名丫环及一名男仆。退至两步远距离外并不时窃窃私语的则明显是后来围观的人。

  “谁的错?”凝香话里有抑止不住的颤抖,因为突来的救人举动,更因正熊熊燃烧无法遏抑的怒火。

  “是张婶!”雪青嘶哑着嗓子愤恨的指在旁观看的妇人。

  凝香望向妇人。她记得张婶,她是伺候表小姐薛琼兰的奶娘。

  “她犯了错。”即使知道凝香是少夫人,张婶仍不卑不亢的说着。

  “她犯了什么错?”

  “她差点就摔碎了庄里头最名贵的富华翠瓶。”

  “所以罪该致死?”差点!只是差点摔破一个花瓶!凝香深吸一口气,以控制自己想动手杀人的欲望。

  “我只不过轻推了她一下,是她自己不小心跌落池里的。”张婶将责任撇得干净。

  “她说谎,她是故意的!”雪青涕泪纵横的指控。

  “你们说呢?”她目光凌厉的环视其余四个当事者。

  妇人两旁的丫环连忙低头,男仆一脸不知所措,雪青身旁的丫环为难的咬了咬下唇后,显然决定豁出去了。

  “我看见张婶很用力的推了雪红一把。”

  凝香将凌厉的目光调回张婶身上。

  “我只是要稍微教训她一下而已,这池溏那么浅,根本淹不死人,而且阿忠也来了,根本不会有危险。”张婶仍死鸭子嘴硬。

  “你就是阿忠?”凝香看向那不知所措的男仆。

  “奴才就是阿忠。”他恭敬地回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

  “回少夫人,就在少夫人为雪红送气的时候。”

  “依你赶来的时间看,你认为雪红会如何?”

  “回少夫人的话,依奴才赶来的时间,雪红早已溺毙在池水里了。”

  闻言,众人皆倒抽了口气,阿忠继续说:“多亏有少夫人,雪红才福大命大的逃过这死劫。这池水虽浅,但底下全是烂泥,没人能在里头站得稳的。”

  “我不信。”张婶近身盯着池水看,老脸涨红仍死不认错。凝香再次深吸了口气,紧握双拳以控制蔓延的怒气。

  “你既不信,就下去体验体验你所谓很浅、根本淹不死人的池水吧!”凝香推了张婶一把,她像杀猪般尖吼着落水。

  霎时,大伙目瞪口呆的盯着凝香瞧。

  极短的片刻后,喧闹声响起,跳水救人的跳水救人,嚼舌根的嚼舌根,大伙再度忙碌不已。

  ***************

  “少夫人,您全身湿透,我已经找阿吉和阿祥帮您烧水去了。”雪青猛擦着眼泪随着凝香进望水阁,她以哭得嘶哑的声音禀告后,深沉的恐惧再也抑制不了的倾泄而出。

  “少夫人,我好怕雪红会死掉,她一直在叫我,我想要跳下去救她,但我被云裳拉住了,她的力气好大,我死命的求她她都不放手,后来我只能拼命的叫着阿忠,他是我们庄里泅水泅得最好的,但是他好慢……”

  “都过去了。”凝香坚定地望着她,给她信心和力量,如果不是身上的衣服又湿又脏,她会过去给她一个拥抱。

  “少夫人!”雪青跪了下来,“雪青家里穷,加上弟妹众多,打小便在庄里帮佣。最近娘亲卧病在床,家里少了份收入不打紧,还多了份看大夫的支出,只好让小妹进庄里来帮佣,没想到却差点害死她,如果不是少夫人在……”雪青哽咽得不能成言。

  凝香轻叹口气弯身扶起她,顾不得身上脏脏的还滴着水,她将雪青拥进怀里让她纵声大哭。

  好半晌雪青才吸了吸鼻子,以着再认真不过的语气道:“少夫人,您是我和雪红的贵人,雪青这辈子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

  “嗯!”凝香微笑,知道这样的盛情自己是拒绝不了的。“这会儿,先去看看你妹妹吧!”

  “不,适才大夫说她已无大碍,雪青留下来伺候少夫人。”她抹干泪水坚决的道。

  也好,既已插手管事,许多问题需要解答。

  门外传来叩门声,雪青迅速前去开门,引导阿吉和阿祥将沐浴用的木桶及热水和冷水一桶桶送往内室,随后他们便退出去留下雪青服侍凝香入浴。

  待沐浴在水中,驱走那份不舒服的感觉后,凝香开口问道:“张婶不是表小姐的奶娘吗?”

  “是啊,不过自从半年前少爷在京城南郊新开了家布庄,将总管江瑶调过去后,庄里的事就由张婶暂时打理了。”雪青仔细地清洗着凝香的秀发。

  “为何交由张婶打理?”

  “因为夫人说张婶在当兰儿小姐的奶娘前,曾在大户人家家里帮佣过,她的年纪又比咱们都大也比较能服人。”

  “结果呢?”

  “一开始大伙都不服,夫人不在,我们只得一状告到少爷那儿去,但少爷光忙布庄的事情便忙不过来了,哪里有空理咱们,只叫咱们都听张婶的,别给他多惹事就是,所以大伙即使有苦水,也只是私下吐吐不敢多说什么,何况,看在兰儿小姐的份上……”

  雪青顿了顿,似乎在考虑着该不该说,而后她决定对恩同再造的凝香不鼓有任何隐瞒。

  “少夫人,这件事原本也没咱们下人置喙的余地,但奴婢不说,少夫人不知。”

  凝香不语,仅回以鼓励的微笑。

  “兰儿小姐来到山庄里,已经有四年多了,少爷喜欢兰儿小姐,甚至有意娶兰儿小姐为妻,这是全庄皆知的事。原本大伙以为兰儿小姐八成就是咱们未来的当家主母了,毕竟少爷想做的事、想得到的东西,向来能遂其所愿。”

  嗯,这就是她要的原因了。凝香唇上勾起若有若无的笑容。

  “但老夫人还是坚持一定要少夫人进门。少夫人,您放心,少爷对您不好是暂时的,一等到他发现您的好后,他一定会渐渐喜欢上您的。而且,您也用不着担心兰儿小姐的事,少爷和老夫人起争执时,老夫人说了,兰儿小姐若要过门得您同意才行呢!”既然说了雪青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凝香拨动着温热的水,若有所思。

  真是可笑,就为了十八年前一个谈不上承诺的承诺,原本合该是两桩美好的姻缘却硬弄成这般。

  也许她能想个办法,由这桩不受当事人欢迎的婚约中脱身。

  “不过奴婢现下较担心的是,张婶可能会一状告到少爷那儿去,我们好几个人都曾因为这样而挨少爷的刮、吃了不少闷亏呢!”

  “哦!难不成少爷是个不讲理的人?”凝香微扬秀眉。

  “不!不!不!当然不!我们只是觉得不该让少爷为这种小事烦心。”雪青说得理所当然。

  凝香瞪着眼前一圈一圈泛起的波纹。

  她知道江家奴仆爱主护主,否则不至于失了分寸的冷淡对她,但爱护至这般程度?

  ***************

  “是谁给了你权利如此对张婶的?!”

  江子滔怒气腾腾的推门而入,正巧对上沐浴完后系好衣裳正梳着头的人儿。

  “少爷……”雪青一脸惶恐的望望女主人。

  “先退下吧!”

  凝香示意后,雪青行个礼退了出去。

  将湿发随意拨至身后,凝香从容起身倒了两杯云裳适才送上的姜茶,一杯给自己,一杯给他。

  “回答我的问题。”他瞪了眼面前正徐徐冒着白烟的姜茶,回想起张婶的狼狈样,还有兰儿那双哭红哭肿了的眼,就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兀自悠哉自得的女人千刀万剐。

  “回答你的问题前,我倒有个问题。”凝香端起瓷杯轻啜了口姜茶,不疾不徐地开口:“是谁给了你权利这样气急败坏、恶形恶状的盘问我?”

  她知道这话出自一个妇道人家口中是有点太过惊世骇俗,好吧,是非常的惊世骇俗,不用看他呆愣住的样子就知道。

  但她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她卑微的任人欺侮,而她若想由这桩荒谬的婚姻中脱身,光扮演个被吓坏了的妻子角色是济不了事的。

  她相信他是一个能讲理的人,但前提是她得取得他的信任。

  江子滔再次为她敢公然挑衅而讶然,却不知该如何处理。毕竟他这辈子截至目前为止,从不曾有人胆敢对他如此,除了他奶奶。

  “夫人,显然你忘了,我们已经成亲了。”不知该如何扳回劣势,他说得咬牙切齿。

  “啊!真高兴你还记得。”凝香微扬秀眉,朝他绽开一抹浅笑,“我想,这也解释了你一开始提出的问题。”

  “显然你认为成为我妻子给了你某种的权利。”他双臂环胸斜眼睨视她。

  “难道你在告诉我在这桩婚姻里,我连这唯一的好处也不该有吗?”凝香握紧杯身以汲取热能。持虎须所需的勇气远比她所以为的还要更多,虽然他斯文有礼,毕竟还是个高壮有力的男人,果然……

  “大胆的女人!你在影射什么?”江子滔紧蹙双眉,怒极拍桌。

  凝香没有吓到,她瞅着另一杯姜茶因剧烈震动而泛起的涟漪瞧。

  结果揭晓,她的夫婿似乎是个不怎么有耐性的人呢!

  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直勾勾地望进他眼里,轻声道:“我只是稍微教训她一下而已。”

  “这叫稍微教训她一下?”江子滔不敢置信的扬高双眉,“你不知道这样会教训出人命吗?”

  “池溏那么浅,根本淹不死人,而且阿忠也在,根本不会有危险。”凝香状似无所谓地道。

  “你说的是什么藉口?”

  “我说的都是张婶推雪红下水时用的藉口。”凝香沉下俏脸,声音冷如寒冰。

  光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听一面之词的人有什么资格来她这儿兴师问罪?

  若说这世上有她最痛恨的事,那便是“不公平”。有人生就高贵,有人生就贫贱,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每个人也有每个人注定该会有的生活方式,这些是无力改变的。

  但是若恪尽本分,每个人都该被公平的对待。

  张婶也忒地大胆,这样人命关天的事,她还妄想瞒天过海吗?

  满腔怒火顿起,凝香语气一沉,疾言厉色道:“庄里的奴仆丫环,他们都是你的人,事事要仰赖你,你要他们往东,他们就往东不会往西,你身为他们的主子,无法及时保护便罢,难道事后还要偏袒徇私吗?查明事实真相,还下人一个公平原是身为主子的责任。我不知道张婶对你说了些什么,但你看到雪红铁青着脸没气的样子了吗?你看到雪青差点失去亲妹妹的绝望了吗?兴师问罪前请先把发生的经过问清楚。”

  “你……”江子滔内心霎时翻腾不已。

  怎么可能?对她的指控他竟无法招架、无言以对?

  两人对视半晌后他才道:“我会去将事情问个明白。”

  “我会等你。”凝香回以漠然一笑。

  ***************

  发已半干,如厚幕般地垂落身侧,少了雪青她无法为自己绑髻,改天该请雪青直接教她。

  急促的步伐愈趋愈近,有过两回经验,她已能认出来人是她那从不敲门便直闯进内室来的夫君。

  步伐在她身后顿住,江子滔一言不发,良久她转过身瞧他,他紧抿着唇,满脸阴霾。

  “你进门都不敲门的啊?”为缓和他的情绪,凝香开口柔声问道。

  “这是我的楼阁、我的房间,我还敲什么门。”他答道,脸色仍旧难看。

  “说得也是。”凝香自嘲的笑笑,望进他深邃难解的眸里。又过了好半晌,江子滔艰涩的开口,“我不知道事情是这样子的。”

  “嗯。”凝香理解的点了点头。

  “我说的是不只这件事,还有其他很多很多的事……”刚刚在大厅里,他集合了大部分的奴仆丫环,要他们畅所欲言,然而却愈听愈心寒。

  “我知道。”凝香试图让他好过点,给了他一抹温暖的笑容。

  “我已经告拆张婶,以后专心伺候表小姐就行了,庄里的事她不需要插手。”

  “你做得很好。”

  “我早就该这么做了。”他的语调因生气而激昂。

  他怎么能不生气,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如果不是她点醒了他,他不知还要被蒙蔽多久。

  她是对的,他有责任照顾好属于他的人,但他却忽视他们的感觉那么久,他们体谅他工作繁忙,不愿事事烦他的心意只让他对他们更加愧疚。

  “现在亦为时不晚啊!”

  “真的?”江子滔看进她灵动似水的双眸里,有些动容。

  “真的,他们都信任你、跟随你,你瞧,你不喜欢我,他们便没人愿意主动亲近我,他们每个人都是爱护你的,甚至愿意忍受你给他们的不公平对待,不过这点很容易改善……”

  “我会为他们再找个公平的总管。”他口气坚决。

  “那不就得了。”凝香打从心底发出一抹微笑。

  “你……”他眼神复杂难解的望着她,“他们真的都对你很不好?”他话中似乎带着三分悔意。

  “这不是你一开始就预料到的吗?”她偏头看着他。

  柔顺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而轻移,吸引了江子滔的注意力,让他联想到上好的黑色丝绸,触感再好不过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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