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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君剑 page 15 作者:竟陵

  山碧默然。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但看淡仇恨又岂是如此容易做到?

  「山碧,我无法偿还你什么。」她忍着剧痛,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一点一滴地流逝。「只是……若九弟来不及回来,若我的毒无法解,你便一剑杀了我吧。若……那个你爱的女子还在,我也祝福你们。」

  「什么?」他闻言,微楞。让他爱惨了的……还会有谁!「妳在胡说什么?」

  「书房里女子的衣物我都看见了。」柳陌轻轻说道,试着让自己不再有情绪。

  她一抹苦笑。「当时我恨过你。但后来一想,其实你给过我的,已经足够了。」

  「衣服……」乍听,他有些摸不着头绪。「妳是说……那件绛纱衣?」

  她垂下眼帘。听见他的话,她的心仍隐隐抽痛。但有些事,还是想在死前说予他知。「山碧,虽然我不是自愿嫁到寒玉庄,但与你相处的那段日子,却是我--」

  「那件衣服,我原是要送妳的……」

  「什么?」听见他打断的话,换她不懂。「可是……」

  「我本吩咐人订作,但衣服作好送来时,我想妳已经不需要了……」他黯然道。

  便是那一日,她向他讨回延陵剑。「于是我便动手撕了它。妳是怎么以为的?」

  「我--」听见他的话,柳陌内心惊讶。莫非是她误会了?然而这样一来,便又有疑问是她所不能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给妳的,妳并不想要不是吗?」他心中满是悲凉,望着她微怔的脸庞。「我阻碍了妳与洗尘寰--」

  「我不懂你为什么老把我和他牵扯在一块儿。」想起那天在牢中他无情的指责,柳陌轻喘。「我与他并无瓜葛,就连他会与白杨庄连手,我事先也不知情。」

  他静静地望着她的眼眸,半晌。「那夜在骆山下,他冒险与妳见面时……」他深吸一口气。「我正巧想找妳。」

  闻言,她愕然。这么说,他是看见了……那个吻?

  的确,她当时为洗尘寰所箝制,而态度冷静的自己,要外人看来不相信都难。

  瞬间,一些模糊不明的疑问都明朗了。难怪,他的转变便是由当时开始,还再度提起愿意成全她……当时她不懂,而后来的情势……更让她哑口无言。

  看来他们之间的误会早已盘根错节,而到如今的局面,说什么都太迟了。

  「山碧……」叹了一口气,她轻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都是我这一生,唯一认定的丈夫。」

  他的心一颤!为什么还要向他说这些?

  看着她流逝的生命,他想起杨漱言的话--三姊是为了拒绝嫁入洗家才出走的!

  难道,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杨允朝的阴谋?

  可他又如何能放过她?再怎么说……寒家千百条人命的牺牲都不是他所能忽视的。

  他想开口说什么,却在同时门被咿呀推开--

  「三姊,解药配好了!」

  第九章

  小屋里她正喝着最后一帖煎剂,之后体内的毒素就可以全部清除。

  他突然叩门来访。其实,也只不过是从客栈里的一间厢房走到另一间而已。但是这几天她足不能出户,而他也不来,每次问起九弟,总是含糊其词,好象他有许多事情要忙要处理。他离寒江月所在的庄院这么远,能有什么事情好忙?她不得不把心思往坏处想。或许,是她那天说的话让他为难了……

  「我有一件事情要与妳商量。」

  「你说。」他神情严正,令她也跟着凝重起来。

  「我听说,洗尘寰已昭告三教九流,说是只要能找到妳,便赏银千两。」

  「你的意思是……」她眸光中尽是不解。

  「如果要杀洗尘寰,唯有透过妳对他的影响。所以我希望妳跟我合作。」

  说着这样严肃的言语,再也不是她过去所熟悉的天真山碧,宁可吃亏也不肯占别人一点便宜,脑筋永远不会转弯的山碧……

  柳陌心中一沉!他会有这样的改变,自己错得最多。

  她仰起眸子,眼神坚定。「我答应你。」脑中已开始转过无数念头,「你要我先佯装改变心意然后到洗尘寰身边,再伺机暗杀他吗?」

  「不、不!」他的冷漠轻易露出破绽,局促地摇头。「我只是要借妳的名字来引诱他,再来一个瓮中抓鳖。到时候,我会用寒玉庄的剑法替我陶师兄雪恨……」

  听了他这话,柳陌原本的伤感突然被释放开来,心绪也变得轻快。「既是这样,那也算我一份好吗?我父亲死在他手中,就算父亲视我如草芥,我也要替他报仇。算是,彻底了断父女多年的恩义。」

  「妳、妳这是何必……」

  「我不想亏欠别人什么。还得干净了,我才能走得没有罡碍。」

  她温然微笑,扎在他眼里却十分疼痛。

  总是这样坚强的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用理智计算好,从来不会真正被感情冲昏了头。他过去以为她太飘缈不安定而下可碰触,而今才总算是明白了她的想法。如果,他能够早一点理解她的心衷,他会努力去揣摩对她最好的爱情方式。

  可惜,所谓如果,终究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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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的流言嚣起。三大庄之间的恩怨又有了新的版本,在口耳之间躁动。

  但身为当事人之一的洗尘寰丝毫不理会外界对他如何形容,他所关心的始终只有一个。

  「你说这是柳陌送来的信,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不怒而威的气势,震慑了面前的送信小厮。

  「这、这是那个大姐姐要我拿给你的信物……她说你一见了就会明白……」

  小厮发颤的手递出一枚玉指环,直到看见洗尘寰的冷面露出微笑,他才相信自己的人头保住了。早知道这么可怕,就不该贪那位公子的银两了……

  洗尘寰喜上眉梢,命人带小厮下去领赏银,而自己则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简。他的柳陌,终于要真正到他身边了。

  会杀杨允朝,其实是有些欠考量。但那一日攻庄,杨允朝无视于柳陌的安危,已经险些让自己失去了柳陌。对于这件事,他耿耿于怀,隐忍许久。而这回她终于平安回家,怎知杨允朝竟还不守信用,反让女儿离开!

  洗尘寰摊开了信。现在都无所谓了,他将会亲手把她带回洗华庄。

  只见一行?秀字体。

  --枫香晚花静,锦水南山影。

  他念着,满意地笑起来,原来她已距自己如此之近。

  「荷衣!」唤来七妹。「我有事出去一趟,庄内之事在这几天便由妳作主。」

  前来的紫衣女子见他神情,心中一疑。「四哥这样高兴,是有什么事吗?」

  「当然!柳陌给了我消息,我这就去把她接回庄中。」没有耽搁,他匆匆地出门,临走前不忘吩咐:「荷衣,妳好好准备准备,洗华庄要办喜事了。」

  「四哥……」卓荷衣不安地唤道,欣喜的背影却没有回头。她不禁蹙眉,暗算柳陌之事没有让他知道,但照道理,杨柳陌应该已不在这世上了呀。

  她明白四哥锲而不舍地找着杨柳陌,这几日里也听见许多为了赏银的假消息,但都被四哥二戳破了,因而她从没想过,会有真正捎来消息的一天。

  然而今日四哥却这样高兴,莫非她得救了?寒山碧可能放过她吗?荷衣心中疑云顿起。也难保有仇家利用四哥的弱点……看着他兴匆匆的出门,她的胸口彷佛也跟着压下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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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山竹云谷。

  洗尘寰踏着方融的春雪,来到这个她指定的地方。

  一幢木屋,三两竹篱。门口有条清澈的小沟渠蜿蜒流过。

  他扬起嘴角,感觉自己渐快的心跳。这一次,他将再不会让她逃开。

  「柳陌!」他推开门,屋内却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有着佳人笑着等他。洗尘寰微怔!她是出去了吗?

  一转头,却听见窗户传来一阵声响。

  警觉乍起,声音却来自左右两处,教他分心不得。只见两只大圆的竹藤筛盘以逼人之势旋转,突破了窗纸翻进木屋,来人隐匿在竹盘之后,左右抄进将他夹攻,利剑在接近他的一刻由竹盘后倏地刺出!

  洗尘寰怒不可遏,纵身飞腿踢开直指的剑尖,然而心中更加担忧与他相约在此的柳陌会有意外,他喝道:「大胆贼人,何不露面?」

  洗尘寰手中无剑,却仍出招凌厉,掌风生威。

  担忧柳陌的心情,令他奋不顾身--其中一只竹盘被他翻倒,隐身在后的刺客,赫然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女子。

  「柳陌?!」他既料想不到,也无法理解。

  柳陌冷哼一声,过去温婉的颜色再不复见。「废话少说,纳命来!」

  素手扬起长剑,捻手便是惊世的剑诀。洗尘寰到了此刻才知道,原来他的柳陌,并不是一个只懂得操琴写诗的闺阁女子。

  他眉头紧拧,即使柳陌的剑冰冷而无一丝温度,他却仍奢想着要抓住她的手腕对她说明一切。是了,柳陌怎么会突然要杀他?她明明跟他有同样的心情,那么,她必定是在跟他计较杨允朝的死了……

  「柳陌,妳听我说!妳爹的死是意外……」

  「哼!那我寒玉庄的千百人命呢?」一柄铁剑横在他眼前,阻挡了他的动作。

  「寒山碧?」洗尘寰阴沉地瞇起了眼睛,「原来,是你欺骗柳陌,让她来与我作对?」

  「你放心吧,她不是我可以摆布的对象。所以你的白日梦,也该醒一醒了!」寒山碧沉喝,长剑在手,去势犹如铁勒银勾,铁剑的份量舞起来格外苍劲力足。

  洗尘寰双手握住了寒山碧的铁剑,在掌中磨出淋漓血渍,煞时晕染了铁剑的沉褐色泽,他咬牙,以双掌气劲格住山碧的剑势。

  「连你师兄都斗我不过,你以为你这个病鬼能赢我吗?」分神说这话虽感吃力,但洗尘寰面对自己在情感上最大的敌人,无论如何也不肯稍有屈服。

  铁剑竟被他以气劲所断。寒山碧冷不防吃了他近身一掌,连退数步。

  柳陌立即飞身迎上,阻止洗尘寰对山碧的追击,她身形如舞,飞天之姿却行罗剎之事。洗尘寰不忍对她回手,身上凌乱地分布着柳陌的剑痕,却不在要害。

  柳陌战得惊急,这样苦战下去,时间一久,对山碧的身体不是好事,她剑转如芒星,移瞬飞行。然而耳畔陡起战歌,曲笛之声不知何时已渗入两人交战的战围之中,令柳陌与洗尘寰俱是心神一震!

  她熟知音律之法,知道这是山碧以曲音乱人五内撩人心智的催歌,她立时心中流转,步法身形不再以追击洗尘寰为首要,反而随着曲音而有固定节律,这么一来,她的气血也渐渐平静下来,能够不受音律所干扰。

  反观不明就里的洗尘寰,额上已泌出了冷汗,双眼也不再炯聚,柳陌抓住这个时机,踏着战曲的扬音推出一剑。正欲贯穿洗尘寰的胸膛--

  「卓姑娘!」

  骤然掠出的紫衣女子不知何时翻身护在洗尘寰身前,硬生生接下她的剑招。

  柳陌惊呼,来不及收势,剑直直刺进女子左肩,同时,笛音乍断。

  寒山碧与杨柳陌诧异地望着卓荷衣,见她揪紧了双眉,肩上血汩汩流出,却仍一动也不动地挡在洗尘寰身前。

  而身后男子愕然站立,彷佛眼前一切均不是他所能理解。

  「卓姑娘,」山碧几步踏至柳陌身边,首先发声:「今日之战是我三人恩怨,妳虽亦参与攻庄,但也是出于洗尘寰的命令,我们无意针对妳,妳还是让开吧。」

  「呵。」听见他的话,卓荷衣昂起脸,轻笑一声。「我四哥的事便是我的事,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她忍着痛,看向柳陌嘲讽道:「枉我四哥百般为妳,最后对他拿剑相向的,也还是妳吗?」

  面对荷衣的指责,柳陌唇角勾起一抹凄楚的笑,直视着她。「我从未要求他为我做什么,而杀父之仇,不可不报,」

  「妳--」

  「柳陌……」呆然已久的洗尘寰终于找回声音,却是满满不确定。「妳要……杀我?为什么?妳爹的死是意外,是我太为妳着急,才冲动杀了他……」

  他踉跄倒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和寒山碧并肩、那个他深爱的女子,全身为她所刺的剑伤隐隐作痛,「我做了这许多……我们好不容易要在一起了……」

  听见他的话,柳陌感到哀伤。将目光移向他,她叹了一口气。「……程寰。」

  出口的,还是那个旧日的名字。「或许四年前,我便不该出手救你。」

  山碧和荷衣一楞,原来,这便是两人的渊源……

  「柳陌!」洗尘寰急忙说道:「是我的错!我不该杀了妳爹,但是……我会补偿妳的!相信我,妳一定会成为最幸福的新娘!妳不也一直相信着我吗?」

  「程寰。」她静静打断。「没有爱的婚姻,不会幸福的。」

  「什么?」他微怔,听不懂话意。「……没有……爱?」

  「我不知是什么让你对我如此执着,」她轻轻道:「但我永远是山碧的妻子,不管他要不要我,我的立场都不会变。」

  山碧讶异地看向身旁女子,虽知她不爱洗尘寰,她的话语却仍让他震撼。

  「四哥,你亲耳听见了。」荷衣咬牙道:「她根本不爱你,你醒醒吧!」

  洗尘寰呆呆地站着,好半晌,才喃道:「不……」他摇着头,「妳胡说!柳陌、柳陌爱我!柳陌是最爱我的!」

  「四哥--」荷衣凝眉。

  「妳不是柳陌!」他忽然对着柳陌大喊:「我不可能输给寒山碧的!你们以为这样便能让我死心吗?哈哈哈……」他大笑起来,眼神涣散。

  「洗尘寰?」众人惊讶,圆睁着眼看着叱咤一时的洗华庄主。

  「哈哈哈!」他几步退开庭院,却一脚踩进沟里去。「柳陌、柳陌!妳等我,我一定去找妳,就算倾尽洗华庄,我也一定要拥有妳……哈哈哈!哈哈哈哈!」

  「四哥!」荷衣凄厉唤道,三两步跑去扶起他,又被他挣开。「你怎么了?四哥……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

  「我不会被你们欺骗的!今天找不到柳陌,我明天找,明天找不到她,我一辈子找下去……」

  「天……」尚不能完全接受,柳陌站在山碧身旁,轻呼:「他、他疯了……」

  「他对他想象中的爱情太执着。」他低低说道。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想,我下不了手杀他。」柳陌垂下眼。「他现在变成这样,纵使我不爱他,却也不能否认是因为我……还是由你动手吧。」

  「……算了。」收起手中玉笛,看着又哭又笑的洗尘寰,山碧道:「他如今这样,也算得了报应。再说,要杀他,还得多杀一个卓荷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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