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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君剑 page 5 作者:竟陵

  有时候她让他觉得,她也有同样的心情。可是她脸上偶然出现的沉静却令他忧惧,彷佛在兴头上的唯有他一个。

  接过同门师弟随手拋过来的汗巾,把脸上的汗水任意抹干。

  「少主,听说今天卖杂货的会到庄里来耶。」一个稚气未脱的师弟笑着凑到他面前,眼瞳明亮。

  「什么时候你们也管起这些了?」他笑着回答,伸出手掌随意将小师弟汗湿的头发揉乱。

  「当然不是咱们要管的,不过少主你不一样啊,你可是有老婆的人耶。」小师弟大声回答,理直气壮。

  他望着师弟蹦跳着跑开,浑身充满太阳的气息。

  心中隐约有个意念被他的言词触动。

  傍晚,他回到与柳陌居住的院落,淡黄的色泽洒在地上,他看见她端坐妆台,素手推上一柄翠钗,别在她的云髻之上。

  他没有说话,走到她身后,手臂比他的意识更早,由后向前环住了她纤细的腰枝。她似乎微微一愕,转过身来扬起柔软的微笑。

  「你回来啦。」

  听见这话,让他隐隐安下心来。无论如何,她是他的妻。她是在等候着他的。

  「嗯。」山碧注视着妻子妍丽的容貌,再看看妆台前的胭脂水粉,那些是他过去从不曾注意过的对象。他再次把视线移回妻子脸上,虽已有心理准备,却还是略显局促,「今天杂货郎到庄里来,几个庄里的师兄弟就起哄……」

  「咦?」他话说得没头没尾,她轻声疑问。

  「所以……我买了这个送妳。」宽阔的掌面摊平,里头躺着一个小小的锦盒。

  虽然讶异,柳陌却仍旧接过了锦盒。正待拆开,他突然又说话打断。

  「是胭脂。」

  「哦……谢谢你。」柳陌笑着答谢,注视着丈夫略带羞赧的神情,猜想他或许不曾送过人东西吧,连要先对礼物的内容保密都不晓得。

  原本正盘算着父亲交代的心绪,被山碧的笨拙牵动,笑容也有了几分真诚。

  「那,大姊还有事找我……我先过去一趟。」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丈夫的身影便已离开。

  这样看来,他是不想看到她拆礼物时会有的反应?

  柳陌好奇心顿起。照说山碧是个男子,应该对胭脂不了解,而他突然送她胭脂已是一件怪事:再者,胭脂是一项小礼物,他实无需这样在意……

  她将锦盒的盖子打开来,里头的确是胭脂没错。

  柳陌眉头轻拢,再将锦盒仔细审查一遍,察觉到胭脂的深度比起盒高要来得浅多了。在盛着胭脂的里盒下头,还有空隙。

  她将里外的两层纸盒拆解开来,露出藏在空隙之中的一张纸片。

  轻蹙眉,她的心不自觉的高悬起来。他想说什么?要这样费工夫……

  忐忑迟疑地抽出纸片,展开一看,一行字跃入眼帘。

  心在那一刻颤抖了一下。柳陌怔怔地看着短短的字句,双颊微微地燥热起来。

  那是他秀逸的字迹。

  --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

  她轻轻地、反复地念了几次,感觉胸口好象要为这短短几字而充盈。

  原来方才他赠胭脂时的不安、他离去时的仓卒,都是因为这个……

  她忽然想起他从背后的拥抱,他的温言软语、款款深情。

  彷佛有一泓暖暖的温泉水悄然地渗入心底。放下纸片,柳陌转过头去,望着他方才离开的方向。

  丈夫早已去得远,她却在回头时,脑中清楚地浮现他温柔笑着的脸庞,还有他惯于轻唤的音节。柳陌,柳陌……多情而缱绻。与她的父亲、其它家人都不同……

  父亲……

  忽地,这两字如同雷电窜进她的脑海,她猛地回过头,呼吸急促起来。颤抖的手指慌乱地折起方才的纸片,胡乱地塞回原来藏着的胭脂盒里。

  自己在想什么!杨柳陌,妳何时在意起这样的虚荣了?他就算能颠覆妳的观感,妳也要懂得将他的深情转化为妳可以利用的工具,不可以有一丝沉溺啊!

  否则,妳还能有多少胜算呢……

  终究要离开的。她的手重新平稳地阖上胭脂盒,尽管眼底泄露了波动的情绪。

  到时候,她会笑着把所有他给的东西一并退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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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遣退门众,回到自己房里。

  白杨庄与寒玉庄近来频频交好,想来密谋计画已逐步成形。而他洗华庄,必然是两庄联手最大的目标。

  这样也好。男子嘴角一扬,拿出庄内机关布阵图。柳陌啊柳陌,我不会让妳继续留在寒玉庄受委屈,很快的,妳会属于我。

  想起女子,他刚毅的脸孔不自觉地柔和许多。她的倩影自三年前起就与他魂梦相依,令他辗转难忘。

  那是他最落魄的时候,却遇见此生最重要的人。

  她侃侃而谈的丰采让他倾心,自信而黠慧的神情令他痴狂。而对于他这个陌生人的身分,他不说,她也就没问。只知道他一个名字,程寰。

  程寰。他要她只叫他的名字,尘寰。其它的事情并不重要,只要自己清楚便好。杨家的三小姐。离去的那日他默念着,对自己发誓,有一天会回来娶她。

  一定会。

  只是没想到竟冒出了一个寒山碧。只要想起柳陌无奈的神情,他就想杀了那人。

  他提笔构思。什么三书六礼,什么寒山碧,她想要的,不想要的,他都会成全。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敲门声。洗尘寰抬起头,将图一掩。「进来。」

  门很快打开,是一名年轻的紫衣女子。「四哥!」她急急走近,眼角眉梢有一股藏不住的忧虑。

  「荷衣,是妳。」见到来人,他再次摊开草图拿起笔。「何事这样匆忙?」

  「四哥,我听说你日前带了庄内几名高手去劫寒玉庄的花轿……」

  「这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吗?」洗尘寰不以为意的笑着,在图上又落下几笔。

  「可是你却没告诉我你受伤了,而且是杨--」

  「这没什么好说。」他淡淡打断。

  「没什么好说?」她急了!「你怎会让她伤你?我不相信她有这个能耐……」

  「她要做什么我都随她。」

  「你--你疯了……」卓荷衣看着他固执的面目,不敢置信。「人家都退了你的聘礼嫁给别人了,你还要等她?」

  「那不是她愿意的!」洗尘寰沉声说。一抬眼,看着这个一路陪他走来的亲妹妹一脸悲意,又软下语气,轻叹一声。「荷衣,妳等着看吧,再过不久,她会成为我的妻子、妳的四嫂。到时妳见了她,就会知道我的等待值得。」

  那我的等待呢……卓荷衣默不作声。她倔强地望着眼前的男子,见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柔光,知道是为了那个女子,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四哥……」良久,她颓然地垂下眼,掩去心中苦涩。「我只想要你保重。经过这么多夺权纷争,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洗尘寰闻言,略微收敛了眼中的思念,将目光移回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七妹身上。「妳放心好了,与我为敌的人,我都不会轻易放过,所以妳担心我的安危是多余的。没有把柳陌带回洗华庄,我就算死也不能瞑目。」

  这三年来,在手足之间搬演的夺权剧码,早已经锋利了他生存的斗志。

  至于柳陌,思念她,期望拥有权势、进而拥有她,则是支撑他到如今的向往。

  卓荷衣惨然一笑,不想再听见杨柳陌的名字。「四哥,不说这个了,我来找你还有另外一件要紧事……」

  「是妳决定要把姓氏改回来了吗?」

  听见荷衣说要紧事,洗尘寰第一个便想到这一件。自他继位庄主之后,同样的血脉里只剩他跟荷衣,他希望她将姓氏改回来,可是荷衣迟迟没有答复。

  卓荷衣摇头。「卓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纪念,我不想把它抹灭掉。」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也姓洗,那么她就连最后那一点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没有了。

  「既然妳坚持……那我也不再勉强妳。」

  「四哥,我找你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这个。」荷衣从袖里取出一个青瓷瓶。「我带了刀伤药来,无论伤口是轻是重,你这么放任着总是不好……」

  「不必了。」洗尘寰拒绝得没有丝毫犹豫,「别说这只是皮肉伤,就算是刺穿我的骨血皮肉,我也希望它能够成痂,因为她早已经铭刻在我胸膛。」

  「你--」竟为她这样糟蹋自己!

  荷衣心中既委屈又愤慨,几乎无法遏止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但她清楚知道这泪绝对不能掉,一掉,她会连此刻兄妹融洽的假象都失去。

  这么多年来都不曾宣之于口,就是害怕说破的后果,只会把跟他在一起的微弱幸福也输掉,更何况是在知道四哥心中已经有了别的女子侵进的现在。

  她只能够躲藏,躲在同父异母的阴影背后一个人舔舐哀伤。

  「总之,我把药瓶留在这儿。我先回房了。」

  头也不能回地,一抹紫色影子从洗尘寰书房里仓皇褪了色,却始终没能引起他在兄妹情分之外,更多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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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阳跟夏暑一样教人难耐。欲望像柴木一般点着火苗便燃烧起来。

  他知道……浮动的视野里女子勾魂摄魄的笑容在这情境之中有多么不应当,但他的意识跟他的自主已经完全脱节……他不想就这样被掌握。可是在被主宰的过程中,他无法拒绝自己的身体像一支弓一样,被她撩拨到极致,然后才领略纯粹的快乐。

  「柳陌……」刻意压低的喘息在斗室之间浓重回荡。

  半褪的衣襟袒裎着丰美的姿仪。她弓起膝,冰冷的石砚端方在案,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肌肤,带来另一种温度的刺激。她一瞬间的颦眉,她的丈夫反欺上来。方才还嫌太狭窄不能收纳他颐长身形的桌面,这会儿倒显得空旷。

  他的唇舌与手指,逐步成为开启她身体的关键。

  呼吸由原本的急促,缓降下来,然后回归到规律与沉稳。

  她伏在他精瘦的胸膛,侧耳倾听他稳定而稍嫌缓慢的心跳声。

  每一夜都必定要温习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渗透进她的习惯,彷佛带有一种令她安心的力量。

  柳陌叹了一口气,无声地从他身上坐起来,将裘毯盖上他躺在卧榻之上裸裎的身体,拢起自己并未完全褪去的衣衫,隐约腰脊有几分酸楚透上来。

  缠绵来势汹涌。她循规蹈矩的丈夫,竟也愿意迎合她的荒唐。

  她揉揉额际,不再多作思量,赤足走向方才两人恣意的书桌,拾起一卷被仓卒推开跌到地面的图轴。

  她将之妥善收藏起,一个虽仍在书房之中,却独有她能找得到的位置。

  布置完整,她回到了丈夫身边。黯然的眸光凝睇着他秀朗的眉目、挺立的鼻梁,以及诱人的薄唇,然后眼睫掩合,将最后的那一道黯然也抹灭。

  他在午睡之后先她而醒来。

  依然是温柔而缱绻的视线投注以爱恋。几个月的新婚之期,她虽仍是如冰火兼容的女子,过度澎湃的甜蜜却让他几乎有种错觉,也许过去徘徊在两家之间的互斗怨仇是不存在的。他们只是单纯的一对人间夫妻,不需要去理睬那些旁枝末节,

  如果不是大姊正跟白杨庄书信密切往来,谈论着两庄联合攻洗华的事宜,他都快要忘记她是来自一个江湖名庄,他原本的世仇。

  即使她是,也不会改变什么的。他仍将信她爱她,令她在他的能力之内幸福。

  山碧温润地微笑,在不惊扰到妻子的情况之下披衣而起。

  然而,虚掩的门扉很快就将他的笑意击溃。

  他一阵错愕,视线投向书案,凌乱的桌面仍有方才两人温存的痕迹,但少了什么在他脑海中却清清楚楚。

  脑中顿时轰然!午膳后大姊找他一个人去,将庄内机关图交与他收藏,然而他一进书房,娇美的妻子便笑语如珠地迎上,接着一连串的挑逗与撩拨,在他体内引燃炽热的温度,燎烧他的理智,令他无力招架,而后疯狂。

  他几步走向书桌,拾起掉落在地的纸笔,却独不见那幅卷轴!

  怔楞地望着半掩的门,再移到卧榻、仍然熟睡的妻子身上。

  她睡梦中的呼吸平稳,白玉似的颈项上仍有他纵情的痕迹,而凌乱的衣衫、光裸的纤足,在在提醒着他的大意。

  寒山碧心一沉!他迅速观察了房内是否有外人遗留下的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懊恼地叹口气,他将毛毯覆上柳陌,不料此举让她微微一动,朦胧地张开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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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家偏厅。

  「图丢了?」寒江月讶然,微怒的丽容除了江湖女子的豪气,还有一股泱泱的大家风范。「我不是才刚交给你吗?什么时候的事?」

  「对不起,大姊,都是我不好……」寒山碧连声道歉。

  「这你说,是怎么丢的?」她这个小弟向来谨慎,从没出过这种岔子呀。

  「我……」山碧神色微赧,有些困窘。「是我不注意,请大姊责罚。」

  「你--你明知这不是责不责罚的问题!」寒江月恼了,为何他今日如此支吾其词?「庄内竟让贼人有机可乘,这非同小可啊。你说,丢掉的当下有谁在你身旁?又有谁知道卷轴内容?」

  「都怪我一时不察,让人闯进书房,把图盗走……」山碧连忙道。

  「是吗?」他的反应太过局促反常,反而给了寒江月一个可能的答案。她瞥了他身后盈盈而立的女子一眼。「那我问问,看有没有人见到可疑人士进出。」

  寒江月旋即找来数字巡逻的家丁询问,然而书房清幽,是否有人在无人注意之时入内下得而知,唯一确定的,只有一个答案。

  而这个答案,与寒江月猜测的相同。

  「柳陌,」寒江月禀退家丁,开口唤道。她看着弟妹沉稳的神色,心中计量。

  「妳也听见了。大家都说,妳自午后便同山碧在一起。」

  面对寒江月的问话,杨柳陌望了山碧一眼。「是的,大姊。」

  「妳知不知道那幅图轴是什么东西?」江月问。

  「柳陌不知道。」她沉静地摇摇头。

  「那是寒玉庄的机关图。」寒江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妳向来聪明,依妳看……有谁会想要这种东西?」

  「寒玉庄有多少仇敌,大姊怎么问起柳陌了呢?」柳陌迎上寒江月灼灼的目光。

  「江湖恩怨多,怕是一时也难以明了吧?」

  「话是不错。」寒江月笑着听下了柳陌话里的贬意,知道她仍是在意着自己的逼视。「但我想,有本事进到寒玉庄,甚至从山碧手中盗走图的人,应该不多。」

  她言语温和,话意柳陌自然不会不懂。寒江月向来是精明的人,卷轴失窃时自己在场,杨家女儿的身分不可能不被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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