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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兽星 page 4 作者:亚果

  她眯着眼透过面纱看见叔平温温的笑,他长得满漂亮的,比他大哥还漂亮,自己如果当初喜欢的是他,会不会得到幸福?

  手摸上自己的脸,却是自嘲地笑一笑,胡想什么!好在是不曾喜欢他、不曾用过心,不管怎样被伤害,心至少还是完整的。

  「那姐姐、那姐姐!」阿春靠近他们,跳下牛背,很兴奋地叫她。娘说要讨那姐姐给他当媳妇,她说他们孤儿寡母,有个大夫当亲家,也有个依靠。还说那姐姐是独生女,将来什么还不都是她的;而且她很乖巧、孝顺,还烧得一手好菜,趁还能生孩子,得赶紧订下来。

  唉,娘说他们是穷人家,没得嫌了。

  可是嫌什么?阿春不懂。他只知道他好喜欢那姐姐,他觉得那姐姐很美、很温柔,只有她会对他笑、会烤番薯给他吃、会带他上山抓鱼、给他擦去被太阳晒出的汗。

  他想要那姐姐当他的媳妇,也只要那姐姐当他的媳妇!

  「阿春。」童舒那轻轻地对他点头。

  「那姐姐……」通常阿春看见她,非得缠住她讲上半个时刻,可是,看她蒙着面纱,看不清她眼底的温柔水光,自己突然又有些害羞,竟然讲不出话来。

  呆了片刻,他突然想起刚刚在河里抓到的鱼,连忙把竹篓子交给她,又匆匆地牵着牛走远了。

  「他是谁啊?」林叔平有点不高兴地问。

  「牧牛的阿春,小时候一起玩过的。」

  「那个小阿春仔呀?原来他是赶牛的。」听他那姐姐地叫得好不亲热,去!他是个什么东西!

  童舒那看见他眼里的优越,心里还在想,好在不曾喜欢他。

  林叔平英俊又有钱、温柔又体贴,可是,不适合她。

  第三章

  童舒那一大早就上了山,竹篮里装的东西可多了,有染头发的染剂、一把牛角梳子、一包玫瑰松子糖、挖空的竹节子装冰镇过的蜂蜜酸梅汁,还有那块珍贵的冰底翡翠。

  「喂!」她唤他。哪天实在得问问看他叫什么名字才是。

  「在这。」树上传来他的声音。她知道他去摘椰子,可不知道椰子树这般细细长长该怎么爬上去?

  「马上下去!」话未停,人就落在她的跟前了。

  她摀着嘴、瞪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的……你的……」

  「头发跟眼睛,对不?」他很得意地咧开了口笑,跟阿春的完全不一样!他的牙又齐又白,好看到眩花她的眼,她第一次见他笑,叫她立即昏倒也做得到。

  「怎么回事?」

  「把金色藏起来不要引人注意就好,对不对?」

  「原来你会法术啊!」其实不管他会什么她根本都不惊讶,打一开始她就不曾以为他是一个普通人,也许他真是山鬼也说不定。

  「法术?」他皱着眉,却没说什么。

  他的眼很美,眼型狭长、眼珠又黑又圆,衬上一头黑发,让他原本就好看极了的五官更深邃显目。

  「我给你买了一块青玉,你散着头发不方便,我替你梳发好吗?」

  「好。」他坐在岩石上,让她执着牛角梳,很轻、很仔细地滑过他的头发,感觉很舒服。原来,肢体的接触,跟晒太阳和风吹在身上一样,都是暖洋洋的。

  「你的头发很美,比女人还要细滑呢!」她想起阳光透过他金色的头发时,好几次她都想伸手触摸那看起来不可思议的柔软。

  她将他的头发整齐梳好,系上那块青玉,看着他,不知不觉就流下眼泪。

  「妳的眼睛出水了。」

  「我太高兴了,眼睛才会出水。」

  她知道他不明白人类的七情六欲,曾经她也以为自己不明白,她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除了爹娘,很难有人会爱自己,所以她也不去爱别人。她只是很温和的,做一个乖女孩、做一个得体的人,无事无非。孔老夫子曾说:「乡愿,德之贼也。」自己正是像小贼那般偷偷地将心藏起来,想偷偷地逃过女孩子该有的爱恋情愁啊!

  不爱,就不会心碎。廿五年来,她从未为任何一个男人掉过眼泪,也以为一辈子不会为情为爱掉一滴眼泪。

  谁知道,在你知道爱情以前,就爱上一个人了。爱情原来是这样无声无息,叫你防它不得的,自以为聪明地躲过了,却始终没逃过那看不见的五指山。

  原来,可以这样光是看着一个人,见他动、见他笑,心就能疼得掉眼泪!

  他伸手掬起她的泪,好奇异的晶莹水珠,从那乌溜溜的眼里滚出来,像透明的珍珠断了线般。

  他舔了一下手指,咸咸的、带着苦涩,这是快乐的滋味?

  「你……别吃我的泪水……」她的脸红得火烫,这么亲密的事,他怎会……

  「我只是想知道高兴是什么味道。」他说。

  「高兴是心情,哪里尝得到味道!」她低下头说着。他根本无心,自己在害羞什么嘛!

  她拿出玫瑰松子糖跟酸梅汤给他,嘟着嘴说:「这味道肯定好多了。」

  他很好奇地吃下糖、又喝了酸梅汤,有点高兴的说:「两样都很好吃,我觉得至少高兴要像这样的味道嘛,酸酸甜甜的,你的高兴可苦涩了!」

  吃饱喝足后,蓝天白云在头顶上晃,他打了一个呵欠,似乎要睡了。

  「想睡了吗?」

  「嗯。」

  「我的腿给你当枕头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多不舒服。」

  「你没试过怎么会知道?」

  「你试过吗?」

  「当然没有!」她的脸微红,这样大胆的事她从来没做过。

  「那你怎么知道舒不舒服?」

  「总要试过才知道。你不敢吗?」

  「才不是。」他躺在她的腿上,软软的、香香的,好舒服喔!

  「很舒服。」他说。

  「你第一次躺在姑娘腿上睡觉?」

  「嗯。」

  「可惜是个丑姑娘。」她细细的声音有点抖。

  「你不丑啊。」他喃喃地说。

  「他们都叫我半月,你知道吗?」她轻轻地说:「小时候我好气这个绰号,我生下来时一半的脸上有胎记,像月亮的阴影一样……」

  「月亮有阴影还是很美啊!所有看见月亮的人都知道它有阴影,可有谁说过月亮不美?谁去计较它的阴影?」

  她怔了一下,是吗?

  是这样的吗?她从来没这样想过。

  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这记号长在她的脸上,就像是上天给的惩罚,她从小就明白,自己跟美是完全扯不上边儿的。

  「你快睡着了吗?」

  「还好。」

  「我给你说个故事可好?」

  「好。」

  看着他合上眼,安心地枕在她的腿上,不管他是否有认真在听,她都有想要把所有的事告诉他的欲望。

  「从前,有一个医术很好的大夫,他行遍大江南北,悬壶济世,因此救了不少人。因为他太专注他的事业,虽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身边却始终没有一个伴儿。有一天,他行医经过我们现在这个村庄,遇上一个美丽的姑娘,他们一见钟情,于是那大夫便娶了那位姑娘,且留下来不走了。」

  「唔……」

  「村里的人们都很高兴大夫留下来,没多久,大夫的妻子便怀孕了。在她还差几天就要临盆时,村里突然发生大火,好多人受伤,所以大夫和他的妻子赶紧忙着救人。那样熊熊的漫天火势,就像在我眼前,说我记得、看得见那大火,应该没有人会相信吧?可是我生下来,脸上就带着半边青色的胎记,仿佛是火焰的中心,不是红的,是青的。但那有什么差?胎记就是胎记,长在脸上就注定丑陋一世,谁会管它是什么颜色呢?」

  他没有应,应是睡着了。

  「因为我是大夫的女儿,所以他们还愿意跟我玩,可是总唤我半月、半月的。我知道他们是在笑我,小女孩嘛,心里恨了,便发誓谁叫我半月,我就一辈子不同他好!」

  睡沉了吗?她轻轻拂过他脸上的发丝,心里隐着温柔的痛。

  「然后,最疼我的娘过世了,丑陋的半月也长大了,女孩子长大了要干什么?嫁人吗?女孩子长大似乎也只能做这一件事吧。」

  「城里的林姓人家很富有,阿爹救过他家主人,对林家有恩,他希望我过好日子,便要求林家娶我过去,让我做少奶奶。林家只有两个公子,大公子伯恩是小妾生的;二公子小时候夭折了;三公子叔平是正室所出,是林家真正的宝。这个叔平,小时后跟我一齐玩过,他说他愿意娶我,可是大奶奶不同意;而他叫过我半月,我也不同意。原来我的心眼好小对吧?」

  「总之伯恩被迫娶了我,他心里不甘愿,我却不知道。我没有爱他、也不认识他,可是嫁了他,便希望他能够疼我,我也会一辈子对他好的。我还记得新婚之夜时,有好大的龙凤烛、满桌子的菜,我肚子很饿、头冠很重,但我坐在床沿,动也不敢动,就怕风一吹,红盖头被吹落了。传说,不是相公亲手掀的红盖头,那个新娘会不幸福的。而我也贪心,明明不爱人家的,还希望能够获得幸福。」

  「可老天硬要作弄人,好好的房里,不知哪来的一阵风,还是将我的红盖头吹落到了地上了。那时我才发现,龙凤烛的火烧得好旺,差不多有一半了,新郎却还没进来,等着等着,我便累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房里有好多人,大奶奶、公婆、叔平、还有应该是我相公的伯恩、还有好多我不认识的人,我身上只着肚兜,不知道谁给脱的,我拉着被子,几个人把我硬拉下床,伯恩指着床单冷冷地说:『她没有落红』……」

  「落红是什么?」

  「原来你还没睡着啊?」她笑。他就像小孩子一样,沉沉的眼皮明明就张不开了,还挣扎着想要听故事的结局。

  「落红是什么?」他又问。

  「那是一个女孩子贞洁的证据。可笑的是,当时伯恩指着床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也几乎听不懂。」

  「我还是不懂,后来呢?」

  「林家让我坐上回头轿,才结婚一天,我又被送回我阿爹身边。其实那时我呆呆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只想说好啊,回到阿爹身边总是好的,阿爹疼自己,比起新婚早上那些林家人的眼光,不知好了多少!」

  「后来呢?」

  「后来呢,」她停了一下,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自己还不满十八吧?傻傻的一个姑娘……「阿爹拉着我跑到林家去,撕开我的袖子,指着我的手臂内侧像朱砂一样的痣──」

  「在哪儿?」他睁开眼睛。

  她掀起袖子,给他看那红豆一般的记号,他好奇地划过她手臂内侧的痣,让她颤了一下。

  「你触电了?」

  「什么触电?」

  「没什么,你继续说,我还想听。」

  「阿爹哭了,他指着我,说自小给我点的守宫砂还在呢,说什么没有落红,还给我坐回头轿,这要一个姑娘家怎么活下去?实在太欺负人了!」

  「你阿爹说的话满玄的。」

  「是吗?我记得阿爹哭,我没有哭,我也觉得伤心,因为阿爹哭了。大奶奶的脸色很难看,她拿了许多银两给我阿爹,我阿爹都不要,他只要林家道歉,让人家知道我是冤枉的;可是林家拉不下这个脸,把我跟阿爹轰出去,言明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后来呢?」

  「后来阿爹拉着我,一路哭回去,我心里难过,觉得自己很不孝;而路上的人看着我们不断窃窃私语,好可怕……这个故事不怎么有趣,是吧?」

  「还好啦。」

  「那你也说一个故事给我听好吗?」

  「我没有故事。」

  「说说你自己的事嘛!我们是朋友吧?」

  「朋友是什么?」

  「互相关心、互相诉说心事的人。」

  闭上眼,他笑了笑。

  「那我们可不是朋友,我又不关心你,也没心事跟你说。」

  「你真伤人,那就假装我们是朋友吧!」

  「我也不会假装,不过,如果你要听我的故事,那肯定无聊。」

  「不会、不会。」她连忙保证。

  他张开眼,看着蓝色的天空,头仍躺在她的腿上,压着她的神经,她的腿可能麻得失去知觉了吧?他有点恶意地笑了笑,继续躺在她的腿上,反正不舒服的人又不是他。

  「很久以前,久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很远的地方,远到不知该怎么向你形容的地方,有一群人,正确数目不详,有人说至少一百个人,也有人说差不多只有十个人,这一群人,也不晓得有没有血缘关系,总之一个管一个,像我,只认识我大哥跟我小弟。」

  「怎么会不晓得有没有血缘关系?看是不是同一个父母所生的就知道了啊!」

  「父母?如果我问你那是什么,你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不过我们没有见过父母,也许根本没有父母;或者曾经有过,不过时间太久,已经没有人记得了。」

  「好奇怪的地方喔!」

  「奇怪吗?如果你到那个地方,就会发现我所说的奇怪还不及那的万万分之一。那个地方很大,大到你根本不能想象,可是寸草不生、万物不长,除了那一群为数不详的人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那能做什么?」

  「不能做什么,比无聊更无聊。后来有人就提议,为了怕有人入侵,得派一个人守在那个地方,其他人则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谁也管不着。」

  「谁要守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啊?」

  「轮流。」

  「你也会轮到吗?」

  「还久呢!」他闭上眼,如果那不成材的弟弟有好好看家的话。他想起不久以前,曾在山的深处看见一条白色巨蟒,那巨蟒一见到他逃得好快,给他一种很讨厌的感觉。

  那低到不能再低等的爬虫类,竟然像有灵性一般,真是奇怪!

  「对了,你不要去深山里,我看到一条很大的白蛇,可能会吃人。」

  「大白蛇?」她睁大眼,「你是不是见到白龙大神了?」

  「什么白龙大神?鬼扯!」

  「祂会呼风唤雨、消灾解厄,是很有能力的大神,你别对神明不敬啊!」

  「神明是什么?」他扯了一下嘴角,大有不以为然之意。

  「听说神明原本也是凡人,只是他们天生有慧根,然后经过累世修行,造桥铺路,为善人间,后来荣登仙班,住在九重天外。祂们平日吃的是仙果蜜桃、饮的是琼浆玉露,能随心所欲地做事,也能幻化成任何模样。」她很认真地对他解释她所知道、或是曾听过的神仙故事。她想他那很遥远的故乡,一定是一个很贫瘠的地方,所以他才会有那么多不懂的事情。

  「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事了!」他却说。

  「哪里好笑?」

  「无知,蠢!」

  对于他简短的回答,她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是在说她无知、蠢吗?

  「我又不是神明,当然对他们的事很无知,可是有些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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