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了一定的距离之后,嘉琪恐惧的发现自己竟然面对着一堵墙,她像是从天上直堕到地下般的失望——天,难道我真的必须死在这里?不,求求你老天爷,请垂怜我唯一的希望,让我见到菊生。求求你,不要让那个不知是谁的人离去,求求你!
欲望驱动信念,不知自何处来的勇气,使她突然的伸出双手拚了命的掏着前方的土堆。土石如雪花似的源源不绝掉落下来,她挖着挖着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间杂呼唤着菊生的名字。
摸摸身旁的泥堆和其上的杂草堆,菊生是莫名其妙的东张西望,仰头看到洞口外那个高悬的柠檬月,他搔搔头根本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原因跟理由。
洞里很潮湿,空气中充斥了一股霉味和腐败的恶臭。伸手不见五指的四方,令他全身不舒服。一个跃身他小心谨慎地跳出一步,鞋子踩在枯枝和树叶上,发出噼哩啪啦的声音,他犹豫地停下脚步,却看到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个朦胧模糊的影子,隐隐约约像颗篮球,他毫不迟疑地追上前去。
有些奇怪的是,无论如何追赶,那颗球总与他保持着十来步的距离,地道内并没有灯光,但那颗球却如同会发光似的,远远地引导着他。
球究竟是怎么来的?还有它到底要把他带到哪里去?这两个问题就像走马观灯,来回不停地在菊生脑海中回转。
各种猜测在心里翻来覆去,就是找不到恰当的答案。菊生踢到块树根,差点儿跌个四脚朝天。他再抬起头时,那颗诡异的球竟已不见踪影。
他心里有些发毛的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一不小心眼镜滑落下去,他咒骂连连的弯下身去捡,就在他正要站起来时,听到了一些声音而浑身僵住——
“菊生……菊生……菊……”伴随着忽强忽弱的啜泣声,菊生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手足无措的蹲在那里,凝神屏气努力想找出那个声音的来源。
循着一声声微弱的呼叫,菊生蹑手蹑脚的朝那个方向走过去,未几,他就被一堵墙所阻挡,但是他非常明白,那个声音是自墙后传来的。这么坚持且熟悉,菊生倾听了一会儿之后,两眼瞪得比铜铃还大,可能吗?可能吗?
——墙之后的人会是……会是我朝思暮想的嘉琪?他为这个头狂喜不已,但又有些担心,是不是我产生了幻觉?或是人们所谓的鬼魅作崇?
就在他三心两意踌躇不前之际,又传来阵阵哭喊声,这下子他不再去想那些种种的猜想、可能,他跪在地上,赤手空拳地挖掘着那堆土石形成的墙。
“嘉琪,嘉琪,是你吗?嘉琪?回答我!”发了狂似的将兜满胸口的泥土往旁边拨,菊生喊得声嘶力竭。
浑身一怔的缓缓坐正了身子,嘉琪将手里的泥土往面前被她所挖的泥土堆积成的不小土丘上头扔——是幻觉吗?我有没有听错?那是菊生的声音?是真的吗?他来救我了,还是,就跟我一直有的幻想一样,只是我神志不清下的产物?唉!不要烦我了,停止吧!不要再骗我了!
但是那声音并没有停止,相反的却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大声,距离比刚才更接近。
“菊生,我是不是已经走到尽头了?菊生,我只要再见你一眼,跟你说一句话而已啊,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有多爱你,菊生!”悲恸地伏在湿冷的泥土上哭泣,嘉琪喃喃自语说道。
“嘉琪,是你吗?回答我,嘉琪!”那一声声的呼唤却是如此的接近,使嘉琪重新抓住一丝希望。”
“菊生?菊生?”忐忑不安地贴近土堆,嘉琪急急切切的挖着土。“菊生,你在哪里?菊生!”“我在这里,嘉琪,不要停,告诉我你在哪里,好让我找到你!”顾不得身上那为了回公司开会而特意穿上的昂贵西装,菊生挥汗如雨的挖着土石。
“菊生!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嘉琪又笑又哭的用手将土一堆堆地拨开,提高音量大叫,但虚弱使得她无以为继地间间断断。
“不要停,嘉琪,不要停止啊,即使只是哼出声音也好,嘉琪,我爱你,求求你,为了我给我一点点声音吧!”菊生急得如被刺到脚掌的熊,在那里挥拳大叫。
气喘嘘吁地重重跪在地上,菊生举起手臂,用洁白的衬衫袖子擦着脸上的汗水,此时,有股细微的旋律,轻轻地钻进他的耳膜里,令他整个人如遭电亟——
完全因你重燃希望
无穷黑暗内擦亮了心里烛光
完全因你情怀激荡
随缘竟碰着你令我得到释放
真的是她!菊生跪在地上,仰头让泪水沿着脸庞滚滚落在身上。是嘉琪那天在阿诺的PUB里唱的歌,那首令他感动,也使全PUB为之动容的歌——
老天爷,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的嘉琪活着,为了这一点,终我此生,我都会心怀感谢的!无言地对着天的方向默念在心,然后这份惊喜使菊生全身如刚充完电的发动作一般,奋力地挖着土。
几乎要将所有的力气全都投注在口里的曲子似的,嘉琪握紧拳头,逼着自己一遍又一遍的轻唱着那首《完全因你》。她是在一个夏日黄昏,骑着脚踏车到郊区为顾客所订的花篮去找特别的藤篮时,在一群野鸽子飞翔天际,坐在那名巧手编着篮子的老太太身旁听到的。初次听到时就令她浑身一僵,怎么,这首歌竟然如此的悲凄,但却丝丝入扣的贴合现代女子的心声。
也因此,每当她心情烦闷时,便会不由自主地哼起这温柔缠绵的旋律,而只要一吟唱这首曲子,心里的愁绪就会得到不少的宣泄,久而久之,她越来越喜爱这首歌,所以那天阿诺要她试唱时,脑海中浮现的即是《完全因你》。
土堆因着菊生的移挪,一寸寸地向下消减,虽然置身在黑暗中,但他却不再感到怀疑,因为嘉琪温柔的歌声如天籁般,一寸寸地抚慰着他的心,使他丝毫不觉得累,一心一意只想着早一秒钟与嘉琪相见。
背后传来鼎沸人声,但菊生并没有理会,他犹如中了邪似的,仍旧不停地双手扒着那堆土石。
“于先生,于先生……”警官连连喊了好几声,但菊生都没有反应,连他搭上他的肩他都浑若未知,只是拼了命地佝偻着身躯去挖土。
“他是不是中邪了?”后头有人在问道。
“我只听过‘鬼上身’,却没听过有挖土的事儿。”旁边有人接着说道。
“现在怎么办?我看他可能受到的刺激太大了,所以失常……”另一边有个压低的声音冒了出来。
“把他拉起来,先带他回房子里去休息,等明天路通了再送到医院去。”警官被手下你一言我一语,讲得也是头皮发麻。他手一挥立刻有人跑向前去,一人一边地想要搀扶菊生,但菊生却挣脱他们,又冲回去挖土。
“于先生,于先生!”警官见形势不对,蹲到菊生身旁,打算好好的跟他沟通。“于……”“走开,嘉琪在里面。快,你们快帮我挖,嘉琪在里面等着我救她!”披头散发,浑身因沾满泥块污水而脏兮兮,菊生瞪大眼睛地扫了那些人一眼。“快,你们还在等什么?快啊!”包括警官在内,每个人都面有难色,更精确的说,是面带同情和为难。他们的表情不言而喻,似乎都说着同一句话——你疯了!
无视于他们的沉默,菊生没有片刻歇手,后头的那些人交头接耳之后,突然冲了上去,伸手就架住菊生,意欲将他拖离那里。
“不,放开我,放开我,嘉琪在那里面,她正在等着我……放开我!”挣扎的菊生什么也顾不了的拳打脚踢,被身强体健的他踢到或捶到的人,忍不住唉声连连。
其他人见状也加入拖菊生的行列,菊生却越打越勇,打退那些人后,他头也不回的继续回到土堆前,拼命的挖着土泥。
他完全不理会他们的劝说言语,只是非常执着的重复着机械式的动作。因为嘉琪的歌声一直在那里回荡着,紧紧地揪住他的心。
“于……”警官跨向前一步,手里已经扬起了手铐,旁边的手下们也蓄势待发,准备一拥而上逮住菊生。但随着菊生一捧一捧地将土推开,那阵微弱的歌声也飘进了他们耳膜内,令他们悚然一惊。
“听到了没有?是嘉琪,她在唱歌,是我的嘉琪在唱歌!”如同吃了兴奋剂般,菊生忍不住对着自己咧嘴一笑,大声地喝道。
警官和手下们面面相觑良久,过了一会儿,警官做了个手势,马上有两三个人过去,蹲在菊生身旁,准备帮他掘土,但还来不及动手,那仅剩没多少的土堆已因中间被掏空,整面薄墙倒塌了下来。
在他们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之前,只见菊生发出了一阵动物般的欢呼嚎叫声,一跃而跳过那堆土,在烟尘弥漫中,他们错愕地看着菊生和一个瘦弱的身躯紧紧相拥,泪水在他们脏污的脸上形成了四道乌黑的痕迹。
“菊生,真的是你,我一直不愿意就这样死去,因为我还要再见你一面,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我……”乍见菊生的喜悦,使嘉琪哽咽得说不下去。“我好爱你……”
“嘘,不要紧张,我们有的是时间,现在最重要的是送你去医院,你还好吗?”菊生捧起嘉琪的脸庞,不停地吻着她那干裂的唇,又爱怜地抚摸着嘉琪深陷的双颊。
“我没事。可是你的同事,他……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你赶快去救他!”想见亲切的晔辉,嘉琪催促着菊生赶紧去搭救他。
不理会身后传来的抽气声,菊生温柔地搂住嘉琪,扶着她往洞口的方向走。在那里,已经有警方人员垂下来的绳梯在那里来回不定地摆荡着。
“我们已经找到他,也安置好他了。嘉琪,今生今世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我于菊生对天发誓,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放开你了。”抱着嘉琪攀上软软的绳梯,菊生语重心长的有感而发。
将头枕在他胸前,嘉琪的眼泪立即不争气地濡湿了他胸口一大片。“我也不要离开你。菊生,我这辈子什么都没有,我也可以容忍什么都没有,但是,我不能没有你,菊生,我再也不要跟你分开了。”
“不会的,不会再有分开的事了。”菊生先跳出洞口,伸手扶着嘉琪爬上来,两人站在那里看着已经西斜的柠檬月,感慨万千地紧紧相拥。
虔诚地在晔辉的灵位前献上一束香后,嘉琪强撑着孱弱的身子,一双手合十垂下眼睑为他默祷。根据警方人员的判断,晔辉已经死了有大半年了,那么,在地底下亲切地安慰她、领她到水池边的人又是谁?
随着大批的记者来到,这小小的山谷充斥着人声和麦克风相互撞击的奇异交响曲。检查官跟法医皱着眉地避着那些抢新闻的记者,在警方重重包围之下,法医和检察官及接到通知匆匆赶到的家属会商后,在房子里就地检验。
虚弱地靠在菊生胸膛上,嘉琪骇然的瞪着那张晔辉的家属递过来的照片。不会错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她闭上眼睛,无力地点点头。任由菊生将自己塞进车内,在梅生、兰生、亚力和阿诺急驰来援之后,重新换好轮胎的菊生想要悄悄的带着嘉琪离去。
才刚启动引擎,记者们就像闻到血腥味的豺狼,一个个虎视眈眈地朝他们的车飞奔而来。
“糟了,大哥、二哥,这下子怎么办?要是给他们逮到,他们非把嘉琪给生吞活剥不可!”菊生急得哇啦哇啦大叫,而坐在前面开着车的梅生转过头来,朝后座的菊生和嘉琪露出个充满魅力的笑容。
“要逮到你们两个,他们起码得再回去练个十五、二十年的。”语尾犹在空气中飘浮,梅生一踩油门,车立即如豹般的脱逸而去。
“兰生、亚力,到岔路口等我们,预计五分钟后到达。”梅生收起手提电话,朝倒后镜蹙一蹙眉。“想追到我,省省吧!”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穿梭,坐在后座的菊生和嘉琪除了紧紧地抱住对方之外,只能一筹莫展地看着后面紧追不舍的车队。
远远看到那个岔路口,梅生假意放慢速度,在后面的车也跟着放缓或停车时,他打开车门潇洒地朝讶异的记者们走过去。
“各位,很抱歉,我弟弟跟赵小姐今天无法接受你们的采访,不过,等他们获得充分的休息之后,我保证会主动召开记者会。”梅生环顾众人缓缓的说。
“你是谁?我们要访问于菊生和赵嘉琪……”
“是啊,民众有知道的权利!”有个尖嘴猴腮的女记者大刺刺的找个大帽子来扣。
“听说这里面有灵异事件,是不是真的?”某个八卦杂志的记者,长长的伸过手来,拿着的录音机几乎要碰到梅生的鼻子。
其他的记者一听兴致更高了,纷纷推挤着往前凑过去。此时另一辆房车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尚未停妥时,菊生和嘉琪已经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等到记者们反应过来时,兰生的车子早已发出吱吱的轮胎擦地声,扬长地绝尘而去。记者们即使要追也追赶不及,而且梅生的车还堵在路上。
优雅地向所有的人行了个典型的宫廷弯腰礼,伸直手指摸摸鼻子,梅生朝他们挥挥手,用几近牛步的车速,驶离了记者们。
“他是谁?这么聪明?”有人不满地咕哝着。
“我想起来了,他叫于梅生,是神秘的梅的丈夫,最近有传闻他要在香港开一家免费的护老中心,引起很大的话题……”有个记者苦思许久,恍然大悟地叫了起来。
“于梅生,那个一言九鼎的于梅生?那我们再拗也没搞头,走啦走啦,回去等他开记者会吧!”
议论纷纷中,小小的山谷再恢复了平静祥和气氛。
再次踏进裕梅娘家豪华大宅子里,嘉琪不再像头一次进来时般的受震慑,她沉默地依偎在菊生身畔,顺从的让菊生将她安置在以前所住的那个房间内。
于家的其他成员一波波地赶到,并且很快地立即将所有大大小小的事都处理妥当,于家老爸叼着烟斗,面不改容的坐在那里听着梅生和兰生简报事情的大约经过;老妈和玛姬兴高采烈的对裕梅品头论足,裕梅则很有耐心地一件一套的试穿着刚自查理的店整柜整柜运过来的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