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微笑以对,将巩君延的表情一一记下。
夜,更深。
伯爵相信之后的日子他们都会这样过下去,而他更相信只要有君延在身边,再漫长的日子他也能熬过。
他们永远……永远都会是一对恋人。
日,高悬。
“爷爷,来嘛!”巩敬恒拉着巩君延到门口,然而巩君延迟迟不踏出门槛。
“我怕阳光。”巩君延摇摇头,对那次手背的小伤造成的后果仍心有余悸。
“可是你全身上下都包起来了,来嘛,我们去散散步,我有好多事情想问哦。”巩敬恒不想待在黑沉沉的宅邸里,即使他明白那是为了让巩君延好活动。
“可是……”巩君延身着大外套,头用条巩敬恒不知打那儿找到的方巾包起来,脸有口罩与黑墨镜遮着,这样还不够,他全身上下还有个大斗蓬盖住,如此这般大费周张,只为了让他不受阳光侵袭。
“爷爷,你放心,有我在。”巩敬恒拍胸脯保证,巩善、巩良也跟着乱叫助阵。
“我们为什么不待在屋里就好?”巩君延起眼来看天空,那颗金色的火球像最为炙烈的火炉,拥有将一切事物焚烧殆尽的能力。
“待在屋里多没意思,就算是吸血鬼也要当个健康的吸血鬼。”巩敬恒光采焕发的鼓舞巩君延。
“吸血鬼本来就不健康了。”巩君延啼笑皆非。
“那爷爷更做一个健康的吸血鬼。”巩敬恒信心十足的说:“咱们巩家人什么不强,信心最强,爷爷要有信心。”
“我宁愿不要这样的信心。”巩君延只离阳光不到一步的距离,但他却迟迟踏不出这一步来。
“爷爷?”巩敬恒不所以的站在阳光底下,笼罩着一层光晕。
巩君延起眼,有抹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怒气直冲上脑门,他不言不语地转身远离那片阳光灿烂之地,走回他与伯爵的房间。
“爷爷?爷爷?”巩敬恒跟着巩君延到主卧室门前,吃了闭门羹,他抡拳轻敲门板,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让爷爷转身就走。
巩善庞大的身躯挨于巩敬恒腿边,呜鸣叫着;巩良则坐在巩善头上无聊的打着哈欠。
“小子,你站在我房门前做什么?”伯爵与奇特两人刚自市区回来就见巩敬恒呆站在他与君延的房门前,身边还跟着那对碍眼的猫狗。
“爷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巩敬恒情绪低落的说。
“你又做了什么?”巩敬恒的没神经他们有目共睹。
“唔……”巩敬恒迟疑着,想着若是说出了他想要拉巩君延到阳光底下的话,自伯爵魔爪下的存活率有多少。
“算了。”伯爵一见巩敬恒迟疑,或多或少也知道他大概是让巩君延的心情有所起伏与变化。
巩君延不常生气。他向来温顺的像只羊,但假若让他心情有所起伏,那得花上好长一段时间方能平复。
“君延,是我,我要进去啰。”伯爵轻敌下门扉,转开门把,身影隐没于门板后。
房内一片静寂,上回被他摔坏的床头灯又换上另一个,新的床头灯于卧房的另一角散发着晕的光辉,床尾的长几上有着斗蓬与其它的物品,伯爵来不及细索,视线即放在柔软的床铺上那一络黑发微露在外的隆起。
“君延。”伯爵坐上床沿,伸手抚摸巩君延的头发,将它们撩开,露出巩君延教被子盖去半边的脸。
“你回来啦。”巩君延睁开清明的眼眸,朝伯爵展放笑容。
“是啊,一回来就看见小鬼人守在外头。”巩君延的笑容微逸,“怎么了?”
巩君延伸手轻抚伯爵戴着眼罩的左眼,“我也想站在阳光底下。”
伯爵脸色一变,捉住巩君延的手,“为什么?”
“因为我想当个健康的吸血鬼。”
“吸血鬼本来就不健康啊。”伯爵失笑。
“所以我才要努力当个健康的吸血鬼。”巩君延拿孙子说过的话来堵伯爵。
“是小鬼,对不对?”伯爵略一猜想,大约知道巩君延为何会有此想法。
“他让我认清现实面。”巩君延知道自己在心态上仍然不是完全的吸血鬼,他渴望阳光就似飞蛾扑火一般的渴切。
“君延,你考虑清楚了吗?”伯爵舍不得巩君延受苦,然而想要一样东西,代价必定得付出另一样东西,恰如买东西要付钱是一样的道理。
“难过吗?”巩君延问的是伯爵于白日便看不见的左眼。
“不会,习惯之后也没有什么。”伯爵笑笑。“但一开始真的很不适应,走在阳光下总觉得自己快烧焦了。”
“我考虑清楚了。”巩君延想体验伯爵历经的痛与苦,他带给自己喜与乐,没有道理他的痛与苦只有自己尝。
“你想交换什么?”伯爵叹息似地问。
巩君延沉默良久,“我左耳的听力与眼泪。”
伯爵闻言呆愣,“你……”
“怎么了?”
“听力在入夜后会回来,可是眼泪,它却永远回不来了,你确定?”伯爵不愿巩君延失去哭的能力。
巩君延微笑。“与你在一起,我只会因感动喜悦而流泪,然而我知道你永远也无法落泪。”
“所以我才希望你能保留。”伯爵知道欲哭无泪的无奈。
“真伤脑筋,那我该交换什么呢?”巩君延眼波泛柔,轻问。
“最好什么都别换。”
“维持原议,左耳听力与眼泪。”巩君延捉着伯爵,坚持。
“唉。”
“别叹气,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我若不追上你,我只会溺死在你给我的爱里头。”他俩的爱都深且广,总有一天不是巩君延先死,就是受不了而离开。
强烈的爱让人窒息。
“对不起,但是我收不回来了。”
“我也是啊。”巩君延微泛泪光,笑道。“需要什么姿势或物品吗?”
“不需要,你躺好,你将会知道躺着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伯爵哀伤心疼地望着巩君延,将两只手分别覆上他的左耳与眼睛,口里喃念着咒语。
“呜……”巩君延发出痛吟,即使他咬紧牙关,呻吟声仍不由自主的倾泄。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巩君延无法思考,他的左耳与眼睛像被火烧一样的灼热,散发着可怕的热气。
好痛……
耳朵……开始像少了什么似地,伯爵的吟颂听不真切,意识也渐渐褪去,然后……然后……
“君延?”伯爵的声音回响,像一颗又一颗的珍珠墬湖般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爷爷没事吧?”巩敬恒的声音也加入这场奢华的舞宴,客人们纷纷将贵重的宝石掷入湖心。
“应该不会有事。”奇特安抚着巩敬恒。
啊,总是如此呵,奇特只要巩敬恒一来,总会伴在他身边,在伯爵发怒时安抚他,甚或扮演他与伯爵之间的桥梁……
伯爵……菲瑞尔……
“君延。”
睁开眼时,伯爵就在眼前等候着他,巩君延虽意识不清,仍然展露笑颜,轻声呼唤着那深鑴于心的名字——
“菲瑞尔……”
“欢迎回来,君延。”伯爵抱住巩君延,一颗高悬的心总算放下。
“爷爷。”巩敬恒也叫着。
“我没事。”巩君延无力的说。
“太好了。”巩敬恒没有想过当吸血鬼是多么不方便的一件事,他看伯爵与奇特两人都十分的轻松写意,但未曾料想刚开始时,当吸血鬼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我想与菲瑞尔单独说话,可以吗?”巩君延的声音低哑,但神采奕奕,话是对着奇特说的。
“好。”奇特颔首,“敬恒,我们走吧。”
“好。爷爷你多休息,保重。”巩敬恒不忘叮嘱。
“嗯。”巩君延勉强抬手同他们挥了挥。
门轻声合上。
“菲瑞尔,我没事。”巩君延被伯爵抱得好痛。
“我知道。”伯爵明明知道,可还是忍不住拥抱巩君延来确认他真的存在。
“我也不会再死去,不会再离开。”巩君延道出承诺。
“我知道。”这回就算巩君延要走,他也不让走。
“我爱你,菲瑞尔。”巩君延合眼笑了,回抱伯爵,“我爱你。”
“我也爱你。”伯爵微推开巩君延,藉以看清楚地的面容,“若有任何不适应记得告诉我。”
“我会习惯的。”如同伯爵习惯他的左眼一般。
“别说这种话。”伯爵亲吻巩君延的唇,蓝紫色的眼眸盛满担忧。
“好。”巩君延回吻伯爵,笑容餍足而充满情意。
“对了,你可以下床的第一件事,与我们一道去参加威廉爵士母亲的丧礼,可好?”
“她……”
“她在今天凌晨过身,很安详的走。”
“好。”巩君延愿意去参加从未谋面的她的丧礼。“奇特还好吗?”
“虽然悲伤,但无可奈何,人类终是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伯爵看过太多死亡,让他心神俱制、痛彻心扉的便是巩君延的去世。
“对不起。”巩君延突然道歉。
“为了什么?”伯爵低头看他。
“为了我的死去带给你的悲伤。”巩君延抱着伯爵,将头枕放于他的肩窝,看着他的侧脸。
“那都过去了,我现在、以后、永远都会和你在一起。”伯爵头一次觉得当吸血鬼是一件好事,它让他能与巩君延厮守终生。
“嗯,今后、永远、永远都会在一起。”巩君延仰首亲着伯爵的下巴,伯爵低头吻住他的嘴。
两人身影贴合,倾诉着瓦古不变的情话:我爱你。
尾声
“咦?那是……”杰森.莫里盯着前来参加丧礼的客人中的四名。
“大概又是莉丝夫人在那个国家结交的朋友吧。”威廉爵士的母亲——莉丝夫人是出了名的好玩,交游广阔,上至皇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是她的朋友。
也因此,她的丧礼格外的盛大。
“哦……”杰森.莫里觉得其中两个人很熟悉。
那个留着一头及腰乌黑长发的俊美男人以及他身边那名被他扶着的东方男子,好面熟。
“君延,你要不要坐下休息?”伯爵轻问,边拭去巩君延额上的冷汗。
“没关系,我只是平衡感不太好,一会儿就没事了。”巩君延的一会儿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靠在我身上会好过一些。”伯爵改扶为搂,两人的距离霎时化为零。
“爷爷,你的脸色真的不太不好。”巩敬恒扶着他另一边的手,但伯爵将巩君延搂了过去,让他的手顿时一空。
“我第一次站在阳光下,不适应,我相信很快就会好的。”巩君延吞吞口水,舔舔干燥的唇,勉强笑着。
“不要逞强。”伯爵硬是带着巩君延到一旁树荫下的椅子休息。
“那个男的好象有病的样子。”杰森.莫里盯着巩君延与伯爵,虽然觉得熟悉,却想不起于何时何地见过他们。
他们两人的行止像是一对恋人,长发男子竭尽所有地呵护着短发男子,两人偶然交换的眸光专注而唯一,令人生羡。
“杰森,该我们了。”
“哦。”
丧礼进行得很快,莉丝夫人的棺木入土为安后,杰森.莫里再于人群人寻找他们四人的身影,已不复踪迹。
也许,是他的错觉……
风轻拂,树梢沙沙低语,白色的玫瑰花瓣落,飘扬,再飘扬。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