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吓到我了。」他低低地说,嗓音沙哑,甚至有点颤抖。「妳要是落到他们手里,结果会有多恐怖,妳知道吗?妳一定不知道,对不对?」
「我有钱,我可以还……」
「妳的钱不够。他们不会轻易相信妳真的只有这么多钱。而且……」
而且,一个年轻女子落入这些人手中,是不是只有还钱就可以解决问题、全身而退……没有人知道。
结实坚硬的身躯紧紧拥住她,铁臂箍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于是领悟了。这个面对一切都毫无惧色、都能沉稳以对的男子汉,是真真切切地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吓。
若不是极度关心,怎么会吓成这样?
谢青雯双臂怯怯探出,轻轻地,也环上了那精瘦的腰际。「对不起。」
感觉到她的回应,顾以法抱得更紧了,简直想把她整个人揉进胸口似的。
冬日的夕照艳红似火,映射在相拥的两人身上,镶上一道金边,让整个画面像照片一样;或是,像电影里的场景一般,诗情画意,
可惜,顾以法很快就恢复理智了。
他松开了一些,虽然还是把她圈在怀中,不过,那个低沉的嗓音重新充满了钢铁般的意志。他沉声问:「妳为什么会被麻脸遇上?他刚刚说,是在妳的公寓那边、柏家附近看到妳的。妳不是应该在董郁琦家练琴吗?」
「就……那个……嗯……」支吾了半天,顾以法铁铸般的双臂又狠狠一收,让她呻吟起来。「好嘛,我说、我说啦。下午董娘娘……我是说董郁琦又出去了,然后,玛丽亚……我是说米丽也不在,我就想出门走走……」
「这么刚好,就走回柏家附近?」
「不是嘛,我和柏爸他们本来就住得不远……」
「雯子,」顾以法低头,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硬把小脸抬起来。「说贾话。」
被那双深沉如潭,又冰冷如霜的眼眸一瞪,有谁不会乖乖吐实?谢青安很无奈地回答:「我只是想看看柏爸他们是不是回来了。不管怎么样,我放心不下啊。」
「只有这样吗?」顾以法毫不放松,炯炯的眸子紧盯着她充满忏悔的脸蛋。「妳不是以为在那附近绕绕,就可以让地下钱庄的人看见妳,妳正好趁机还钱?说,妳是不是这样打算的?」
谢青雯吓得发抖。「你……你怎么会……你怎么知道!」
这点心思,也没那么难猜;要不是她自己故意想出去闲晃给人家看的话,以顾以法这么缜密的保护法,哪有可能还让她给人抓去。也太侮辱顾以法了。
「妳中午时怎么答应我的?」顾以法捏住她下巴的手指稍稍使劲,嗓音冰冷。「妳是说话不算话、随便承诺的那种人吗?如果妳老是要这样让我提心吊胆、牵肠挂肚,我还怎么做事情?妳有没有想过这一点?」
「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啊?」她凝视着那双幽深的眸,像被钉住一样,完全无法动弹,无法移开视线。
她的心眺,愈来愈重,愈来愈快。
为什么……要对我如此牵阳挂肚?
是不是因为……
问题与答案,都令她又期待,又胆怯。
不敢问,又不能不问;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顾以法总算放开了她,也省去民众围观火辣浪漫场面的麻烦。他轻推她,示意要她往前走,自己还是习惯性地落后一步。
「因为结案之后,我打算给妳一张很贵很贵的帐单。我不希望妳出什么事,更不希望妳把钱提前花光了。要不然,我白忙一场,什么都没拿到,不就亏大了。」
「啊?」
完全没想到会获得这样的答案,谢青雯傻住了。
是……是这样吗?
「需不需要我先付一部分……」最近天天待在他的办公室,跟小妹也混熟了,对于他们的「行规」,多少也有耳闻。谢青雯有点汗颜地说。
「不用。」顾以法轻轻推她,示意她继续走,不要停下来。他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又变回那个冷静又内敛的摸样。他微微皱眉,开始回想不对劲的地方。「奇怪,米丽为什么会出门?她很清楚我的指示,不可能离开妳身边的。」
「原来……」谢青雯恍然大悟,「米丽也是你安排的人!难怪她一直都在,连我要出去帮她倒个垃圾都不可以。」
「妳以为,我会随便把妳放到一个陌生环境、放在我不熟的人身旁吗?」顾以法冷冷地说。
「那你跟董娘娘……我是说董郁琦……交情,很深厚?」
这算很正常、很自然的问题吧?问出口后,谢青雯忐忑地想着。不会很明显吧?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在查问什么……
「交情?遗好。算比较常联络的朋友。」他轻描淡写。
是啊,交情还好而已。我们只是……知道一点彼此的秘密。
「你不觉得她有点……太完美了吗?我看到她都会害怕。」
「妳和她从高一开始同班,一直到大学毕业,妳毕业成绩还在她前面,有什么好怕的?」正在思考的顾以法没有注意,随口答。
换来小姐诧异的回眸。「你怎么知道我毕业成绩比她好?」
顾以法暗暗一惊!说溜嘴了。
分别这些年来,关于她的点点滴滴,都是从董郁琦那儿套问来的。
这些,她不用知道。顾以法很快地转移话题:「对了,妳去董家的时候,米丽就已经不在了吗?还是后来才出门的?
「我去的时候是她来开门的呀,可是我一直在琴房,中途出去用洗手间时,就没看到她了。我等了一下,大约半小时吧,她都没有回来。然后我就走了。」
浓眉皱得更紧。「事情不对。妳有注意到什么异状吗?比如说,有人来按电铃,或是有电话?」
「这我就不知道耶,琴房有隔音……」
他们终于走到了顾以法停车的地方。虽然她已经深知谨慎小心的他绝不会随便找个地方停车,但是停在这里……
「你怎么把车停在警察局门口啊!」谢青雯险些昏倒。「你不怕被抓吗?」
顾以法帮她开了车门,让她坐进去,没回答。
旁边一个站在门口的年轻值班员警一看到顾以法,就对他扬扬手,热络地打招呼。「要走了?」
「嗳。学弟,谢啦。」
看他若无其事把车开走,谢青雯实在无法就这样放过他。「你跟那个警察认识?为什么你叫他学弟?车子为什么可以停在警局大门口?你……」
「妳的问题还真多。」顾以法一直在思考米丽不寻常的行径,没什么时间酝酿古怪的回答堵住谢青雯的嘴。
所以,谢青雯难得得到了直率的答案。
「那确实是我认识的学弟,以前在警大还同寝室。借停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有人帮我看车,又不用缴停车费,多方便。」
「这……这不是要特权吗?」
「有吗?」顾以法嘴角扯起懒洋洋的微笑。「凡事要讲证据的,妳有什么证据说我要特权?是有拍照,还是有目击证人的口供?」
说完,证人,口供这几个字让他灵光一闪,脸色立刻变了。
「糟!」他只简单地这样说,俊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如果没猜错的话,米丽应该是被人带走了。」
「谁?」
顾以法看她一眼,重重踩下油门,车子引擎开始咆哮,笔直地冲出去。
「梁伊吕。」他说。「我要开快一点,妳抓稳了。」
第八章
外观不起眼,性能却不可小觑的车子,高速飞驰在入夜后的台北街头。
顾以法紧紧握着方向盘,而旁边的谢青雯,则是脸色发白地紧紧握着……车窗上方的把手。
「可、可以开慢一点吗?」只是一点卑微的请求。
顾以法没理她。
「根据我搜集到的资料,梁伊吕之前曾经卷入一宗性侵害疑案。说是疑案,是因为从来没有起诉。媒体也很帮忙,报导都指往那名印佣编造故事,试图敲诈梁律师的方向上去。」
「又是印佣?」怎么全世界好像都请了外籍女佣,家家户户必备似的。
「没错,又是印佣。」顾以法扯扯嘴角。他盯着眼前的路,目不斜视。「据我所知,吃过亏的,至少有两名印佣。第一个和解了,拿了和解金回去印尼。第二次事发之后,那位印佣先被转到别的地方,然后换雇主,可是梁伊吕后来还是设法查到了她现在的雇主,不断去骚扰。」
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转过一递后,谢青雯大胆假设:「那个印佣,就是董娘娘家的米丽?」
「不。」顾以法沉吟片刻,还是决定遵照之前的约定,把调查结果告诉她:「不是米丽。是妳也认识的,诺玛。」
她突然静了下来,久久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车内只剩下引擎的低低咆哮,
「很难想象?」顾以法见她好半晌没出声,只是静悄悄坐在那儿,死命抓着把手。他忍不住问。「还是吓呆了?妳这反应不大对。」
太安静了,一点都不像她的本性。
尤其经过今天下午之后,顾以法很确定,谢青雯的本性没有改变,只不过是被磨练到学会努力克制、适时隐藏压抑而已。
「你以为我会捧着脸大叫『他根本不像,你骗我你骗我』之类的吗?」谢青雯回答,「虽然说,伊吕学长像是在家只看口Discovery频道、翻国家地理杂志当娱乐,闲来写写书法或听听古典音乐的那种人……」
「我也听古典音乐:这有什么不对?」
谢青雯想到他的收音机永远定频在台北爱乐。小休息室里面床边地上CD包罗万象,从歌剧到交响乐,从海顿、巴哈到史特拉汶斯基……确实,顾以法也听古典音乐。
「没什么不对。」她乖乖地说。
她这才恍然,第一次见到米丽时,她用不大好的中文试图表达的意思--「先生」是坏人,指的根本不是柏景翔,也不是柏爸,而是梁伊吕。
坏人真的不见得长得满脸横肉、奸诈狡猾,也有可能是风度翩翩、文质彬彬,气质好、嗜好高雅的读书人、高知识分子。
「米丽和诺玛是好朋友,董家跟柏家距离又不远--米丽其实是董郁琦父母家的佣人。诺玛常常去找米丽,被梁伊吕纠缠时,更是常会躲到米丽那边去。之前本来要谈和解的,不过没谈成,搁置了一阵子,最近又开始谈了。我想,应该是梁伊吕试图找诺玛却找不到,把目标转到米丽身上。」
「学长,等一下。」谢青雯皱起眉,努力厘清自己的思绪。「我觉得怪怪的。」
顾以法却误会了。他立刻问:「晕车吗?是不是想吐?抱歉,我开得有点快。忍耐一下,快要到了。」
说着,他也同时放松了油门。
小心翼翼的程度,让谢青雯觉得心头暖暖的。
不过现在不是要温馨的时候,他们还有更重要的正事要办。
她赶快说:「不是,不是晕车,而是我在想……有件事情怪怪的。如果照你之前所说,柏爸跟柏妈是出门避风头,而诺玛也跟柏爸他们在一起的话,那他们部行踪不明好几天了,可是米丽却一点也没有慌乱或紧张的样子。她和诺玛是好朋友,如果那么担心她会被伊吕学长骚扰,这个反应,会不会太平静了一点?」
「妳的意思是,米丽知道诺玛在哪里,所以不担心?」
谢青要点头。
「我也是这样想。」顾以法也点头。「而我在忧虑的是,梁伊吕可能也想到这一点了,要逼米丽说出来。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得快点找到米丽。」
「原来我想到的东西也没什么了不起,你们都想得到嘛。」谢青雯气馁。「害我刚刚还高兴了一下,以为帮上忙了。」
顾以法扬起嘴角,没说话。
妳只要好好待在我身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就是帮我一个天大的忙了。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没有注意到他唇际微微的笑意,只是继续帮米丽紧张,「如果米丽真的被伊吕学长带走了,那……从下午到现在,也好几个小时了,会不会怎样……」
他们终于回到顾以法办公室附近,绕了一圈下来到停车场之后,一下车,顾以法便主动牵起她已经冰凉的手,领着她走。
「嘿,不要这么烦恼。」他握紧她,试图给她一点温暖。
如果不是因为电梯里有摄影机--还是顾以法亲自架设的--他还真想给她更温暖的拥抱。
「电影或小说里的女主角像这样六神无主的时候,都会做出蠢事让男主角焦头烂额。妳不会这样吧?」
她被说得噗哧一笑,随即有点不好意思。「我下午好像已经做过了。」
「还好,妳其实反击得不错,对付一般色狼绝对够了。麻脸可是楚老板手下的大将,纵贯线上有名的狠角色。」说着,顾以法想了想。「不过,只有胡椒喷雾可能还是不够保险。妳会不会用枪?」
「什么?!」谢青雯大惊失色,立刻倒退好几步。「你说什么!当然不会!」
「也好,反正我也没有枪给妳用。」顾以法若无其事地说,一面找出钥匙,打开门。
「那你为什么要问?你知不知道这问题很可怕!」她被吓得心脏差点停了。
顾以法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动声色、随口便说出令人意料不到的话。
「妳会用钥匙吗?不是开锁,是当防身工具。」顾以法把已经退后好远、花容失色的小姐拉回来,要她看示范。「指缝中各夹一根,然后握紧拳头。掌心,用大拇指顶住钥匙,对,要用力。」
「像这样吗?」她看着一串钥匙一根根像刺猬的刺一样,从拳头中竖立。「这有什么用?」
「有人接近时,妳可以用这个戳他,或是对着他的脸挥过去,最好瞄准眼睛。以后自己一个人走夜路、或是我不在妳身边的时候,记得随时把钥匙握好。」
以后……对喔,以后,他就不会在她身边了。
地下钱庄的事情已经算解决,她该可以搬回自己家住了,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天天与他朝夕相处呢?
可是,她已经习惯每天早起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他,习惯和他一起吃早餐、听音乐,在他忙的时候,待在小房间里看书或练琴,或帮小妹的忙;晚上,两人也总是在音乐声中聊天,直到她眼皮再也撑不开,跌入梦乡。
这本来就不是常态,本来就该在事情了结之后,回到各自的世界里;然而,那心头彷佛被敲开一个大洞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顾以法已经脱了外套,进房间去了。她一个人站在没开灯的玄关,呆呆的,顿时失去了行动、思考的能力。
他在房间讲电话,声音低低的,很有磁性。发现谢青雯没有跟过去,便重新走回小房间门口,对着她招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