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千巧笑了笑。“我从小在西北长大,那儿别说是个大夫了,就是个土郎中,大家也都当成活神仙供奉呢!有得医生看就要谢天谢地了,哪讲究得了那么多莫名虚礼。你就看吧,有什么毛病没有?”
那大夫于是一手按腕,一手捻著胡须便闭上双眼号起脉来,过了一会儿后,这才睁开眼睛,脸上似喜非喜、似忧非忧的神色令人颇觉不安,烟儿心焦地看著老御医摇头晃脑,一边思索一边开药方,药方写好了,也不讲解,还细细地晾高吹干,这么磨了半晌,才转过身来,然而却也不是要宣布答案。
“敢问王妃,近日是否常觉眩晕,腰酸腿软?”
宫千巧一愣。“您不说我还没注意,是常常如此。”
“会嗜睡、怕腥、时常想吐吗?”
“也会,不过这些症状有归有,倒不那么严重。”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宫千巧试著回忆,这似乎从她嫁进王府不久之后就开始了。“我也不是很清楚,记得……大概三、四个月有了吧,或许更久一些。”
烟儿听著听著,眼睛突然一亮,忍不住低叫了一声。“啊……难道……”
老太医回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了微笑,随即又看向宫千巧。“属下恭贺王妃,这是喜脉,王妃已然怀有身孕,很快就要替王爷添子了!”
宫千巧闻言,不禁睁圆了眼。“你……你说我、我怀孕了?”
“正是。”老御医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将那张单子交给了烟儿。“王妃的害喜症状并不显著,加上肚腹尚未隆起,是以初时没什么感觉,但按您的描述和脉象来看,的确已怀有三、四个月的身孕了。这张药方里头都是安胎养神的几味药材,按单处置即可。”说著说著又转过身来。“还有一事要禀,王妃虽然体质健旺,可是最近显然精神有些劳乏,为了胎儿著想,日后还是不宜操劳为佳,否则动到胎气的话,对母子均十分不利,属下日后会定期来为王妃诊脉,请王妃安心。”
“我明白了……”宫千巧道:“劳烦您了,烟儿,替我送送大夫吧。”
烟儿领命而去,待得他们离开了大厅,千巧这才有了动作,只手抚上小腹,真真不敢相信,此时此刻,那里竟已有了一块属于她和瑞祥共同孕育出来的血肉……
脑海中闪过了夜晚温存旖旎的画面,忍不住双颊臊红,她已全然不知如何是好了。该告诉瑞祥吧?这也是他的孩子呵!那该怎么著?写信?还是派人传话?可是……可是他们才大吵过一架啊,他会关心吗?他会……他会高兴吗?
“王妃。”正当宫千巧思绪纷纷的时候,烟儿已送走了御医,重新回到大厅。“时候不早了,御医说您不宜精神操劳,还是快快梳洗,上床休息如何?”
宫千巧正要回话,却在看见烟儿的同时,想起了另一件事,不,或者该说,另一个人。
“对了,香云呢?怎么从方才就没见著她?”香云对她虽有嫌隙,不过通常还是会按礼来请安,今儿打她回到王府就没见著人,不禁让她备感奇怪。
岂料烟儿却在听到她的提问后,表情一下子转换得有些尴尬。“香云她……她……”
“她怎么了?”
“烟儿不知道。”
瞧她神色有异,宫千巧的心也跟著提了起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别蒙著我,快说!”
烟儿见主子脸色变了,心知胡混不过,只好从实招来。
“回王妃的话,香云她……她走了。”
“走了?走到哪儿去了?”
“王爷去哪儿……她就去哪儿……”烟儿一说完话,连忙低下头恳求道:“王妃千万别动气,腹中胎儿要紧哪!”
然而她却没有听到回音,过了半晌,烟儿悄悄的抬起头,发现宫千巧仍好端端地坐著,脸容却已惨无人色,平放在扶手上的两只手抓著把手不放,捏得指尖都发白了!
烟儿顿时吓得眼泪掉出来。“王妃,王妃您千万别动气啊!有什么不如意,您尽管拿烟儿撒气就是了,何苦……何苦这样呢……”
“是,是啊……我何苦这样呢……”宫千巧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回答,死白的脸上泛出一朵笑。“烟儿,你知道吗?我……我不是生气……我是……哀莫大于心死,可在那之前,无论如何,我……我总要求一个明白……”
“王妃……”
“替我准备……准备行李。”
“王妃,您不会是想去南都找王爷吧?不行、不行哪王妃,您现在怀有身孕,怎禁得起长途劳顿?更何况王爷他们是轻舟快马、日夜兼程以求速下南都,您的身子不便赶路,要是单单坐马车,一个月的路程也要拖长一倍多的时间,到了那个时候,指不定王爷都要回来了啊!”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宫千巧道:“我……我一刻也等不了……”
“王妃……”
“不要再劝我,你快去备车。”说著说著,宫千巧的声音越来越弱,烟儿看著她摇摇欲坠的模样,不禁一吓。
“王妃!王妃!”她泪流满面地大喊:“来……来人哪!快去把御医找回来!”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四个月后,南都。
霪雨虽然渐消,但仍时不时的绵绵落下,昔日富庶美丽的南都,如今一片愁云惨雾,这是多年来不曾有过的状况,弄得官员、百姓焦头烂额,自皇城来赈灾的瑞祥,也已多日没睡过一个好觉,尽管如此,平时的养气功夫倒在此刻见了功效,还显得较其他官员精神矍铄,底下人办起事情来更不敢马虎了。
“都怪大堤一开始就被暴风雨冲垮了,修补不及才会酿成如此大祸,现在只能想办法在下个雨季来临前尽快修好大堤,如此才是正经……”瑞祥一边对著一班下官训勉,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门口,只因从方才起就有一个护官站在那儿,一脸有事容禀的望著他,却又不知该不该打断他们议事的为难模样,瑞祥倒也不急著唤他,只是不疾不徐地讲完最后一段话。
“赈灾的款项虽然已经拨了下来,却还要依灾情轻重筹分,你们回去以后,把幕里的钱谷师爷统统找过来,依急缓轻重的用途商讨如何分配,写成卷宗后面呈本王,本王要一一看过方能照准,明白了吗?”
“下官明白。”
“如此甚好,那么都先退下去吧!”瑞祥挥手屏退一班官员后,这才唤了那名护官进来。
“什么事?”
“启禀王爷,有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还带著一个丫头,自称是英亲王妃,说要见您。”
“笑话。”瑞祥第一个反应是嗤之以鼻。“眼下什么时候,你倒还有心情同本王开玩笑?这种事无须同我禀告,你拿几两银子打发她走吧。”
“属下给过了……可是那女子当场就把银子往属下脸上砸了回来。”
“脾气倒不小嘛。”瑞祥呵呵一笑。“还是嫌少?”
“不……不是的。她交给属下这个东西,要属下转呈王爷,还说王爷一看便知,属下实在无法推辞,这才答应帮她……”护官一边说,一边将一个用绢布包起来的东西交到了瑞祥面前,瑞祥皱著眉头接过,缓缓揭开,却在看见内容之物后,原本还带著笑意的脸瞬时惨白。
“刚刚的话,你再说一遍。”他瞪著那躺在绢布上头,一支乍看平凡无奇的木质螺钿手拿镜,低哑著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
“就是她说这东西只要王爷看见了,就知道她是谁……”
“不是!”瑞祥暴躁地跳起来打断他。“我是说你开头最先说的那一句话,你说她怎么样?!”
“她……她怀孕了啊……”
话还没说完,一阵风卷过似地,待那护宫回过神来,瑞祥已然冲出大厅,那护宫连忙跟了出去,果不其然,瑞祥冲到大门口发现没人,又折了回来。
“你刚说她来找我,人呢?!人呢?!”瑞祥一脸暴怒难耐,完全失却了平时冷静自持、谈笑自若的模样。
护官心下隐隐觉得不妙,连忙回答:“禀王爷,属下见她虽然说辞荒谬,可是实在可怜,而且她的丫头也说自己的主子长途跋涉、精神劳乏,所以属下就自作主张,将她主仆俩领到镇上的招来客店安置了……”
瑞祥一听到“招来客店”这四个字,便头也不回地直奔而出,那护官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一边吁气儿,一边回头,却看见站在厅堂口处端著一盅补品的香云,神色阴晴不定,恍然如遭雷击。
“她……她怀孕了?”香云神色震惊,不住地喃喃自语,手一松,整个托盘带著碗统统摔到地上,破成了一地残羹碎片。
第七章
招来客店
烟儿仓皇地捧著热水在庭中奔走,她刚从厨房讨了热水回来,直接端到客房里头,见到一个伙计经过,便急急拦住了他。
“小二哥,敢问产婆来了没有?”
“还没呢!产婆她家也淹了水,都自顾不暇了,哪那么容易来啊!”店小二颇不耐烦地道。
“那怎么成?”烟儿哭丧著脸。“你知道现在躺在房里的人是谁吗?是当今英亲王爷的王妃啊!要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担待得起吗……”
话还没说完,小二一个挥手道:“哈!就凭你们这副模样,也敢妄自尊大?别笑死人了!若不是那个护官老爷看你们可怜,帮你们代垫了几天房钱,谁愿意让一个搞不好待会儿就没命的人住进来!秽气!”
“呸呸呸!我们王妃吉人天相,你别胡说八道!”烟儿又气又急。“要不是车夫在路上得了急病死了,行李又被人偷走,我们会狼狈成这副模样吗?你这么狗眼看人低,将来有你好受!”
“笑话!老子就等著你!”那小二嗤之以鼻的冷笑一声,回过身欲走,不料却撞上一堵肉墙。“唉哟!爷儿!您没事杵在这儿做什么……”他摸著撞得隐隐生疼的鼻子埋怨著,只是这个时候,却听到后面那小丫头的惊呼声。
“王爷!”
“王爷?”小二一愣,下意识地想抬起头,然而突然一脚凌空飞来,“砰”一声便将他给踹了个四仰八岔!
“混帐东西!”一声暴吼传进那店小二的耳中。“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爷是谁!”
“王……王爷!”烟儿连忙冲到瑞祥面前阻止他。“眼下不是和这种小人计较的时候,王妃劳累过甚,弄不好有流产的可能,再不去请产婆过来,只怕母子都有危险啊!”
瑞祥闻言一震,一把揪起了店小二的衣领,像抓小鸡似地将他拎到眼前,厉声道:“快去给我请镇上最好的大夫和产婆来!王妃若有三长两短,本王就拆了你们客店,叫你们统统流放到西北去充军!”
“王……王爷恕罪!小的瞎了狗眼了、小的该死!我这就去办!这就去办!”那店小二见来人衣饰华贵、盛气凌人,不管是不是王爷都很够呛了,连滚带爬的慌忙冲了出去。
瑞祥看见他确实跑出去后,便即刻与烟儿往回厢房的路上走。
“王妃为什么来?还有,她什么时候怀孕的?!”
烟儿听见瑞祥这么问,紧绷的情绪一触即发,忍都忍不住,哽咽地急道:“都怪烟儿说错了话,王爷离开皇城的那天晚上,王妃问起香云,烟儿说香云随著王爷一块来南都,王妃脸色就变了,说她也要来,可是那时御医已说明王妃怀有身孕,不宜劳动过度……”
“你没阻止她吗?!”
听到瑞祥的怒吼,烟儿吓得不停哆嗦。“烟儿有……王妃当时气倒了,加上烟儿在旁边劝,王妃又害喜得严重,这才乖乖的在府里休养了三个月。可是王爷一直没捎家书来,后来王妃说她再也不能忍、再也不能等了,于是就在一个月前动身往南都来,烟儿没办法,只能跟在王妃身边……”
瑞祥越是听,越是不可遏止地心烦意乱,正巧这时两人已到了门口,他便示意烟儿住嘴。
“你到外头等产婆去,我进去看看。”
“王爷……可是产房是不净之地……”
“她是我的妻子,有什么净不净的!快做你的事去!”瑞祥说完这句话,当下便头也不回地直入房里,更当著烟儿的面将门甩上。
然而烟儿一点也没有被吓到,反倒又哭又笑的抹著眼泪往外头跑。
“太好了……太好了……王爷终于来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千想万想,都想不到再见竟是如厮情景。
厢房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来,一个身上只著单薄白衣的女子,毫无血色地躺在枕头上,满头满脸的细汗布得肌肤濡湿,隆起的肚腹更是惊人……
这么娇小的身躯里负荷著他的骨血,不管是为了什么因由,她千山万水跋涉至此,只是为了要见他……
瑞祥满腔说不出的复杂感受,可以的话,他真想替她痛、替她承受这些。嫁进王府以来,他没再见过初相识时,千巧曾经绽放过的那种灿烂微笑,而这一切,竟都是他害的吗?
轻轻地执起她的手,包在自己的双手之中,那冰凉的手温令他惊骇莫名,一度以为她已然死去。
“千巧。”他轻拍床上人儿那和手一样冰凉的面颊,不自觉颤声低唤。
宫千巧微微张开了眼皮,虚弱但努力地想辨清那唤著地名字的声音,影像随著聚焦越加清楚,模糊的影子一一重叠后,叠出了那个令她日思夜想的男人。
阵痛忽又在此刻强烈袭来,宫千巧摸著肚子,无声地倒抽起气来,复又痛苦地看著眼前人,就是不出声。
“为什么不喊痛?为什么不哭?”瑞祥看著她那极力忍住的表情,心痛无比剧烈,那是一种蚀人的折磨,教他只想代她痛,天啊!她此刻看起来是那么无助、那么纤弱,怎能承受得了这样的剧痛?!
“千巧,别这样,你有什么怨,就往我身上发,别让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难受……”瑞祥努力地想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她知道,然而许是阵痛已到了最高潮,宫千巧霍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微微侧身,张口便咬住了他的手!
一股剧痛自手上传来,却不过是她此时所承受的万分之一,瑞祥一声不吭,定定地看著她,宫千巧是完全无感的,直到一丝血腥味在她的口中敞开……
直觉松了口,她惊愕莫名地看著那一排齿痕,早已咬出一道口子,血正是从那里流出来的。一股椎心的痛,从心中源源不绝地泉涌而出……啊……他流血了、他流血了……是她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