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你说你后悔嫁给我。”他的大拇指缓缓地摩挲著她的肌肤。“既然后悔,为何替我挡这一刀?”
宫千巧并不答话,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她疼啊……
“假如你就这样死了,我要怎么办?”
宫千巧一怔。“你……怎么办?”
看见她有反应,瑞祥忘情地紧攫住她的双手,激动万分,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想到如果失去她……从前的那些挣扎,如今看来竟变得如此可笑,他怎能如此?一开始就该好好地待她的啊!心中的那道防线终于溃堤,此时此刻,他再无半点犹豫。“是的,我怎么办?一点补救的机会都不给我,一点挽留的机会都不给我,那么我想,我只能恨你一辈子了。”
“补救……挽回?”宫千巧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地将视线别开,露出一抹虚弱至极的自嘲微笑。“覆水难收、破镜难圆……王爷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瑞祥闻言,直觉地竟想到那只破裂的手镜。
“东西坏了就是坏了,怎么可能跟原来的一模一样呢?千巧虽然和王爷经历了这么许多,可是我早就累了、倦了,怎么可能还是以前那个单纯无知、一心信赖著王爷的宫千巧呢?怎么可能回到从前呢?”她将视线转回到瑞祥身上。“王爷……是国家的栋梁,更受到万民的景仰……千巧怎么能眼睁睁地看著王爷遇险?相救自是应当,请王爷不要为了我而内疚……千巧担待不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语气那般的生疏、那般的客套,反而让瑞祥迷糊了。
“什么意思……”宫千巧看著床顶,视线怔忡。“什么意思都没有,只是我好累,我好想我爹还有我娘……”
“那么等你快些好起来,我即刻将岳父、岳母接到皇城来看你……”
“不,”宫千巧闭上眼睛。“皇城再好也不是我的家……”
是的,不是她的家……
为何要等到身心俱疲才明白?皇城从来不适合她,她的归属也不在眼前这男人的身上,她只想念西北那与家人同住一间朴实院落里的生活,每到日落西斜时刻就爬到沙丘上等看橘红夕日的单纯快乐,这是皇城里的日子绝不会有的,这一切只因为她是英亲王妃,所以要行规炬正、起坐端方,没有喘息的空间,一时半刻都没有……
瑞祥看著她漠然而遥远的表情,一股不好的预感直窜而上。
“你想回西北?”看她不置可否,瑞祥的表情陡而严肃起来。“你知道你是什么身分,我是不可能让你离开我的。”
“那王爷休了我吧。”反正他当初本就要拒绝这门亲事的……
孰料她得到的答案,竟是短短五个字。
“你想都别想。”瑞祥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
宫千巧闻言赫然睁眼,当下不顾自己身上还有伤,便挣扎著坐了起来。
“为什么?你明明不爱我!为什么不放我走?”
“因为你还爱我!”
“呵……好……好笑……”泪水霎时不受控制的奔流而出,宫千巧恸极竟然失笑。“我爱你,就活该倒楣,活该为你受罪,活该被你身边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捉弄吗?”
“我会把香云送走。”
“太迟了!你要说我小心眼也好、说我嫉妒心重也罢,我就是容不得她,我只要我的丈夫关心我一个人、爱我一个人,他的眼底只有我!你听清楚没有?!”
终于掀出了底牌……她终于把长久以来压抑在内心的情绪一次宣泄而出,这是丑陋又赤裸的嫉妒,却也是地最真实的心声啊!
“很抱歉我又要说你不喜欢听的话,但我还是要说,”她决绝又不容置疑地说道。“其实,你赶不赶香云走,对我而言根本无所谓……因为你看著的人,从来不是香云,而是皇后姊姊……”
奇怪的是,往昔只要一谈到这个话题,瑞祥的第一个反应便是阻止她再继续往下说,但是这一次,他却哑然无言的看著她毫无顾忌地释放著心中的想法,至于皇后的名声什么的,他根本无暇去顾及了……
“皇后姊姊千般好,我当然晓得,千巧这一生要是有及得上她半分的地方,大概也就是我和她一样身为女子这件事了。千巧不是什么伟大的人,我的爱并不无私,我希望占有的,并不只是名分而已,我要的……是丈夫的心,否则,要这王妃头衔又有何用?假如你有可能爱我,只是一时放不下对姊姊的感情,那么千巧等得,就算是一年、十年都等得,举竟那还有个指望,可是……如果你不能爱我,那千巧只能在此请求王爷,求您……求您放了我!”
“千巧……”
“我很贪得无厌吧……”宫千巧仍在笑。“我这样……是多么惹人厌啊……您说是不是……王爷?”
瑞祥已然惊愕得无法言语。
不……或者该说,他从来不认为天底下有哪个女子会坦白承认自己对爱情并不大方,更没有那种只要霸住了正室的位置,不管丈夫的心在不在自己身上都无所谓的想法……
有这种念头的她,该说是天真,还是和他一样的任情至性呢?
和他一样?
瑞祥一震,使他惊讶的别无其他,而是他居然在宫千巧身上看见了和自己相同的地方……
“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了。”
瑞祥伸出手来,揭开她胸前衣襟,露出那片雪白胸脯。
他轻触那胸上的血痕,手劲很轻、很轻,仿佛那抚触所传来的痛楚也能传达至他的心臆……
“你为了我负上这样的伤,你以为我仍会无动于衷?”
宫千巧笑了。
“王爷是在同情我吗?”她轻轻地拨掉了他的手。“千巧不需要被怜悯的爱,只求您放过我。”
“我不放。”瑞祥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我这一辈子都不放!说我无赖也好、说我专制也罢!这一辈子我都不会让你从我身边离开!”
“你……”
“你要去西北?很好,那我就陪你去,不过前提是你得先回皇城养伤,还有,你如果不在三个月内把身上掉的肉长回来,就别想踏出王府一步!”
宫千巧定定地看著眼前人那坚定中带著热切的眼神,原本枯槁如灰的心,顷刻间竟然不受控制的狂跳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明明连最不应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为何……为何他没有掉头离去呢?为什么他不责备她的痴心妄想呢?只要让她死了心,他这辈子就无须再应付她的喜怒哀乐了不是吗?
要怎样才能不再迷惘?她好困惑……
瑞祥仿佛察觉了她的动摇与犹豫,而唯一能释除她疑惑的举措,只有一个。
他伸出双手,将她轻轻地拥入了怀中,让她去感觉,他身上的温暖与热度……
“千巧……”瑞祥在她的耳边低语著。“我会用尽一切的力量让你明白……”
“明白……明白什么?”
“我对你的感情。”
瑞祥对上了她的双眼,这一回眼神是无比的清朗与坚定,千巧不及反应,外头忽地传来敲门声。
“禀王爷,小的有要事禀报,是关于香云姑娘……”
瑞祥闻言,神色一凛,然而面向千巧时,又转变得十分柔和。
“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去去就回。”
不待她答话,他起身欲走,千巧连忙撑起身子。
“王爷!”
瑞祥回过头来,看她一脸欲言又止。“怎么了?”
千巧看著他。“请您……宽容处置,毕竟……毕竟她也对您……”
“都这样子了,还顾著替她求情。”瑞祥叹了口气。“我该笑你傻,还是为你的善良感到高兴?”
“我……”千巧还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到瑞祥的大掌轻轻在她颊上拍了拍。
“睡吧,我一会儿就回来看你。”说完这句话后,这回瑞祥是真的离开房间了,只留下千巧怔怔地抚著刚才被他碰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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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客亭。
“他还是赶上了?”
郊外,香云背著一个小包袱立在亭外,听著收买来的人所打探得来的情报,脸上神色阴郁难明。
“香云姑娘,既然您要小的做的事情,小的都做到了,那……”
“拿去吧。”一个元宝飞掷过来,落在那人的身前,那人一见香云如此大手笔,忍不住喜得眉开眼笑。
“谢谢香云姑娘!日后要是有事,别忘了再吩咐小人啊!”
“行了行了,你去吧。”香云挥了挥手,不欲多谈。
那人千恩万谢的离去了,只留下香云一个人。
而仿佛确定了周遭再也没有其他人之后的那一刹那,她两行清泪徐徐落下。
“不公平……不公平……”
“不公平些什么?”
一个熟悉的男声自她身后响起,香云愕然回头,一看竟怔了。
来人正是瑞祥。
“你是怎么……”话还没问完,她已然理会,要不是方才那探子收了两头礼,瑞祥岂会晓得她又折了回来?
唰地一声一道精光闪过,一把长剑架在香云的颈项上头,瑞祥冷凝著眼看著她。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香云闻言竟然笑了。
“香云自知王爷断难姑容,也没想要辩解什么,当初我的命是被您所救,如今您要收回,香云亦是无话可说,王爷请动手吧!”
“好一个无话可说。”瑞祥怒视著她。“你把人心当成可随你操纵的木偶吗?难道你以为,没了宫千巧,本王就会移爱于你?”
“哈……哈哈哈哈……”香云忽尔仰头大笑起来,笑得泪花四溅。“移爱于我?原先我是抱著一丝这样的奢望,不过在求你不要回头,你却仍然执意回去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死了。既然你不能爱我,那我只好让你恨我了。”
瑞祥一怔。“恨?”
“不错,就是恨。”
如果感情有先来后到,那么宫千巧就绝不会是个赢家,为了争那口气,她所输掉的不仅仅是爱情而已,还输掉了人格,用尽一切心机,安排人在半路埋伏,也是因为她再也不怕被瑞祥所恨,原先她还有些愧疚,然而在瑞祥又一次的拒绝她之后,她的心就整个凉掉了……
爱也好、恨也好,哪样不是铭心刻骨、一生一世都消除不掉的记忆?
如果不能得到他的爱,那么就用另一种方式让他对她永志难忘吧!
“王爷恨我吗?”她突然往前走了一步,让自己的脖子更加靠近锋利的剑尖。“那就杀了我。”
瑞祥却反而将剑移开了。
“你走吧。”
香云愣了愣。“走?你叫我走?”
瑞祥一面收剑回鞘,一面说道:“我不想再看见你,也不愿意再想起曾经有过你这么一号人物,所以你走得越远越好,远离皇城、远离英亲王府,尘世之中,从此两两相忘。”
“不……你不能这样……王爷……瑞祥……你不能这样对我,这么残忍、这么无情……”
“饶过一个意图谋害英亲王妃的不法之徒,相信世人对本王有情无情与否,自有公道。”瑞祥冷冷地说道。“永别了,告辞。”
语毕,他一个转身,朝著来时路飘然而去。
望著他那高大的背影,情知他说的“永别”就真的是永别的涵义之后,香云终于崩溃地跌坐到地面上,掩面失声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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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西北总督府内堂。
一个属下拿著急报匆匆地走了进来,对著正吃著糕点的宫任安禀报。“禀大人,方才外头来了一封急报。”
“急报?”宫任安手一松,糕点掉到了桌上,为了掩饰失态,他连忙假装咳了雨声。“快快快,拿来给我看看。”
“是。”那属下慌忙呈上,宫任安接过来一瞧,只见信封上头并非一般急报模式,不禁心下犯疑。
“有没有搞错啊你?如果是急报,信封上头会插羽毛不是吗?”
“禀大人,属下确实从送信的差官那里听来,是急报没错啊……”
“是这样吗?”宫任安皱起了眉头。“信是从哪里发出的,查清楚了没有?”
“禀大人,信是从南都那里寄过来的。”
“南都?”不是皇城?这下宫任安疑虑更深了。“好了好了,我要看信,你先下去吧。”
“是。”见那属下退下之后,宫任安连忙启信来看。
就在这个时候,宫夫人从外头走了进来,发现丈夫正在看信,于是问了一句。“怎么了,老爷,皇上有什么示下吗?”
“……”
“老爷?”宫夫人看著丈夫一瞬不瞬的盯著信看,不禁担心了起来。“老爷,您别不说话啊,是不是事情很严重?您这样教人好担心啊!”正当她想进一步问个清楚的时候,宫任安却突然撇下信,抓住了她。
“快!快……”
“啊?什么?瞧您这样,是不是头疼?还是胸闷?”宫夫人扶住他急问道。“要不要先坐下来休息一下?”
“不,我没事!我是……我是太高兴啦!”
宫夫人这下可搞不清楚了,急报多半是国家发生战事或者是哪里出现了灾荒,哪有看完会高兴的道理?仔细思索,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宫任安受到的刺激太大,一时间脑袋糊涂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宫夫人不禁著急了起来。“老爷,您撑著点,您可不能有事,我这就差人去找大夫……”
“哎!你这是怎么了?听我说嘛!”宫任安回过神来,笑道:“信是王爷从南都寄来的!”
“王爷?”宫夫人一愣。“你是说,咱们的女婿,英亲王?”
“没错!”宫任安扬著信件道:“上头没插羽毛,信封的格式也与官方文书略有不同,这只是王爷为了让我们早点看到信而故意差发急报的差役送过来的。这个王爷啊!要是皇上知道他公器私用,拿差官当自己的人使,只怕又要被说嘴了……”
“那老爷帮王爷美言几句不就得了?”宫夫人知道不是急报以后,反而更急切了,只因为她直觉联想到瑞祥寄来的信件内容多半与女儿有关,连忙问道:“既然是给咱们的信,那信里想必提到了咱们乖乖儿吧?他说了什么,你倒是别卖关子啊!”
“他说……”宫任安深吸了一口气,顿了几秒后才回答。“他说南都发了大水,他前往救灾,而咱们的宝贝女儿就在那里生了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娃娃,咱们终于当外祖父和外祖母了啊!”
“什么?!”乍闻这个消息,宫夫人并没有马上就昏了头,反而十分疑惑。“可是……可是咱们女儿嫁过去的时间这么短,就算是怀孕生子,应该也没这么快才对啊!”
“信里说那是因为她有早产的迹象,幸亏母女均安。总而言之人平安就好,咱们还是为她高兴比较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