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别动,咱们正在帮您点胭脂呢!”
不得已,宫千巧只得自镜中对母亲露出一个歉然的微笑,宫夫人笑吟吟的看著她,半点不怪。
“不打紧、不打紧,你们忙,把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是最最要紧的事儿,仔细些,听清楚没有?”吩咐既毕,她便在一旁的圆椅上头坐了下来,看著宫千巧那盛装姿容,原本还喜孜孜的脸孔,一瞬间突然漾出泪花儿。
“娘……您怎么……”
“哎……我是一时太高兴……”宫夫人急忙拿出手绢按著眼角。
“您这么舍不得我吗?”宫千巧看著母亲,依恋之情油然而生,便傻里傻气地问道:“那我不嫁了好不好?”
“你这孩子……”宫夫人原本还要哭要哭的呢!孰料听见这句话,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事情都到了这份上了,你还想反悔?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指天誓日的说,要不是英亲王,就情愿上道庵做姑子去?”
宫千巧闻言,脸红了红,说道:“人家是怕你们觉得寂寞嘛……”
“傻孩子,你爹娘难道就会为了自己,把你拴在裤头儿上一辈子?”宫夫人说著说著,拉起了女儿的双手。“乖乖,为娘有话要交代,你要好好听著。”见到女儿点了点头,她方才往下说。
“从今儿起,你不但是人家的媳妇,更是身分尊贵的英亲王妃了,为娘的不可能在你身边提点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能送你一句话,凡事忖前思后。有不能决定的,就请王爷一同参商,相互尊重,夫妻才能和合,以此理家,方能其乐融融,听清了吗?”
“女儿知道了。”宫千巧其实听得迷迷糊糊的,不是十分了解,但既然是娘说的话,总之先答应下来就是了。
“夫人,吉时已到,该给小姐戴凤冠、盖喜帕了。”旁边的丫头适时打断了母女两人的谈话,笑吟吟地催促道。
“凤冠拿来,让我亲手帮她。”宫夫人吩咐道,那侍女连忙将凤冠交到她手上,宫夫人于是将那顶沉甸甸、亮晃晃的凤冠往宫千巧的头上一放。
一股重量沉沉地压了下来,传递至全身,宫夫人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问。
“重吗?”
“嗯……”
“那你要记住,这就是英亲王府的重量,这就是你身为一个王妃,所要担起的责任,知道吗?”
宫千巧身体微微一颤,似乎到了这一刻,才真有具体的感受……不过,她还未来得及去深思,一方红红喜帕便盖头盖脸的垂了下来,把她的视线变成一片红,让她再看不见其他。
“小姐,王爷已经到行馆了,咱们快些出厅堂去吧!别让新姑爷久等!”
新……新姑爷?
止不住一颗心颠儿乱窜,宫千巧完全不由自主的任著人搀扶,出了闺房,迈开脚步往大厅走去,一路上恭贺声不断、笑声不断,这些都是来祝福她的人们,而随著他们的笑声,宫千巧也不禁飘飘然了起来,前程似乎一片光明,过程顺利到令人吃惊……
再来是拜别父母,她听见了父亲吸鼻子的抽泣声、母亲的劝慰,然后新郎牵著绣球彩带的另一端,带领著她走上花轿,接著,她就在这里了,在花轿的里边儿,在走向英亲王府、走向崭新而且未知的人生道路上。
“这些人……都是来看我的吗?”宫千巧看著外头喃喃自语著,而其实,答案早已不得而知。
迎亲的队伍那么长,那么的意气风发,笙箫管鸣的乐声仿佛都要传到天上去似地,亲王府的旗帜随风左右飘扬著,皇城里夹道相迎看热闹的人民更是瞧得眼睛发直,个个伸脖拉颈的想挤到前头看个仔细,不为别的,就为这皇室有好几年没办过喜事了,更何况这一回娶妻的是那个战功彪炳的天之骄子、连皇上都赞其为无双国土的英亲王啊!是怎样门第的好姑娘,方能人得了亲王的眼,做了他的王妃?是怎样的天仙美貌、是怎样的贤德温良?!
“小姐,王府到了!”外头传来侍女提醒的低唤,宫千巧慌忙坐正了身子,双手安分地垂放在膝上,几乎是才一坐好,轿子就落了地,帘子就掀了开来。
“王妃请下轿。”几个陌生的声音一下子簇拥上前,显然是英亲王府的人,宫千巧的视线被喜帕局限住,也看不见其他,只瞧见好几双绣鞋在眼前不住地走来走去,喜乐还在呜啦呜啦的吹奏著,每个人都忙碌到不行。
“王爷来了。”有人说道。“王爷请拿好彩带。”
听到王爷两个字,宫千巧的精神微微一振,接著便见到一双石青色的素绸靴子烘云托月地出现在那许多双绣鞋中间,她感觉到自己拿著的彩带另一端,确实地交到了对方的手上,在对方的牵引之下,她缓缓地前行,跨过那一道高高的红漆老桧木门槛。
一阵清爽的微风,拂来丝缕淡淡的槐花香气,袭得人神智一醒。
千巧的心突突一跳,知道踏进王府的门,和身前的男子拜过了天地,她从此就是英亲王府的王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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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人群散席,所有的达官显要、皇族贵胄都离去了,只剩微醺的瑞祥站在宴席中间,冷冷地睥睨著那一桌桌的杂乱残羹、满院的狼藉混乱。他的心情,就如同面前的情景,充满复杂又不知从何理清的紊乱。
抬起头,红红的灯笼围在院子的边儿上,一个接连著一个、一个接连著一个,就好像人生,一切的责任和顺序都是必然,年纪到了就该娶亲、娶了亲就该生孩子,生下了孩子就养,养大了自己的人生也就差不多走到尽头了。他瑞祥唯一和别人不同的是,他的坟墓会比较大、比较华丽,如是而已。
人生就是如此,必得遵循那不成文的规定,而他是亲王,更不能“不正常”,否则只会害了自己。所以,他成亲了,不管这是不是他的意愿,更不管他欢不欢喜。
“王爷。”有人走了过来,原来是向来在他身边侍候的小太监。“您该歇下了,今晚是您的洞房花烛夜,王妃在等著您呢!”
“啰嗦。”瑞祥皱著眉头转身便走,那太监见状忙跟上前去。
“王爷,您这般模样,会吓著王妃的……”
“那本王倒是该怎生模样?”瑞祥回过头,冷冷地瞟了那小太监一眼。
那小太监倒也不怕,笑嘻嘻地回答:“自然是开心点喽!王爷虽说第一次做新郎倌,但可不是头一回疼人儿了吧?!”
这话说得瑞祥忍不住冷嗤一笑,背著双手抬起脚来作势欲踹。“去你个奴才!六根不净!明天就教你再进净房里阉个彻底些!”
此话一出,那小太监立刻一个哆嗦跪了下来,口中不住讨饶。“别别别,求爷儿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滚吧!”瑞祥懒得再搭理他,那小太监却又抬头,可怜兮兮地问著。
“爷儿上哪去?”
“回新房!”瑞祥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便头也不回的走开。
那小太监的可怜样儿登时不见了,随即笑开来,口中还念念有辞。“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荫!奴才恭送王爷!”
第五章
于此同时,新房。
当瑞祥怀著无比复杂的心情迈步至新房前时,有些讶异地发现门竟然是敞开的,一个婢女站在室外,神情不安,一看见他就慌忙跪下。
“王爷!”那婢女道:“香……香云在里头……”
“喔?”瑞祥眉心一皱,看来他真的太放任香云了,她居然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连新房都敢来捣乱?
当他跨进内室,见到眼前景象时,酒都醒了一半,表情更加凝重了。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既低沉又冰冷,却不是对著喜帕已经被揭起来、神情僵硬的新娘子,而是另一个不该在此时此刻出现的女人──香云。
“香云来给王妃道喜。”香云迳自走到桌旁,挑著蜡泪,毫无半点不自在的模样。
瑞祥看了宫千巧一眼,只见她脸色雪白雪白的,于是看向香云:“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吧?”
“王爷在外厅应酬宴客,香云只是怕王妃寂寞,过来陪她说说话,这也不成吗?”香云仍是那副轻忽的微笑。
“你出去。”瑞祥冷冷地道。
“王爷……”
“如果再让我说一次,那么你要出的就不是这房门,而是王府了。”瑞祥眯著眼瞧她。“出去。”
香云脸色青了青,终于咬著下唇,怫然离去。听见木门被哐的一声摔上后,瑞祥伸出食指揉按了按眉心,待得吁了一口长长的气儿,才回过身子,面向宫千巧。
“香云没有得罪你吧?”明明真正想问的是她吓著了没有,不过他却硬是将那份关心转化成一种礼貌又生疏的语气。
宫千巧愣了一下,把视线缓缓挪移到瑞祥身上,仿佛今时此刻,她才真正瞧清了他。
这就是新婚头一夜,她的丈夫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牢牢地捏握著自个儿的喜帕,感觉到冷汗一点一点浸润进那方帕子里,一切缘于方才香云对她说的话。
“难道王妃以为王爷是因为爱你,所以迎娶你?”香云的声音在她耳中回荡。
“香云斗胆实报,这世上,他真正唯一爱过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妃那深居幽宫、母仪天下的皇后姊姊……”
“忙了一天,想必累坏了吧?”瑞祥走到桌前,拿起两只白玉酒杯,各斟上八分满,宫千巧怔愣地看著他,却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王妃以为香云胡说八道的话,只消想一想为何王爷至今依旧孤身未娶,再仔细看看香云就能明白,您以为王爷为什么饶过一个逆臣的女儿?那只是因为,香云的面貌,有几许与皇后神似罢了啊……”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她低声,自言自语的喃喃。
脑海中的香云却仍不愿放过她,依旧宣示著残酷的事实。
“王妃是皇后的姨表姊妹,自然更胜香云一筹,香云无话可说,只是觉得,若是对王妃隐瞒这个事实,那就太不公平了,所以这才冒著搅乱洞房之夜的过错前来禀报,王妃若是觉得委屈,在木未成舟之前,应细细深思,以图补救余地不是?”
补救?已是明媒正娶、拜过天地、八人大轿从王府正门被迎进来的元配正妻,到了如今,如何补救、怎生补救?不管香云说的是不是事实,千巧那原本欢喜雀跃的心都已经凉了一半,望著眼前这让她完全乱了套的男子,她竟有说不出的苦涩……
瑞祥回过身来,端著酒杯走到她面前,递了一杯给她。“喝交杯酒吧。”
宫千巧没动,瑞祥索性将酒杯塞到她的手中,然后在她身边坐下,这时候,宫千巧终于忍不住了。
“王爷不问香云说了些什么吗?”
今晚头一回听见她声音的瑞祥不禁转过头来看她,却发现宫千巧的眼神直视著前方,并未对上他的。
闷闷地低笑一声,他并不是特别在乎。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八、九分,劝你别往心上放,改天我会好好教训她,这时就先别提了吧!”
宫千巧心一沉。
这是什么回答?那个待她那么亲切、那么随和的英亲王爷,真的和现在身边这个男子是同一个人吗?!
不……不不……或许她有什么地方搞错了,瑞祥其实从未变过,就算是此时此刻,他的态度依旧从容闲适,说话语气也仍是不疾不徐……
天啊,是她错了,从头到尾错得彻彻底底,她误将他的无所谓当成了随和,误将他的客套看作了有情;事实上……现在的瑞祥,他说话的语气和之前的模样,哪有什么不同?
“我、我头有点晕……”她紧紧地捏著杯子,指头不住微微的颤抖,一种无依无靠的无助感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让她头晕目眩。
“是吗?那就别喝酒了,早些歇下吧。”瑞祥看出了她的无措,那纤细雪白的指尖捏得都红了,一时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便伸出手来为她除去了凤冠,宫千巧看著他那戴著玉扳指的手动作著,不禁抬起头,仰视眼前这令她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男人。
“王爷……”
“不是说了,叫我瑞祥。”
宫千巧并不理会,执意叫著:“王爷,千巧有事想问你。我听说,香云长得很像皇后姊姊。”
“是有那么几分像。”瑞祥倒是没有规避。
“您可有一点半分的喜欢千巧?”
对上她那清明澄澈的双眼,瑞祥一时怔了,他回过神来,答得倒也干脆:“不喜欢你,娶你做什么?”
宫千巧仍不放松,宛如下定决心打破沙锅问到底,语气中有著一股天真的执拗。“容千巧再问一句行吗?您喜欢千巧,是因为我是千巧,还是因为,千巧比起香云来,更加更加的像皇后姊姊?您喜欢的人,其实是皇后姊姊……”话还没说完,被诘问的瑞祥随即勃然色变。
“你提这做什么?”
“王爷何必跟我装糊涂呢?千巧只是想求个明白也不行吗?”宫千巧一说完,突然感觉身子一轻,被人提抱了起来,等她意识过来,自己已被瑞祥牢牢地箍在怀中,动弹不得!
“你要明白?本王这就给你个明白!”唰地一声,他扯下了那五彩端丽的霞云披肩,粗暴地吻上了她的唇。
那是一阵漫天而来席卷全身的暴风,铺天盖地地将千巧给攫住了。没有丝毫轻怜蜜爱,只是一迳的侵略与占有,他吻得千巧喘不过气来,几乎撑不住身子,只能无力地抓著他的衣袖,不停地瑟缩。
瑞祥也仿佛再无法忍受单纯抱著怀中这温暖娇软的身子,尽管当初吻她,只是想略施薄惩,只是想让她停住质问,然而终究是引火上了身,那唇竟超乎他所预期的丰润甜美,令他再罢不住手,直将她紧抱在怀中,直压上那红红的帐褥,珠翠凌乱、嫁衣揉绉,盯视著她掩饰不住仓皇的美眸,瑞祥的心突地狠狠的揪痛了!
为什么……为什么看见她这模样,他竟会心痛呢?来不及厘清那是怎样的复杂心绪,那远远大于心痛的愤怒还有情欲,早已让他把持不住自己,他俯身,狠狠地像要撷尽她身上所有的甜美与处子的芬芳,掀开艳红喜服、揭去了葱绿抹胸,露出她温润如同象牙般的颈项、赛雪欺霜的雪白肌肤,将热烫的唇贴合在那娇柔之上……
千巧浑身一颤,落下泪来。在迷乱与眩惑间,她想看清却又想逃避,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她所认知的瑞祥,不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