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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恋千年 page 7 作者:雅史

  “城主,传属下前来,有何吩咐?”郑子禹微微欠身,不卑不亢的语气。

  孙定山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目光自桌上的甲骨移开,摆了摆手,示意占卜师退下。身旁的侍者端来一盅状极诡异的血水至郑子禹面前,轻置于茶几上后,也随即从容退下,很快的,书房内只剩主与仆——孙定山和郑子禹。

  诡异的气氛漫布在他们两人之间。

  静默许久的孙定山,总算打破沉默,他缓缓地开口,但口气是不容错辨的凌厉:“子禹,可记得当年你爹和你刚至钜龙城安定下来时,在我面前所立下的誓言?”

  “属下记得。”他瞬时悟出孙定山传唤他前来至此的真正用意。

  “说来听听!”孙定山眸中精光乍现,又随即消逝。

  郑子禹依言,朗声复诵出当年初蒙孙定山收留时所立下的誓言,一字不漏:“我,郑子禹,今生今世,当永远效忠钜龙城,且完全服从城主的命令,除非因过失遭城主放逐另当别论,否则绝不言悔,倘若有二心,定不得善终!”

  孙定山闻言点点头:“很好,既然如此——”

  他的目光停在郑子禹身旁的茶几上。

  虽不知搁着的那盅血水是为何物,但邓子禹心中已然明白了悟,孙定山明显地对他的忠诚起了疑心,不再全然信任。

  “桌上那盅血酒,我要你喝干它!这是命令。”

  郑子禹没有丝毫的迟疑,动作俐落地举盅一饮而尽。

  孙定山注视着他的反应,相当满意,阴恻恻地问道:“你难道不好奇这盅血酒有何作用?也许,它是盅含有剧毒的酒,你不怕吗?”即使确定郑子禹的不二之心,他问话中的笑容仍别具深意。

  “何惧之有?属下若是贪生怕死之辈,城主当初也不需栽培属下至今。酒中有毒与否,倘若城主认为属下不必知悉,那属下又何须置疑?”他理所当然的直言无讳。

  果然,郑子禹的表现,说服了孙定山对他的猜忌与疑心。

  “好,说得好!子禹,不枉我一直以来对你的器重。既然如此,你该清楚我所决定的事,向来不允许有任何人来横生枝节,无论是谁都不能例外!”孙定山森冷的目光眯了眯。“即使是我的夫人!”

  “……”

  “此时,姜玉仙应该已经收到赐死的命令——服毒自缢!我想,你应该不会惊讶才是。”显然洞悉一切的孙定山,以平静到令人发毛的声音,懒懒地说。

  “……”直觉自己将会成为继姜玉仙之后下一个被诛者,郑子禹平心静气地等待罪名发落。

  “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瞒过我,把戏可以玩——在一定的范围内,原则就是绝不能触怒我!”凌厉的目光射在郑子禹身上。

  郑子禹仍静默着,他并不怕死,怕的是情义难存的矛盾……

  说到底,他难辞其咎——无论是面对恩重如山的城主,或是情真意挚的月儿……他,都是待罪之身!

  “子禹,我不想追究你的过失,基本上,只要我的计画仍顺利无误,我允许你将功赎罪,明白吗?”孙定山意味深长的悠远目光定住他:“你可别辜负我对你的一番期望!”

  言下之意,就是要孙弄月心甘情愿的嫁,郑子禹克尽职守的执行任务,不要妄想远走高飞的私奔情事,因为,他们不可能会成功,绝对不会!

  这是个威胁!郑子禹当然清楚。

  “好好地想想吧!你可以退下了。”孙定山摆摆手。

  郑子禹欠了欠身,退出门外,满心痛苦地离去。

  第五章

  一个多月来处于心如死灰状态的孙弄月,整个人混沌得宛如木头似的坐在花轿内,没有丝毫新嫁娘该有的喜悦之情,只是忧郁、只是伤痛,任漫无边际的绝望淹没了她;仿佛一具没有生命的瓷娃娃,平板和冰冷占据了她的知觉。

  捏紧了藏于袖内的精巧匕首,她的眸中闪现一抹决绝的坚定神采,益加苍白清瘦的脸蛋泛出一股逼人的寒意。

  通往西岐的路程遥远,又有女眷随行,歇歇停停,估计约为十日方可抵达目的地,这是小兰告诉她的。

  当天,是起程后的第三天。

  此时,日正当中,陪嫁和送嫁的一行人全停了下来,各自分散开来歇脚,顺便解决吃喝拉撒等民生问题。

  孙弄月仍僵坐着,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她知道轿一停下来,便是大伙儿各自歇息的时刻。

  “秀,吃点东西吧!”小兰掀开了红布帘,哀哀地要求道:“夫人特别交代要好好照顾秀,你这样不吃不喝,身子会消受不了的。”她当然知道主子有心事,只是不了解那心事重重为哪椿。

  孙弄月仍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回应。

  “秀,多少吃点吧!要不然,喝些水也好,嗯?”

  小兰恳切的神情终于打动了孙弄月,叹口气,她敷衍地喝了些水,算是回答。

  “秀,再吃点干粮吧?”见主子有软化的趋势,小兰锲而不舍地央求。

  “小兰,谢谢你这么照顾我,我真的很感谢!”孙弄月突然开口。

  小兰错愕地望着孙弄月,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惊。

  “讨厌啦!秀,怎么突然这么说,这是我分内的责任呀!”她局促不安地嗔道。

  “小兰,帮我传唤郑子禹,我有事要和他谈谈。”

  小兰狐疑地望着主子,欲言又止地离去。

  陷入绝望心境的孙弄月,没有理会侍女的疑惑目光,迳自怔忡着。

  能说怨吗?是的,她当然怨!她怎能不怨?但她又能怨谁?父亲?母亲?远祈?还是自己?不,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深爱郑远祈,其它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的心许给了他、她的身子也许给了他,不仅如此,她会以死明志,将她的生命也许给他……

  ∪然他决定死守自己的忠诚,亲手将她送嫁他人,那她也只好这么做了。她懂他的,也尊重他的决定,既明白他重忠诚、守承诺的个性,自然会选择成全他,只是——烈女不伺二夫,她执着专一的原则不允许自己顺应眼前这无可奈何的安排,即使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她恨他,也爱他。这是她在浑噩之后所得的了悟。

  如果还有机会,她想,她还是会爱上他吧!

  在她百般无奈地逸出一丝苦笑时,郑子禹出现在她面前。

  她平静地看着眼前这教她爱恋至死无悔的男子,摆手遣退伫立在旁的侍女小兰后,她轻语:

  “你来了。”

  “大秀有何吩咐?”郑子禹隐敛心中强烈澎湃的怜惜与不舍,端详着那张绝美却憔悴的容颜。

  螓首低垂,孙弄月解下系于颈项的白玉链坠。

  “我还是不喜欢你唤我大秀。”虚弱的泪水在眸中盈然。他的刻意疏远伤害了她。

  她破碎低语,郑子禹轻易地撤去心防,不自禁动容柔语:“月儿,别哭!”

  强抑心中的酸楚,她抬眼望着他。

  “告诉我,无论将来变化如何,你——还会记得我吗?”孙弄月悲凄地问。

  “会的。”郑子禹的脸上全是挣扎和痛苦。“不管你信不信,我永远只爱你一个女人,只爱你——只有你!”

  “够了。”孙弄月笑了,笑得好满足:“这样就够了。”

  她将项坠放在他的手心里。

  “这……”他望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白玉坠子。

  “这是我自小到大从不离身的饰物,我现在将它送给你。如果将来你能常看着它,想着我,我会非常开心的。”孙弄月淡然笑道:“你会吗?常常想我?”

  “月儿,你——不恨我吗?我负了你,我该死的负了你,你怎能不恨我?”他颤声问道。

  “我恨你……是啊,我当然恨你,但——我更爱你,没有办法克制地爱你,事实就是如此!”她坦然回答。

  郑子禹感觉自己的心正猛烈地被撕扯着。

  “我知道我固执得无药可救,所以,你为你的原则负责,我也为我的固执负责,很公平是吧?”孙弄月觉得自己说得头头是道,天晓得她心中有多么不舍与眷恋。“最后一次……远祈,最后一次,抱紧我!好吗?”

  孙弄月露出欢颜,默默地在心中与他诀别。

  听到她的要求,郑子禹再也抑不住那源源不绝的爱意,将她搂进怀里,紧紧紧紧地搂住她。

  “月儿,原谅我,原谅我……”他痛彻心扉地喃喃低语,语调中竟出现令人难以置信的哽咽。

  “嘘——”孙弄月抬起头来,伸手捂住他的唇:“别说这些,我早就不怪你了,远祈,我只希望你能记住我,永永远远地记住我!”说完,她攀着他伟岸的身躯吻住他的唇,热烈与他交缠吸吮,浑然忘我地全情投入其中……

  良久之后,他们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彼此的怀抱。

  “时间差不多了,我想大伙儿都快回来集合了……”孙弄月隐藏内心的痛楚,反而率先恢复理智,平静地说:“总不能让人撞见我们这样在一起吧?远祈,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了。”她义无反顾的神情透着无解的讯息。

  郑子禹木然地听着她独特的女性嗓音,神色悲凄。

  “从今以后,我们之间就算真正划开一道无形的界线,而这道界线是难以跨越的。所以,远祈,珍重!这就当作是我提早的道别吧!”也许是即将赴死的决心给予她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冷静,她竟能将早已崩溃的心情全内敛至心底深处,表现出无风也无雨的淡然神态。

  不再多言,孙弄月走向花轿,潇洒地掀起大红布帘,俐落地坐了进去。

  郑子禹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地怔忡着。

  他只剩下一个意识——

  他失去了她!

  然后,渐近的人声钻入了他的耳内,本能的,他收起所有的情绪,即使掩不住其失魂落魄,但形于外的冰冷淡漠,依旧教人看不穿他的心思。

  侍女小兰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恍然大悟的了然飞进她的眸中。

  望向花轿,她不知道自己是该羡慕还是该难过,羡慕自己的主子竟掳获了冷酷无情的郑子禹?亦是难过有情人无法终成眷属的遗撼?两者皆有吧!她想。

  看着郑子禹因情伤而远远领队在最前端,睑部的线条更加冷峻,她这个小小的侍女也不禁要喟叹了。

  ‘情’字,伤人心魂哪!

  一行人继续向西而行。

  不变的步调。

  郑子禹兀自专心在前方领路,座骑上的他脸色依旧冷硬。

  突然,胸口一阵强烈的刺痛!

  他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胸口,感觉自己的心蓦然紧缩疼痛,没有原因的疼痛!

  不安的预感很快地闪进他脑海中,心中陡然一惊,匆匆下令停止前进,策马回奔向花轿旁。

  孙弄月先前向他道别时那义无反顾的决绝神情在他脑海中升起——

  猛迅掀起布帘,映入郑子禹眼帘内的,是倒在血泊之中的孙弄月!

  小巧锐利的匕首,触目惊心地刺在孙弄月的心口上,大量的鲜血汩汩沿刀口处狂涌——

  “不——”郑子禹心神俱碎的嘶吼:“不!月儿!月儿!你不能死!”他不顾一切地想将她摇醒。

  残喘气息的孙弄月睁开了双眼,气若游丝地说:“我……不后悔……我……这辈子……只认你一个……是我的……夫君……”她将最后一丝气力化作言语。

  “月儿,别离开我!月儿!你不能死!我爱你!你不能死!”郑子禹大恸,哀伤欲绝得抱着垂死的心爱女子,凄厉的唤着,企图唤回她的生命力。

  孙弄月爱恋地看着郑子禹的脸,惨淡一笑,慢慢地盍上迷蒙的双眼……

  “不!月儿,你睁开眼!求求你!睁开眼看看我,月儿——月儿——你醒醒——”郑子禹红着双眼死命地抱紧怀里的人儿。

  但,孙弄月仍是断了气。

  纵使郑子禹千呼万唤,她也听不到了。

  “不!我不相信!你不会死的,月儿!我带你去找大夫,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你撑着点……”郑子禹失心疯似的抱着孙弄月,发狂地跃上马背,毫无目的的飞奔而去——

  送嫁陪嫁的一行人全被眼前的画面震愕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所有在场者只知道一项事实,那就是占卜应验了!喜事变成悲剧,新嫁娘自尽身亡,而护卫则疯了,抱着尸体狂奔离去,从此失去下落。

  “唯今之计,只能另找他人代嫁过去了。”孙定山沉吟说道。

  “城主,是否有其它安排?”占卜师恭敬问道。

  “吟雪小弄月一岁多,就她吧!你观兆情形如何?”

  “就裂纹观来,钜龙城若攀上这门亲事,运势会更为大旺,只要压住弄月秀自尽身亡的风声,移花接木换成吟雪秀,代嫁的确为可行之法。城主英明!”占卜师回答得战战兢兢,深恐自己一个不小心触怒了孙定山。

  “好,那就这么决定!”孙定山沉吟着,目露精光:“对了,郑子禹已喝下了那盅血酒。如今他任务失败,行踪不明,又加上赔上弄月一条命,于公于私,我都不会饶过他!”孙定山的翻脸无情是出了名的阴狠:“你可以开始作法下咒,总而言之,我要他痛不欲生地慢慢受尽折磨死去。这样,你明白该要怎么做了吗?”

  “小的明白。”占卜师唯唯诺诺道。

  “没有人能逃得过我的手掌心……失踪?哼!失踪我就奈何不了他了吗?”孙定山冷笑:“我要他尝尝永无止境的痛苦滋味。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这对我尤其狠烈!”

  占卜师冷汗直流地告退,不敢有丝毫怠慢地依命行事去了。

  在这乱世之中,除非强势之尊,否则有谁能逃得过身不由己的命运呢?

  为孙定山效命二十余年的占卜师也不禁叹息了……

  郑子禹自一片昏沉迷茫中悠悠苏醒过来——

  映入眼中的,是一个白发皤皤的老者,以充满慈祥光辉的笑容望着他,满布皱纹的老脸上,有一股说不出的睿智与沧桑,但又有一抹可疑的奇诡。

  “孩子,你总算醒了。”

  郑子禹猛然坐起,警觉地环顾四周。

  “这是什么地方?”他倏然忆起自己抱着孙弄月坠崖的情景。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

  “是我救了你,在你痛不欲生地跳下悬崖后。”老者解答出他心中的疑惑:“你没死,这是事实!”

  “月儿呢?”他思及自己与老者不过是萍水相逢。“我的意思是,和我在一起的女子,她在哪里?”

  “唉,她气绝多时,回天乏术,我已经葬了她。”老者洞悉的目光炯烟有神。“你又何必想不开呢?人死不能复生,生死有命,半点不由人!”

  郑子禹轻生的念头并未逃过老者充满智慧的眸光。

  “枉我救起重伤的你,还帮你解了血咒,没想到你仍是执迷不悟,一味轻生!”老者摇头叹息。

  “血咒?”

  “你自己喝下过什么东西,难道心里没有数?”

  郑子禹懂了。是孙定山赐他喝下的那盅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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