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下雨的日子里,他总是出去杀人——他的价钱是很高的,且只收黄金。
你若有足够的黄金,你若有想杀的人,请写一封信给“叶”。
叶……
秋天的红叶满地的时候,秋雨淋漓。
青石的小巷里,受伤了的剑客被宏政身边最得力的侍从和知用刀逼出来了。
受伤的野兽。
那双眼睛里,带着血,也带着冷漠的轻蔑。
“反正杀人也就是杀人了,为我效力如何?”
宏政打着伞,望着脚下这个带着血,蓝衣的剑客。
和知带着他一起到浅草的下府邸去养伤了。
不知道年轻气盛的和知和他相处的好不好?宏政这样想着时候,冬天的雪降下来了。浅草那边很冷吧?叫了侍从送些冬天用物过去,但是宏政还是想了想,自己去了。
路真不好走,不过点着灯的府邸里却很热闹。
喧闹的下等的舞姬,说唱的艺人,乒乒乓乓的大笑大闹着好不热闹……虽然宏政走进去的时候故意装了一副严肃的脸,但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和知泽过了一会儿就拉着他一起喝酒玩乐了……
酒很热,是和知家乡北海道相泽藩的烈酒。
舞姬也都是些年轻的女孩,艳丽俗气的花街小曲,不拘小节的宴会,都是年轻人,那些侍从都坐在一起,与主人一起饮酒做乐,庭院里梅花开得正艳,雪落下来的时候,叶屋打开了门扇,让那些红梅和着雪花惊扰了一屋醉倒的酒鬼……
“真漂亮……”他走在梅花下,右手的伤还没有好,胸口的骨头也曾断掉,但是他就那么不畏寒冷的走入了庭院,站在梅树之下……
他瘦了。
宏政这样想到。
他瘦了,但是那原本就清秀的脸孔上,那双眼睛更大了……年纪不见得比自己大吧?但是他的眼睛冷静得看着一切……这样的人,其实更衬樱吧?
宏政想起了自己结裳式上见过的那位舞人:
——那是位年纪较大的男子,却是一位会跳古代传下来的催马乐的舞人,在缤纷的落樱的夜里,火光熊熊,酒香四冽……他跳起了催马乐《高丽》……樱落在他身上,他的脸,就如樱的精,零乱而如仙。
正在想着的时候,身边本来已经醉得可以的和知突然跳了出去,赤着一双脚,跳到那些雪里去了……
你!伤还没有好!跑出去做什么?!
训斥着的和知,却用干净的布巾为他拭去衣上发上的雪——“想要赏梅花让人去摘爱不就好了!你再养不好伤,世子可是要责怪我的!”
呵,不知道和知原来是这么爱唠叨的男人呢!
新年的时候他的伤就养好了,他成了宏政的贴身侍从之一。
新年过了不久,将军的一位侧室去世了。
那位侧室是京都人,只生了一位女儿。人家说京都的女子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和风貌是其他地方女子不如的,宏政很少见那位夫人,倒是与这个妹妹很熟。
这位妹妹被父亲称为蝶,容貌据说完全类似母亲,皮肤白晰红唇艳丽,晶莹的眼睛从小就在许多的兄弟姐妹中非常出色,宏政从小就比较疼爱这位个性聪颖的妹妹。
她的母亲去世了,宏政一连好几天都专门到她住的地方去看望她,送她罕见的金鱼,希望能逗她开心。
“哥哥的侍从又有新人了呢?”她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出来,和知立刻带着叶屋跪在正面,让他叩见殿下。
妹妹那双乌黑的眼睛,真的有几分跟这个男人想象呢,一同坐在帘子后的宏政看着妹妹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叶屋是比较少见的男人吧?带着危险的气息,沉静而独特。
既然妹妹喜欢,那么就让叶屋经常去伺候妹妹吧?
宏政没有想太多别的。
以后若是有什么送给妹妹蝶的东西,宏政总是挑着叶屋去。
妹妹将来肯定要依据父亲的意思嫁一个政治婚姻的大名吧?她也就只有这几年的自由日子而已,若是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让她谈一场自在的恋爱,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二条城赏樱的宴会定在了三月初三。
但是城里的早樱已经开的到处缤纷了。
有着浓浓春意的夜晚,宏政在二条城自己的住所里侍寝的侍女已睡着了,他却没一点睡意。
坐在廊下去观赏月夜里暖暖的月里开放的早樱……呵,如果这时与妹妹、和知、叶屋一起赏花也是一桩乐事吧!这样想着的宏政,独自起身穿过庭院,走向妹妹的殿室。
说起来,晚饭时被命送去几样菜的叶屋没回来吧?
倒是和知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你放开手!”
低低的声音。
是叶屋的声音?——什么事?让他的声音如此的不冷静?
宏政下意识的躲到了松树后面——那边的廊下,远离着殿室的游廊下,和知与叶屋……
“——我不甘心!就因为她是世子的妹妹?!”和知狠狠的抓着叶屋的肩膀,几乎要撕开他的身体一般摇晃着……“你放心吧!世子不过是让你当男娼陪陪他的妹妹!你以为凭你会娶到将军的千金吗?别妄想了!”
“这些,都与你无关。”冷冷说话的叶屋,身上并没有带着刀。
——难道?
宏政猛然的想到,难道和知……
猛的,和知抓住了他的脖子——难道是想杀他?但是不是!和知的嘴唇贪婪的捕捉到了他的嘴唇……樱花暖暖的,和知紧紧抓住了那个男人的身体,将他推倒在低矮的树上……那些肢体竟是如此之白……宏政仿佛觉得所有的月光都洒在了他的肌肤上……
叶屋不再挣扎了。
似乎是默许了,又似乎是曾经做过无数遍一般……
喘息声,呻吟声,压抑的痛苦……
宏政无法走,无法动。
但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宏政一转身,脚下踏到一枝枯枝——啪!那边两个人都听到了,宏政快步离开——但是宏政又回了一次头,叶屋的眼睛……在月光下竟是那么亮……四目交视——宏政猛的回过头!
樱宴如期举行了。
叶屋的眼睛回避着所有的人。
和知似乎想跟他说话,但是他一直低着头。
宏政叫他去妹妹蝶那里,他也只是低着头听命而去。
而在帘内陪着妹妹的宏政知道,他对妹妹说话时,也是一直一直低着头。
和知在焦躁。
而同时,宏政下定了决心,将叶屋送给妹妹当侍从武士去。
宣布在世子府举行完赏樱宴之后,叶屋就去二条城正式成为蝶小姐的侍从武士。
又是一个淋漓着春雨的夜……
这些雨声,如此清楚,如此零乱……
宏政做了个不好的梦……
惊醒的时候,庭院的雨里有人在说话——他推开了门,雨很大,叶屋站在雨水淋漓的庭里。
他穿着最初见他的那袭蓝衣。
带着他的短刀。
“什么事?……”宏政突然想到他是不是要离开了?竟然穿这样的衣服?!
“和知他……和知他去,杀蝶小姐了……”
他静静的望着宏政,眼睛在雨里眨着,水珠顺着他的脸下滑……提着刀的他,身形单薄,唯有那双眼睛,穿过雨帘,缠绕着宏政,袭击着宏政,一直一只,穿过那些水与雾,花落在地上、雨里、他的身影中间……
“什么!!!”
宏政醒悟过来!立刻走出房间,走近叶屋身边:“走!跟我去二条城!”
他没有动。
也没有让宏政动。
他的手,细细的,抓住了宏政的衣袖……
刹那,许多许多的话,宏政在被雨淋湿的时候,明白了许多许多……
伸出手,他的身体就在那么近的距离里颤抖着……
但是宏政只能看着他的眼睛——是雨吗?不是,那里面淋漓着许多过去,许多期待,许多不能说明的心绪……也无法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听着雨在耳边的呼啸,听着花在身边的凋零!
原来你喜欢的是……
原来你喜欢的是——
原来你喜欢的是!
原来你喜欢的是……
突然他抽刀出鞘——
被推开的宏政,被那股力量重重的推倒在了湿的草地上——!
他疯狂的砍着那棵樱树——无数无数疯狂的力量,带着悲鸣,带着所有的心声,白光在雷响起来的时候闪过黑夜,樱花发出着血样的哀鸣,在无数无数的力量里,被砍伐,被砍断,被杀死!!!
树在一刀一刀的挥舞里断裂了……
他的发,在所有用尽了力量的砍杀里,散开来……
宏政无法说出任何字句,无法阻止,任所有的天上的雨,地上的花,淋漓在整个脸上……
树倒了。
警报的火光和响笛从二条城传来。
叶屋,低下头,将自己的刀合入了鞘,不再回顾一眼,转身而去。
雨,花,叶,伤,血,雷……
一起落下……
“将军殿下,您醒了?”
宏政坐起了身,听着殿外的鸟鸣,天光白亮,“天晴了吗?”
——将军殿下一定做了好梦了!
——为什么?
——殿下对着落光了花的樱树笑了呢!
今天,你做了什么梦呢?
今天,你喝了什么酒呢?
今天,你在风里听到了什么样的故事呢?
聆风听音,让我给你讲,消失在梦境里的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