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接过公文袋,她轻道一声:“谢谢。刚刚……抱歉。”
对方并不以为意,仍兀自爽朗地笑着。“没关系,你的反应很正常。”
司沛恩保持着客气而疏离的微笑,就着刺眼的阳光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好高,而且给人一种熟悉的、温暖的感觉,仿佛他的笑容可以穿透身体,直达人的心底。
尽管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予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并不像一般陌生人般,会让司沛恩产生排斥感,但早已不习惯跟陌生人打交道的地,仍是横开一道距离,下一步就要转身离开。
看出她离去的意图,江承显急急说道:“小姐,我没有恶意,可不可以冒昧问你一个问题?”
司沛思双眉一挑,却不肯开口询问他是什么意思,仅是防卫性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理困扰?”
这男人接下来的话语令司沛恩始料未及,惊诧的表情几乎一个不小心就要流泄而出。
她很想恶狠狠地回说“我看你才是心理有问题”,任对方真诚的表情,却又令她欲言又止。
“或许你会觉得我太多管闲事了,‘但我看你的黑眼圈很深,紧抿的唇线、僵硬的肩膀、深锁的眉峰,在在都显示出你正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可以把它释放出来,这样对你会比较好,不然我担心你会因为过度承受而崩溃。”江承显尽量直视她的眼睛说道。他要让她知道他的诚恳,要知道一个人的态度是否真诚,最好的方式便是直视对方的双眼,看看他的眼神是不是澄净、无欺无瞒的。
“这关你什么事呢?”一语被人道破心事的感觉很不好受,司沛恩几乎是无可遏止地怒吼出来。为什么连陌生人都看得出她的悲伤?可见她的悲伤已经泛滥满溢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了。
“你先别激动,我已声明是自己多管闲事,但也希望你别先人为主地排斥,我是一个医生,自己开了一间诊所,专门提供一些遭受情绪折磨的人心理方面的谘询服务,你就当我是职业病吧,我不忍心见有人被自己的情绪折磨,真的是很希望能帮助你,让你四处碰撞的心有个出口罢了。不要太紧绷,试着释放出一些情绪,这样你才不会被悲伤压得无法喘息。”江承显一边说,一边递出了名片。
“喏,这是我的名片,我的诊疗室就在附近,你不信的话可以上去瞧瞧。”面对始终一脸戒备、不发一语的司沛恩,江承显并不以为意,仍自顾自地说着。
司沛恩勉强接下了名片,打量上面的文字——“江承澶医师”。
他叫江承显,人如其名,给人浩瀚如江水般的舒服感受,不像大海的波涛汹涌,而是如江面的徐缓辽远。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需要心理治疗,尽管很多时候,她都觉得悲伤得无法自持、痛苦得无法解脱,但她仍没想过是自己的心理出了问题,必须求助心理医生的帮忙。
不知为何,在这令人觉得了无生趣的一刻。她突生一个念头——或许,上去看看也无妨,说不定她能不再悲伤、不再被仇恨所束缚。她太疲惫了,很想好好地休息一下,可是……
挣扎了会儿后,她轻点蛲首,小小声地说道:“那就上去看一下吧。”
尽管她声如蚊纳,却还是传进了江承显的耳里。他喜不自胜,连忙带路。“那么请跟我来。”
“我想我还是不夫——”司沛恩觉得接受一个陌生医师的心理治疗有点怪,想了想,正欲开口拒绝。
“请进。”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江承显推开大楼的旋转门,回头望向 ‘司沛恩,阻断了她未完的话。
她硬着头皮走进去,而后跟随他的脚步,前往他位于这栋大楼二楼的诊疗室。
诊疗室采用胡桃木色的装潼,给人温暖的感觉;并以雾玻璃做为隔间,让人觉得安心不少;玄关及窗台上的花饰、具造型感的现代化摆设,在在使他这里有别于医院予人森冷、不适的感觉。
基本上,这儿比较像是个雅痞的住屋,完全跟诊所联想不到一块儿。
由于这样的空间设计,使得司沛恩不再像先前那么抗拒了。
进入雾玻璃内的诊疗室,在他的办公桌前有一张KiIlgsize的米白色大沙发,一看便知道很柔软,仿佛一坐下去,身体便会整个陷进去,紧紧地被包裹住。
一定很舒服吧?司沛恩眼神不禁流露出向往。
仿拂可以看穿她的意图般,江承显伸手请她坐下。“坐一会儿吧,这张沙发很舒服,包你一坐便不想起来。”
淡淡一笑,司沛恩坐了下去,一坐下,整个人果真陷进去。好柔软、好舒服、好安全。
恍如天籁的自然声响轻轻流泄在室内,加上这柔软的沙发,司沛恩不由得闭上双眼,感受许久未曾感受到的,平和的一刻。
“闭上眼睛,专心听听音乐里出现了哪些声音?其他什么都不要想,让思绪获得涤净。”江承显有一副很好的嗓音,配上背景的音乐,的确具备令人卸下心防的优良条件。
“往事应该还是如跑马灯似地一幕幕出现吧?说说其中令你最感痛苦的书面。”他的声音缓缓地、一步步地引导着她。
“……我的未婚夫为了保护我而死在我面前,肇事的凶手却仗着权势而逍遥法外……我对一切感到怨恨,却又无能为力,这样揪心的痛苦,日日折磨着我……”说着说着,司沛恩的眼泪从眼角流出,冰凉的感觉令她悚然一惊!天,她在干什么?为何会如此轻易地对陌生人揭示疮疤,说出了难以对人言的揪心刺痛?
难道……她真的压抑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了吗?一想到这儿,司沛恩便害怕得想逃。
急促地站起身,膝盖不小心碰撞到他的书桌,让原本也闭上双眸的江承显惊诧得张开眼。
顾不得失态,司沛恩只想逃离现场。她急促地说道:“我想起我还有事,该走了。”
拿起皮包,她脚步跟舱,几乎是夺门而出。
看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江承颅悠悠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会是一条漫长的治疗之路。
但只要她愿意,无论时间多长,他都会努力下去的。
只要她愿意……
第四章
深夜时分,司沛恩在黑暗的世界,拥抱着绝望。
对幸福绝望,对生活绝望,对未来绝望……
车祸那晚的书面,总是一再地在深夜时分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一幕、一幕,又一幕。
头痛侵袭着司沛恩,悲伤的情绪像头巨大的怪兽,唠咬着司沛恩脆弱的心;孤寂的感受则像永远洗不掉的黑色油墨般,包围着司沛恩。
于是,对车祸肇事者的恨意,在巨大的悲伤与孤寂感的滋养下,渐渐壮大,焚烧着司沛恩的每一根神经,毁灭了她原有的理智。
痛与恨紧紧扩住她的每个细胞,尤其当她闭上双眼,这种刺痛的恨意更加猖獗,于是,这股很意在每个深夜里极尽所能地折磨着她。
每到黑夜,司沛恩只能睁着眼睛流泪,并且被迫去感受那些她无力承受的痛。因此,她不得不怨恨起那个带给她这一切苦痛的肇事者。
她恨江雪梅,她更恨这股恨意使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变得不像以往的她了。
其实,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好想忘记这一切,她渴望能够得到救赎,能够恢复往日的平静生活,可又觉得这么做会对不起死去的瀛泰。
就这样,她每晚都陷入恨与不恨的挣扎中,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谁来救救我……”
☆ ☆ ☆
渴望得到救赎的司沛恩,再次造访了江承显的诊所,答应接受他的谘商。
在填完一大曼心理问卷的表格后,司沛恩好奇地环顾四周。这里没有刺鼻的药味,也没有青冷惨白的日光灯,她觉得这里很像一个温暖舒适的家。等待测验结果的忐忑心情,因为让人心安的环境而渐渐平缓。
“根据测验结果,显示你有忧郁症的倾向。”
江承显宣告她的测验结果。
司沛恩神情木然,内心却涌起一股排拒感。
忧郁症?怎么可能!
从小到大,什么苦她没尝过,不也都坚强地撑过来了吗?
她只是因为瀛泰的摔死,一时不能接受罢了。
她是太伤心了,绝对不是什么忧郁症病患,绝对不是!
“你可能不太能接受,不过,从你的问卷里显示,你严重失眠,对事物失去感觉,甚至还有自杀的倾向。”
江承颠说出的每一项症状,都令司沛恩姣好脸庞上的血色一点一滴地褪去。想到自己近来脱序的生活与深沈的悲痛心情,还有那股莫名的寻死念头,她愕然,不得不接受自己的确具备了“忧郁倾向”的事实。
备受折磨的单薄身子微颤,更显瘦弱,令人看了于心不忍。
江承显试着用最愉悦的口吻,充满希望地说:“不过你不用担心,你这是突发性的,只要愿意接受治疗,就可以痊愈。”
江承显来到司沛恩面前,像在拍公益广告片一样,对着她说:“我们一起努力,向忧郁说再见!”
司沛恩明显感受到了来自江承显的乐观,望着眼前这位亟欲带她走入阳光中的男子,司沛恩接受了。
她向往这种阳光般的心情与生活,她想释放自己遭受禁绍的心。
于是,她接受了自己的忧郁倾向,也愿意接受他的治疗。
☆ ☆ ☆
又是一个辗转难眠的夜。
自从接受治疗后,司沛恩大大减少涉足PUB的次数。
白天尚有工作来转移她的情绪,可一到深夜,那股深沈的悲恸,依然紧抓着她不放。
司沛恩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身体极度疲累,但脑子里却乱烘烘的。
“沛恩,我舍不得让你受委屈,我一定合努力给你幸福的。”
瀛泰生平第一次领到薪水时,对她的承诺不停地回荡在耳边,仿佛在提醒着她,她曾经离幸福有多么近。
想到这里,沛恩凄然苦笑。
这世上唯一会给她幸福的瀛泰,只因议员掌上明珠的任性,赔上了一条命。
在她就要获得幸福的时候。
司沛恩甩甩头,干脆起身,她吃力地撑起因为长期失眠与厌食而疲累不堪的身体,不经意瞥见床头上那张与瀛泰的幸福合照。
相片中的他们,笑容灿烂动人,幸福与甜蜜洋溢。
司沛恩伸手抚着相片,掌心握着的是往日的幸福甜蜜,心里感受到的却是影中人逝去的孤寂无依。
“瀛泰……”即使把相片紧紧压在胸口,也挡不了强烈的失落感。
“你怎么舍得留我一个人孤单过日子呢?你那么疼我,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对不对?”
她对着空气大喊,然而,一切静寂,什么回应也没有。
她环顾四厨,瞥见神案上的遗照,怔然,而后泪流满面。
她哭了好久,好久……
“不能再想了……”司沛恩难过地甩甩头。
撑着虚软的身子,沛恩扶着墙来到客厅,急切的眼神不停地来回搜寻着。
然后,她找到了她要的东西了——
桌上静静躺着的是白天江承颅开给她的“抗忧郁剂”,以及前天买回来的威士忌。
毫不犹豫地,司沛恩选择了酒精。
她必须错由酒来麻醉自己,冲淡瀛泰在她心里的影子,也唯有如此,她才能暂时忘却失去亲人的痛苦。
斟酒满杯,沛恩一饮而尽,再倒一杯,然后,又一杯。直到酒瓶已空。直到视线模糊、两腿发软,再也站不稳地瘫软在沙发上。
恍惚之中,沛恩恍若听见尖锐刺耳的煞车声,以及车子猛烈撞击的巨响——
“沛恩,小心!”
司沛恩的脑中响起当日瀛泰惊慌失措的大喊。
一阵天旋地转,一声巨响。
砰——
眯起醉眼,沛恩仿佛看见驾驶座上的瀛泰,正无力地抬头望向自己。
浑身是血的瀛泰只在乎她的安危。
“你……你没事……就……”
诸没说完,瀛泰就吐了好大一口鲜血,然后便陷入昏迷。
“怎么会这样?”沛恩慌乱不已,惊骇莫名。
沛恩依稀看见瀛泰温热的血液像泉水般不停地涌出,画面是那样的怵目惊心。
“不要啊!瀛泰,你醒醒啊!”沛恩急得失声大喊。
慌张失措的深刻感觉,及血泊之中惊骇不已的情绪牢牢地牵制着司沛恩的每条神经。
“瀛泰——瀛泰——”司沛恩不停哭喊瀛泰的名。
喝醉酒的沛恩,虽然抛开了失去瀛泰的痛苦,但取而代之的可怕影像,却如同失序的电影片段,强烈地灌注在沛恩充满酒意的脑海。
酒精的效力,把沛恩从痛苦的深渊带入惊恐惧怕的车祸现场。
半醉半醒之际,惊惧的司沛恩伸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到。
哀伤大到无法承受,她痛哭失声,情绪失控地将自己的头用力向前撞击——
没有预期中的疼痛,她撞进了一个柔软而温暖的怀抱里。
“沛恩!沛恩!你醒醒!”适时到访的秦巧捉住她的肩膀大力摇晃。
自从事故发生后,秦巧担心司沛恩的状况,因此总会三不五时地绕过来看看,还特别跟地拿了备份钥匙,以便能随时进出。此刻她很庆幸今天来了这一趟,要不然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你这是在干什么?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巧巧,让我死!我好痛苦!”
“你这个样子,叫瀛泰怎么走得安心?”
“瀛泰……他死了——”听见熟悉的名,沛恩顿了一下,而后放声哭喊。
“他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完,沛恩挣开秦巧的手,冲进厨房,拿起水果刀,便要往自己的手腕上割去。
秦巧见状,哪还顾得了那么多,她一把抢下水果刀,然后想也不想地,一巴掌便落在沛恩的脸上。
一股热辣的感觉令沛恩失控的行为暂时停住。
她像木头人一样,一动也不动,不哭也不再寻死,贝是一迳的静默。
秦巧叹了口气,扶着沛恩回房躺下。
“沛恩,沛恩……”秦巧不舍地喊着沛恩,却发现她整个人仅是呆果地躺在那儿,不论怎么喊地都没有回应。
“沛恩?你是怎么了?沛恩?”
“怎么办?这么晚了,要找谁来?”秦巧慌了,冲到客厅,一个人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不期然地,她望见桌上的药袋。
“对了,今天中午沛恩说过她正在接受一位心理医师的治疗……”
依着药袋上的电诸,秦巧找来了江承显。
没多久,江承显就赶到,并让司沛恩服了镇静剂。“没事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可怜的沛恩。”秦巧一脸不舍。
“多陪陪她,尽量不要让她一个人落单。还有,记得让她按时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