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比你那时时记挂仇恨,动不动就想以私刑解决的扭曲心态健康!’,
启鹏的双眼乍然眯细,表情阴森道:“你知道些什么?”
回想起程勋才刚起了头,就被美蝓的呼唤所打断的解说,硕人即刻别开脸去,有点儿不甘心,却又不想撒谎,便说:“我什么都不知道,爸爸不肯说,你也不肯说,我还能够知道些什么?”
“其实不论知不知道,与我对你的提议,都没有太直接的关系;倒是昨晚所发生的那件事,”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找适当的措词。“硕人,让我真切的看到你这多年来的徒劳无功、白费心力。”
他说的话委实太过直接,也太伤人,竞让硕人完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理会他对她“得寸进尺”的直呼其名。“你说什么?”
“我说不只你这六年来,包括在你之前,马嘉竣所谓的种种付出,已经由昨晚那件事证实全是不切实际、一厢情愿的幼稚把戏,对于改善整个偏远地区的环境,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你凭什么这样说?”
“凭什么?启鹏冷哼一声,像是她问了一个其蠢无比的问题一样。“凭眼前这个残酷的事实,凭套用你所做的形容,身心均受重创的……她叫什么名字?邱无妹,对不对?”
他并没有给硕人回答的空间,立刻逼近一步说:“我问你,邱家姊弟每天走路上、下学,需要花多久的时间?”
硕人回望着他,冷冷应道:“一个小时,从他们家到学校,必须要翻过一座小山的。”
“如果学校设有宿舍,他们就不必翻山越岭了,对不对?我再问你,为什么从事发到现在,不见邱家父母前来探视女儿?”
“元妹的妈妈早就离家出走,不知去向,身为退伍军人的爸爸叉到山下去工作,每十天半个月才会回一次。”元妹的镯立乖巧,全村锗知,说到这,硕人不禁觉得心痛如绞,她才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亍啊!为什么偏偏会去碰上这种事呢?
“据我所知,这里平常只有小孩在的家庭并不只邱家一户,一点碰上事上像昨晚那种丧心病狂的暴徒,谁能救得了这些孩子?你吗一个甚至没有教师资格,只空有满腹热诚的代课老师。”
“至少他们平时还有我这个代课老师,”硕人再也按捺不住的翊嘴道:“你以为我没有为他们叫屈过,替他们感到不平过吗?如果有正式的教师肯来,我这个代课老师又何至于年年都能赖在这里滥竿充数?”
这次换她没给启鹏开口的机会,马上接下去说:“问题就出在根本没有人肯来,就算偶尔有具备教师资格的人来好了,却都若非拿这里充当回返都市里去的跳板,便是因‘不适任’的理由,而被派过来的。
“你知道什么叫做不适任教师吗?就是那些在平地犯了过错,被贬降到乡下或离岛去的老师,有时我都搞不清楚我们的教育当局想惩罚的对象是谁?到底是做错事情的大人,还是这群凑巧住在偏远地区,所以就活该倒楣的孩子?”
说到激动处,硕人甚至浑然不知自己已挪到跟他仅隔数寸的身前。
“而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论断我的付出有没有效果呢?你什么力都不曾出过,什么事都不懂,你只不过是个光靠手下炒作股票,便日进斗金的奸商而已!”
启鹏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近到她几乎都已经可以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体温和淡淡的烟味。
“对,我也许真的什么都不懂,真的什么力都没出过,但硕人,你也说对了另一件事,或许还是最最重要的事。那就是我有钱,有足够帮这群孩子改善环境,或建造宿舍、或开路买车,至少可以不让昨天那种悲剧再重演的钱。”
硕人瞪大眼睛,忍住手腕被扣住的疼痛问道:“你真的愿意捐钱?”
启鹏的双眸闪现令人心悸的精光,唇边则浮现踌躇满志的笑容。“如果这里回报予我满意的条件的话。”
“条件?”硕人的心跳不断增快,他强烈的男性气息,也教她再度感到微微的晕眩。“所以你才会碰巧在这里出现?”
除了不断加深的笑意,让人益护胆寒之外,启鹏什么也没有说。
‘‘什么样的条件?”她顿了一下再说:“土地?股票玩厌了,你想牟{炒土地,对不对?”
“错了,”他用空余的左手执起她滑腻的下巴,压低声音,凑近腊说:“这回猜错了,硕人,我要此地回报我的,不是土地,是人,是活盐生的你。”
“你作梦——”
启鹏的双唇覆盖下来,封住了硕人其余未来得及出口的驳斥,硇最初的惊愕过后,硕人立刻死命的挣扎起来,但他的双手如钳,任舅硕人再怎么出力摆动,依旧挣不出他的掌控。
而就在硕人的忍耐终于达到极限,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仍可£由活动的右手,除了能够抵住他坚硬的胸膛,还可以发挥更大的作月时。他却再度抢先一步松开她,并且像是预先就掐准时间似的,挡侣了她用力挥过来,本来是想给他一巴掌的手。
硕人气急败坏的抽回手来,并跟跄的连续倒退好几步,各式各样骂人的话在心底转了又转。偏偏被他吻得微肿.份外诱人的红唇因心情太过激动的关系,剧颤了半天,竟然还是连一字半声都吐不出来。
可恶的是他还故意舔了下上唇道:“够劲!硕人,但下回我希望你的双唇能够如玫瑰般绽放,让我得以一亲芳泽、一偿宿愿。”
硕人的脸色更加惨白了,几乎已经不见丝毫血色.于是启鹏也不再多言,弯下腰去捡起刚才被他踩熄的半截烟蒂后,便朝廊外走去。
但在走了两步后,却又转回头来说:“对了,硕人.你的价码当然不仅止于区区数亿,如果你肯头点,不但我刚才说的条件照付.连对马进兴的‘关照’,我也愿意考虑取消,毕竟,”他朝她眨一下眼,仿佛两人是打情骂俏惯了的情侣续道:“你才是我理应全神贯注、怜爱有加的对象,是不是?”
暑假过后,在秋高气爽的季节里回到家中的硕人,甫一进门便带给了进兴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丫头,你没哄老爸开心吧?”进兴早已笑得合不拢嘴了。
“信誉保证,”硕人举起手来做发誓状。“从今天开始,除非有特别需要帮忙的场合或地区,否则我绝不再轻易出门,更不会长年不在家了,爸,我要多抽一点时间陪您、照顾您,和程勋做您内外的左右手。”
“程勋,你听到没有?”进兴唤道:“快帮我做个见证,免得这丫头两、三天后,又改变主意想跑到什么我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去当义工。”
“爸,”硕人朝坐在单人沙发上,一迳带笑瞅着她看的程勋抛去一朵灿笑后再说:“不是跟您保证过了吗?瞧您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肯相信,在政界浸淫久了啊,性格果然都会遭到扭曲。”
“你看看你这丫头在胡说些什么?”
“真的嘛!不过我做这么重大的牺牲,您也得兑现一个诺言才行。”
“什么诺言?”
硕人挤到父亲身边去,攀附在他臂膀上说:“下一任立委,不要再出马竞选了,回家安享清福,您已经为选民奉献了大半辈子,接下来是否也该转换一下角色,由我来服务伺候您呢?不然,”她噘嘴道:“我这次决定回家里来,岂不就是白回了?那多不好玩。”
“喂.老爸我又不是你的玩具,叫我退休回家,就为了陪你玩啊?”
“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朋友、人群再怎么熏要,总还是重要不过我们彼此吧?这也是最近我想通的一个道理,如果我服务了全天下的人。却独独遗漏了您,那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爸………”说到最后,硕人已泪眼盈盈,连忙低下头去,强忍泪水。
“硕人?哭啦?爸爸又没说不答应你,怎么用起苦肉计来了呢?”听了其实十分感动的进兴,毕竟年纪较大.还能佯装镇静的逗女儿道。
“爸!您最讨厌了啦,每次都要这样出我的丑。”硕人破涕为笑,乾脆撒起娇来。
“好了,好了,你再这样闹下去,才真会让程勋看笑话哩,其实啊。我本来就已经打算好在这一月内退休。”
“真的吗?”硕人既惊且喜的拉住父亲说:“您没骗我?您……找到理想的接班人了?”
“对,上回那场手术啊,不但打通了血管,还像是同时打开了我的心房,让我整个人豁然开朗起来。”
“我何尝不是?若非您那场病,我可能到现在都还不晓得应该要把握当下,及时的孝敬您呢。”
“这么说来,老爸是病对罗?”进兴揽住女儿的肩膀笑道。
硕人立即以指关节轻叩三下红木桌面。“百无禁忌,大吉大利,爸,拜托您别拿这种事开玩笑好不好?对了,您还没告诉我,您的接班人是谁?”
进兴却不忙着回答,反而站起来说:“稍安勿躁,丫头,我觉得人家理想,可也要对方愿意出来竞选才成啊,你说是不是,等我问清楚。一切敲定之后再告诉你;今晚嘛,我们先来吃个团圆饭,我去请厨子加菜。”他边朝后头走,还边吩咐道:“程勋,你别走,留下来一起吃,你一走啊,我们父女俩可就成了二缺一,不算团圆罗。
“委员,我想吃‘十全’菜。”一直没有出声的程勋突然开口。
“十全菜?”进兴锁起了眉头,“现在都快开饭了,顶多一个钟头的时间里,你叫厨子怎么做得出十全菜来?”
“放心,绝对做得出来,这两天我嘴馋,老是想着这道菜,所以早央厨子准备,今早还在厨房里帮她撕了半天的金针,没办法。谁教我是始作俑者,累她又买又洗、又切又煮的?要把十项材料都处理得纤细如发,吃来入口即化,还真是门功夫。”
“知道就好,”进兴笑道:“不过碰巧遇上硕人回来,你这嘴馋得还真是时候,十全?嗯,好兆头!我去看看,务必要她做出含笑生前要求的味道来。”
他前脚一踏出,两个年轻人后脚便凝眸相对,同时开口。
“你是故意——”
“骗委员容易,瞒我可——”
由于是硕人先停了口,便由得程勋继续往下说:“瞒我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你故意让爸爸到厨房去,不得脱身。就是为了要审问我?”她仍试图迥避道。
“是关心,不是审问,硕人。”
“还记得邱元姝吗?”她却突然转了话题。
程勋熟知硕人的个性,便松开原本锁紧的眉头,接续她的话题。“当然记得,她现在全好了吗?”
“外伤已痊愈,至于心理方面,可能还要再看一年左右的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邱家负担得起这笔费用?”
硕人摇了摇头。“但余启鹏负担得起。”
程勋原本深深倚入沙发中的身子,闻言不禁打直。表情也一改悠闲为凝重说:“余启鹏怎么会跟邱家扯上关系?又为什么肯帮邱家出这笔为数肯定不少的医疗费?“因为这是‘买’我的部分费用。”她垂下眼睑。
“告诉我是我听错了,硕人,告诉我他已经放弃那个荒谬的念头,你快说啊,硕人!”
相对于程勋的激动,硕人要显得沉着多了,她终究令程勋失望的摇了头,并自背包中抽出厚厚一叠纸来,递给他说:“他没有放弃。”
“这些是什么?”程勋接过手后问道。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迅速翻阅过后,程勋几乎哑口无言。“这些……这些………”
“你都看到了,不是吗?”硕人起身倚着沙发背。不疾不徐的说:“学校、唇腭裂婴儿协会、小儿麻痹儿童保育院、早产儿基金会、受虐儿收容………”她觉得自己已毋需复述所有的单位。“凡是我待过的地方,他都捐了钱.每一笔均上千万的款项,捐赠人用的还都是我的名字,现在这些地方在写给我的收据和谢函中,莫不恭喜我佳期将届,并说他们可以体谅我以后会把大部分的时间,全数转移回家庭的心情。”
“那又如何?企业家回报社会,理所当然.而且还可以为他博得为善不欲人知的美名,我觉得余启鹏甚至应该感谢你唤回他的良知,捐钱行善;天经地义,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你何须为此就——”
“如果他答应考虑一但忘了过去与爸爸之间的恩恩怨怨呢?”
程勋闻言一窒。“这是他亲口跟你说的?硕人.你甚至还不算清楚当年往事的全貌哩!”
“这么说,你是清楚的罗?”硕人反问他道:“那你又为什么不肯跟我说个明白呢?”
“好,我就把我所知道的全说给你听,二十多年前,有位我们暂称A君的商人,长年与一名B姓的民意代表有金钱往来,政商互利,这时有位c君暗中收购A君所开的公司的股票,起先A君凭仗自己是大股东,根本不把c君的行为看在眼内,等到他觉得不对时,公司已面临易主的危机。”
硕人趁他缓过气来的当口接下去说:“A君懦了,利益与他几乎重叠的B姓民意代表更慌、更乱,因为他在政坛中的声望正看涨,眼看着就要直上青云,如果背后的金主发生财务危机,一切的钻营努力,岂不都要成为泡影?于是他央求与C君相熟的同侪D君,拜托他向c君说项,请他把股票再让出来。”
“原来你已略知一、二。”
“是的,既燃你们都不肯说,那我只好自己去查、去看、去推论和研判。”
程勋默然。
硕人却仿佛立意要说个痛快似的。“D姓民意代表不负所托,顺利让C君点头同意以几与原价相同的价码,把股权释回,A君大喜,自然重重酬谢了D君。”
“不料半年后,此事为媒体所揭发,D君宣称自己只是居间调节,一毛钱的谢礼也没拿,并坚拒透露事件的内幕与过程,两个礼拜后,他即在民众正闹得如火如荼,要求展开调查的喧嚣声中出了车祸,意外身亡,至于当时那笔换算成今日币值,恐怕有上亿价码的五百万元酬金,下落终成悬案,但一般大众尽皆认为钱早已落入D君的荷包裹”
“那你应该也知道这些人是谁了吧?”
“A君是现在国内首屈一指的红顶商人——林兆瑞,C君是当年以开设高级应召站‘王朝’,在政商两界皆如鱼得水,优游自在的王金印,D君是与他同宗的王志龙,而日君,”她咬了咬下唇,终究还是强迫自己挤出话来:“就是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