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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千帆(上) page 5 作者:风铃子

  柳煜云微微一怔:从刚才良梳的步法、气度判断,此人的武功修为尚在自己之上,再加上这许多帮手……权衡实力,他要杀死自己二人实在是易如反掌,却不知为何,他竟然向自己示好?

  不过,他既如此说了,眼下也只有应承。而江湖上,也确有「冤有头,债有主」一说,如今主犯已经伏诛,也没必要与一群杀手纠缠不清。

  遂点头道:「在下明白,良先生请便。」

  良梳一招手,引得众人纷纷离去。众人本来已对柳煜云心存畏惧,害怕他愤怒之下,不顾「杀手道义」来为村民复仇,此时良梳轻轻几句话,竟能令一场血光之灾化为乌有,心下自是感激,也随之纷纷散去。

  韩剑自与柳煜云双骑离去。

  第五章  肯将浮生换一笑

  这一路西行去,不久已是黄昏,然后,暮色再度降临大漠。

  此时正是十月半,白日里有阳光普照,还不觉得怎么冷,到得夜晚,寒风一阵紧似一阵,穿体,侵肤,噬骨,锥心……再加上四野里一片苍茫,只有风穿过乱石堆荒村废墟时,那呜咽一般的声音。

  没有人,没有生气,只偶尔有几声狼嚎、一声雁唳:狼嚎是孤狼的宣泄,雁唳是伤雁的挣命。

  结果,却令听者更觉寒冷,寒彻心扉。

  韩剑又一次怨恨起大漠:这倒不仅是气候恶劣,还要加上无聊的原因。

  也不知道为什么,打从「巴扎」出来到现在,柳煜云就一直冷着脸,锁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无论韩剑怎么威逼、利诱、讨好、说笑……甚至大吵大闹故意骚扰,他就是连眉毛也不曾抬一下,最多,也只是低低「恩」一声。

  这也未免太无趣了!韩剑赌气似地想。以前同行那几日,柳煜云看起来是很冷漠,其实却暗暗和自己闹着玩,还常常想出这样那样的鬼主意,在自己身上实施……呃,当然本大天才是从来没有上过当(?)……怎么今天却一下子闷成这样?!

  韩剑忿忿地抽了一鞭,黄马快走几步,抢先向远处奔去。

  走不了多远,天色已完全暗淡下来。韩剑拾了点柴火,柳煜云捉了一只獐子,当下两人剥了獐皮,升起火来烤着吃。

  这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只有几点冷星若隐若现。篝火「哧哧」轻响着,青灰的烟袅袅升腾着。

  远处,有山风吹过荒村的声音,虚无,苍凉。那声音里已不是繁华尽头的沧桑,而是寂寞了千年万年、却犹自执着不悔的守侯。

  韩剑坐在一边,用手里的树枝拨动篝火。

  柳煜云坐在他的对面,孤独的风声,一阵阵在他耳边响起又低落……然后又是一阵盘旋,之后消亡……他轻轻叹了一声,在心里。

  不是不知道韩剑的好意,不是不想让自己放松一下,而是我根本不能放松啊!

  不能不去在意:石魁的执念,是石家代代相传的,他早已痴毒入骨,怨恨入心--一代又一代,积压下来的执念,到如今,已经无法再沉默了!

  于是,石魁疯狂了。

  百年的怨恨,内心强烈的情感,使他失去了应有的敏锐:甚至,无法认清屠浮生的本质,盲目地信任一个小人……这确实很危险,但是,更可怕的是,如今的神教,正处在内忧外患的时期,衰老的教派,已经很难抵制正派的进攻--石魁选择在这种时候叛乱,莫非是要……

  心漏跳了一拍。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事情无疑是朝着最坏的一个方向发展了……其结果,无论是苍圣还是墨衣,都会陷入绝大的危险之中!

  柳煜云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但愿……不会如我所想……

  韩剑隔着轻烟看去,一片模糊,看不清柳煜云脸上神情,却净可以猜想出,他此刻的神情定然十分凝重--唉!郁闷郁闷郁闷郁闷~~

  「嗤~~」一股浓烟乍然喷出。

  「呀!我的獐腿!」韩剑立即从「郁闷」中返回现实,跳起身来,取下烤得半焦的獐腿,迅速撕开焦黑的皮,幸好只焦了一半--等等,一半?

  那不就是说:他们两个中有一个得吃烧焦的肉了?!

  韩剑悄悄瞄了一眼旁边的柳煜云--恩,后者还在继续思考,看来是不会注意到肉的质量了……嗯……嗯……所谓「无功不受禄」,这剥皮烤肉的活儿可全是我一人包办,我当然应该吃好的!(你好象忘记獐子是谁捉来的……)

  可是,年纪大的不让着年纪小的,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何况,柳煜云此刻的样子……完全不复日间的凶悍,却是十分孤弱。

  韩剑叹了一口气,捡了一块最好的獐肉,递给柳煜云:「喏,本少爷一向都是尊老爱幼的,绝对不欺负你,这是最好的一块。」

  柳煜云脸上神情变幻,却像完全没听到他的话。

  这小鬼!韩剑忍不住咬咬牙,什么态度嘛……明明自己作出这么大(?)的牺牲了,还这么一个样子!

  不行,要忍耐,帮人要彻底。韩剑强忍着脸筋抽搐,把獐肉送到柳煜云口边,柳煜云这次倒是没有推拒,轻轻咬了一口--

  「啊啊啊啊啊啊~~」撕心裂肺、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鬼哭狼嚎的惨叫,远远回荡在大漠中。

  韩剑捂着手指,乱叫乱跳:「喂喂喂,我好心喂你吃肉,你干什么要咬我的手指啊!」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惨叫,终于令柳煜云回过神来,一看状况:呃,想不到自己也有这样的时候……

  「呃,对不起。我分了心,所以……」柳煜云清秀的脸罕见地一红。

  「所以就把我的手指当獐肉吃了?!」满腔怒火的韩剑,猛地凑到柳煜云身前,距离近到四眼互对,两个鼻子都快撞在一起,「你你你--你说,你怎么补偿我?!」

  好强的气势,但是表情,呃,很搞笑……

  柳煜云不觉暗笑,心中又起促狭之意,先前的愧疚尴尬早拋到了九霄云外:「补偿是没问题,但我还是想说一句--」

  「你的手太粗糙了,让我食欲全无。」

  「你、你、你──」

  青筋,青筋,青筋……满头的青筋……韩剑听到理智崩断的声音……

  「呵……」不知为什么,先前的沉重竟减去了不少,柳煜云轻轻一笑,很轻很轻,再没有必须维持的坚强老成,也没有寂寞的--

  一笑。

  瞬间,就如冰层断裂时,依然清冷的水中,溅起了一朵活泼的浪花。还是很冷,还是很苍白,但是,其中却没有了冰的碎片,没有了沉重的枷锁。

  韩剑本来是要「报仇」的,却在一抬眸间,看见了一朵苍白却活泼的笑容,那是从心里笑出来的,绝美的笑。

  他不觉怔住。

  柳煜云本来笑得欢畅,却发觉韩剑一动不动呆看着自己,正想询问,韩剑已有些遗憾似的叹了一声:

  「你笑起来好美……」

  柳煜云敛了笑,正色道:「你这种话要对女孩子说。」他容貌承自母亲梅映月,清秀绝俗。因此行走江湖时,常遭宵小之辈窥伺,虽然出手料理甚是简单,时日一长终究也觉麻烦。此刻听韩剑赞扬自己貌美,便敛容正色,加以提醒。

  韩剑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他深深看了柳煜云一眼,「你武功才智都胜过一般大人,处处占人上风,很多人都以为你少年老成,其实,跟你相处过的人就知道,你只是强迫自己变强,强到失去了所有少年人的欢乐,连发自内心的笑容,也很少有……」

  柳煜云微微怔住,韩剑转头,向天。

  天上,只有几点星光。孤独地在黑暗闪烁着,燃烧着,寂寞着……暗了,又亮了,亮了,又暗了……然后有一刻,让黎明的颜色,埋葬了曾经的灿烂。

  孤独地生,然后,孤独地死。却只想要用消耗灵魂点亮的光辉,来证明自己存在过……或许,这是它们的执念罢。

  不后悔,不放弃。

  「云儿,其实,你又何必活得如此沉重?……只要放下这个包袱,你就可以活得很快乐……」韩剑的声音,远远散失在苍茫的夜空里。仿佛,还有几声回响,低低的,远远的。

  夜色荒芜。

  柳煜云心中一阵苦涩:何必呢?……也许,也只是自己的执念罢了,就算为此付出一切,也不后悔……那是自己的执念,是自己的心魔。

  所以,不后悔。

  可是……如果,是在这样的一个夜里,有这样一声叹息似的询问:

  「笑的时候你开心吗?」

  他能怎么回答?

  这个夜晚,没有月光,火光也灭了。大漠上只有缕缕轻烟,犹自袅袅升腾,不息。

  一片死寂。连狼声雁唳也中断了,断得突如其来,令人升起一种恐怖的感觉;风声还在徘徊,还在呜咽,却来自遥不可及的远方。

  空间,仿佛被割裂了。

  韩剑的心跳忽然慢了半拍,没来由的恐惧,一下子在心里蔓延开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只是恐惧,就像暴风雨来临以前那种无所不在的压力。

  恐惧无所不在。

  惊恐中,韩剑回头看了一眼柳煜云。柳煜云依然镇静,韩剑看见他,却更心慌:他从来没有见过柳煜云的脸色如此苍白,冷过月光下的雪地。

  「韩剑,这次,是石魁。」

  没有等韩剑从惊骇中回过神,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柳煜云径自站起,振衣,定定地看着烟雾消散的地方:「石长老,既然已经来了,为何不现身相见?」

  他对着烟雾说话,平静的一句话,却打破了那无所不在的,死寂。

  烟雾消散,渐渐显出一个高大的人影:苍鬓,长髯,紫袍,系着一条素白的腰带--那是他们家族,执着百年的仇恨与荣耀--他们,永远为逝去的家园和信仰,哀悼,努力,至死,不悔……

  烟雾几乎完全散尽,石魁的脸,也出现在眼前。

  看到他的脸,韩剑心里又是一震,与想象中的凶神恶煞不同,也没有邪恶的欲望,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却会给人深刻的印象:因为,嵌在那脸上的,不是眼睛,是两点火焰!冰冷的寒火,却燃烧着,痴,怨,恨……

  韩剑暗暗一颤。

  石魁开口了,与柳煜云太过相似的平静:「你很厉害,我不愿与你为敌,但是--」

  「为了光复墨衣教,即使要你与天下人为敌,你也顾不得了。」柳煜云接下去说,一样是听不出喜怒哀乐的话语。

  「不错--百年以前,你们苍圣教仗着强势,强并我墨衣教,践踏着墨衣教无数子民的尊严,剥夺了教众的信仰--你可承认?」石魁冷笑,蕴着疯狂。

  「……我承认。」柳煜云微微垂首,这确实是苍圣教犯下的罪孽。

  「这就是了,这样的耻辱,这样的怨恨,身为墨衣子民便该永世不忘,卧薪尝胆,力图复仇!……现在,正是武林中势力变换时候,苍圣教内部分崩离析,早已日薄西山,而正教联盟对之已是虎视耽耽--天下大势,由此可知,我们墨衣教自当报仇雪恨!」石魁的语声抑制不住疯狂,疯狂的恨,疯狂的怨。他大声说着,话声远远传了出去,散失在无垠的夜空里,又仿佛有回声,一层层、一重重,响起。

  「……报仇?石魁,你真残忍!」风中,柳煜云的回话,冷冷地遏止着疯狂,他截断了石魁,毫不留情地,「你不会不知道,正教中人习惯于把一切异己势力归到邪魔外道中,再举着除魔卫道的旗帜,不择手段加以削弱、孤立、分化,直至这种势力灭绝,一个不剩--在他们眼中,苍圣教固然是魔教,你们墨衣教又何尝是什么名门正派?如果苍圣教存在,他们会利用你们来打击我们;但有朝一日狡兔尽、走狗烹,你们的下场,只怕也是沦为他们维持正道的祭品!」

  风中的他,白衣如雪,荏弱中却透着刚强。

  「呵呵,没错,就是这样,那又如何?」石魁眼中寒火一动,光焰暴长,「那又如何那又如何?!比之被你们苍圣教奴役毫无尊严苟且偷生,只要能死得堂堂正正,死又有什么可怕?!」

  「就为了这种理由,你就甘心牺牲自己的教众?」柳煜云眸中冰雪凝结,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好,我也有我的坚持,既然我们不可能讲和,那么--请!」

  请、请请、请请请。

  韩剑经常听到这句话,尤其是在父亲为他挽留老师时。说真的,他一点都不喜欢这句话,甚至还有点反感:因为每次,父亲拉下脸皮这么一说,老师也就会很不好意思地留下来教他。他不喜欢这句话,但从来没有一次象此刻一样,对这句话感到害怕。

  说话的人是石魁。在听到柳煜云那声「请」的时候,他眼眸中的寒火倏的一明,似乎还能看到,那眼神中,有火舌嚣张地吞吐--旋即,那火光徐徐地收敛起来,藏于心,不形于色。

  然后,他敛容正色,淡淡地说了一句「请」,右手探入袖中。

  柳煜云站在他对面,三丈距离。风紧,白衣飞扬,更显得白衣下的人荏弱消瘦,却更是清冷孤绝,令人不敢逼视。

  柳煜云眸中闪过冷静而坚定的光芒。他一直在看着石魁,心中暗暗估计:石魁已陷入疯狂,但身为西北第一高手,对敌之时还是能保持一贯的冷静。如果我想乘机出手,只会遭来排山倒海的反扑--所以,一开始突袭并无取胜机会。

  还有,石魁将手探入袖中,有两个可能:一是,他的兵刃藏在袖内,可能是刀、匕首、鞭子、或者奇门兵刃……从他性格来看,刀和奇门兵刃最为可能,但不排除其它;二是,他要对我施放暗器、毒药。石魁做事不择手段,受「圣女教」影响,西北一带的武林人世也多擅长此术,这本来甚是难防--但从他蓄积真气的力度看来,已远远超过施放暗器毒物所需,显然可能性不大……

  他心念电闪间,目光仍是一刻不离石魁。

  石魁静静站在对面,人,一动不动,连衣袂也没晃动一下。柳煜云知道,这是一门极其上乘的内功。

  万物无声,风拂过,衣袂不张。石魁仿佛置身于一个孤独的空间,连风声也无法抵达的死寂,只有他自己的疯狂,孤独的,吞吐着无声的焰。

  柳煜云心中一动,石魁之所以会疯狂,原来……来不及多想,一种压迫感袭来,沉黑如靥,死亡的梦靥。当下,他不敢再分心,只凝神对抗着石魁的真气。

  风冷,苍穹下,轻烟已烬。

  孤绝的风拂过两人身边,一动一静。

  柳煜云凝视石魁,他知道:自己的年龄小了石魁一大截,而且先天体弱,内力绝非他敌手;唯一可以与之对抗的,只有「寒花宫」绝世的轻功,和经过自己改造的「冰弦银索索法」……如果是持久战,索法中自创的新招,就可以结成阵法困杀石魁;只可惜自己这身子,实在不堪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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