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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千帆(下) page 2 作者:风铃子

  少年淡淡地说道:「周先生,你拿着这块牌子,随便找一处本教的分舵,把你们两人安顿好。」

  周青接过牌子,惨然一笑:「多谢你……只是,他们若是不肯……」

  韩剑听他如此一说,心中一阵难受,太多的绝望之后,周青已经失去了相信的勇气。

  「他们若是不肯--」白衣少年一扬剑眉,冷然道,「你就叫他们自己提着脑袋,上灵苍山来见我柳煜云!」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坚决无比,最后一句更是森森透着杀气,只听得所有人心底都是一股子寒气直冲上来!

  周青梅白心头剧震!他们终于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是谁:

  柳煜云,苍圣神教前左使柳独雁之子,也是七彩散仙里最为年少的一位。足智多谋,手段老辣,曾与韩剑合力粉碎「墨衣教」复辟阴谋的柳煜云!只是,没想到这个传奇中的人物,竟是如此单薄清丽、弱不禁风……

  「咳……咳咳咳……」仿佛被这一瞬间的愤怒引发了旧疾,柳煜云说了那几句话后,抚胸剧烈地咳嗽起来!

  「云儿!」韩剑一声惊呼,抢上前来扶住,毫不掩饰担忧。

  「……我没事……」柳煜云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手指却还攀着韩剑的衣袖,微微发着颤,许久,他喘过一口气,抬头看向周青,脸色比方才更为苍白,神情坚定如故:

  「你们走吧……」拼着吐出几个字,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周青挽着梅白,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个礼。

  「请公子保重。」周青只说了一句,就站了起来,慢慢转身走了开去,消失在一片黄昏的梅子雨里。

  也许,对于此刻的他们,生死之间的绝望已经没有了。

  但是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找不回来。

  雨水滴在芭蕉叶上,打得叶子胡乱地颤抖着;泥泞的山路上,水花和着泥浆,一朵朵飞溅起来;晚树如发了疯似的舞着,潮湿的气味从青苔里一直渗出来,拌着腐烂的映山红的味道,也许,还沾着尸臭和泪水的腥咸。

  大雨里,柳煜云用袖子掩着口,咳得像要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云儿,云儿!」韩剑一手支撑着他无力的身子,一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本来已十分慌乱,却在一瞥之间,惊见那衣袖上竟溅了点点鲜血!……被雨水一浸染,那血迹便片片化了开来,渗透了薄衫,娇艳如同新开的映山红。

  「云儿!你……你又咯血了!」韩剑惊慌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心中一阵刺痛,「你看你都病成这样子了!还要下山还要奔波还要巴巴赶到这里!你到底要不要命啊!」

  「……韩剑……」柳煜云举起衣袖,拭去唇角的血,他直直地望着前方,眼神清亮得像要穿透这亘古的黑暗,一字一句说道,「令本教的弟兄遭受灾祸,我应该负责;而且……」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次的事情,是我绝对不能逃避的……」

  「云儿……」听到这熟悉的话语,韩剑心里又是一震,云儿,三年了……你总是这般执拗,过尽千帆终不悔……

  即使到了今天这种地步,你还是……愿意为教派牺牲一切……

  「真是拗不过你!」韩剑苦笑了,笑容里有几分无奈的纵容,「好吧好吧,既然你都决定了,我也只有舍命陪君子啦!不过--」

  他顿了一顿,很认真地看着柳煜云,「咱们话可要说在前头,你可不许让自己受伤,否则我就--」说到这里忽然一滞。

  「呃……」

  「你就怎样?」柳煜云一见他如此模样,心中便猜到了八九分,准是韩剑话说了一半,又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

  当然了,这时他要做的事情,就是一边在心里偷笑,一边很恶劣又很无辜地追问下去。

  「呃……」糟糕,真的忘记要说什么了……韩剑抓了抓头皮,尴尬地笑了起来,「云儿,我……」

  「呵呵……真是一点都没变。」柳煜云苍白的脸上,终于浮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笑得很轻,很轻……就如当年,大漠之上的那一个微笑。

  「云儿……」韩剑身子一震,眼眶里有些湿,却不知是被雨淋的,还是心里的水气泛了上来,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了……自从,几个月前开始……自从,这次的事情开始……

  无声的,韩剑在心里叹了口气,跳上车子,驱赶马儿,踏入一片昏暗的征途。

  梅子黄时,雨水满了江南。谁也不敢期待有雨过天青,然而……

  有谁不在心中,暗暗期盼?

  一路环山绕水到黄昏。

  雨小了,风却不曾止息,纤细的雨丝被风一引,掠过枝条擦过帘子,沾上行人的衣袖,一点沁凉。一路行来,没有说话,只听得雨在下,车轮徐徐地碾过一地尘泥,间或,有几声轻轻的咳嗽……渐渐大了,每一声都像要耗尽那个少年残余无多的生命力一般……

  杜鹃啼血的凄厉,竟也不过如此!

  韩剑挥着鞭子赶车,心里揪得直疼,但也没有办法:柳煜云的执拗脾气他可是一清二楚,一旦决定的事,就没有人能改变。

  所以……韩剑微微苦笑一下,所以,他只能好好地陪伴在云儿身边。

  「吁--」韩剑一声吆喝,马儿撒开四蹄,疾奔而前!泥水朵朵溅开,打得路旁大芭蕉叶子一阵急颤。待得颤抖稍微平复一些,那车马已去得远了。

  一路疾奔一直过了山岭,到十里外才渐渐缓了下来。

  「呼……呼……真是累死了……」韩剑随手抓起一条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大口喘着气,「云儿,你怎么样?」

  「没事,你怎样?」柳煜云在车厢里淡淡问了一句,微一停顿,又道,「幸亏跑了这一阵子,咱们能赶得及进城了。」

  「呵呵,我没事!」韩剑咧开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这次能赶得及,还多亏了这匹好马呢!」说着,跳下车搂住马脖子,还亲昵地把整个脸贴了过去。

  「呃,韩剑,等一下……」柳煜云一怔,知道有些不妥,正要提醒,那马却猛地一甩头,满头满脸的泥水顿时随着这一甩之势飞出。

  「哇--你这畜生!我好心没好报啊!」来不及了……柳煜云有些可怜似的望着被甩了一头泥水后怒气冲冲与马儿大眼瞪小眼的韩某人……后者正以一跟手指点住马儿的鼻子,滔滔不绝唾沫横飞。

  恩,虽然韩剑确实是很可怜很悲惨,但是,实在很搞笑……柳煜云忍不住莞尔一笑,咳嗽几声道:「韩剑,要走了;再这样闹下去到天亮都进不了城!」

  韩剑本来还骂得意犹未尽(那匹马已经听得快口吐白沫了),忽然听见柳煜云的声音,转头一看,一片苍茫的暮色里,柳煜云扶着帘子微笑着看他,笑容很美,脸色却苍白得似要透明了一般……

  韩剑心里一震,回头向那马狠狠瞪了一眼:「这次看在云儿的份上,就先饶了你这畜生!」不再计较,径自跳上车子,驱赶起来。

  谁知那马儿,不知道是否因为被韩剑指着鼻子大骂而心有不甘,任凭韩剑怎么驱赶,都死赖着不肯走;韩剑猛拉猛扯,它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前挪动。

  这会儿韩剑可火了,「死畜生!」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一边要跳下车去要「好好教训教训这畜生」!

  「韩剑!」正当一人一马又要上演一出「人马互瞪互骂」的戏码,柳煜云蓦然唤了一声,止住了韩剑的脚步。

  「云儿?」韩剑有些奇怪。

  柳煜云沉静地望了望天,淡淡道,「现在进城还早,咱们不用赶得这么急;倒是有些事情……必须在进城以前就让你明了。」

  韩剑与他相处日久,此时也便收起了玩笑神色,专心听他说话。

  风吹着帘子轻轻摇晃,马车徐徐地行走。

  苍白有如久病容颜的天空中,有细雨丝丝如愁,被风吹着带着卷入了泥土,不留痕迹。

  弥漫着窒闷气息的荒岭已被远远拋开,眼前,是杭州城里遥遥明灭的灯火人间……对于这个繁华人世而言,地狱只是人间的影子罢了。

  「我想你应该知道半个月前分坛被灭的事情……」柳煜云望着昏暗中的灯火,沉吟了一下,才徐徐地说道,「诺大的分坛一夜被灭,杭州城里来了一群正道的人……照种种迹象来看,应该是分坛里出了内奸。」灯火在他的眸子里静静燃烧,更显得分外冷,分外艳。

  「嗯,我知道,」有些心惊于柳煜云眼中的狠色,韩剑只含含糊糊答了一声,忽然心里一动,「对了,云儿,还有人说在分坛里找到江南王妃的金钗……你说,会不会和那个王妃有什么关系?也许是内奸把秘密泄露给那个什么王妃的也说不定……」

  「不可能,」柳煜云断然回答,火光,在他眼眸中跳跃,「江南王的王妃,闺名叫做习淡霜,原本出身于天山寒花宫。」

  「寒花宫?!」韩剑一震,「那她……」

  柳煜云淡然道:「她是我唯一的师姐。当年若不是她与程师兄,也许就没有今天的我。她知道我是神教的人,就决不会为难我。何况……」他收回目光,望了望车帘外一角苍蓝的天。雨刚歇了一阵,又大了起来。雨水在地上溅起点点水花。

  柳煜云沉吟了一下:「何况,以她江南王妃的身份,与江湖中人来往并不是一件好事……」

  说着,他一声轻叹,隐没在渐渐响亮的雨声中。大雨中,依稀可见马车渐渐近了城,城门口进出几个行色匆匆的人。

  「这么说,金钗不是她扔的,那又是谁干的?那钗子又怎么会落在别人手里……云儿,这我可想不通了……」韩剑满脸困惑,只好苦笑着求助。

  「金钗落在别人手里并不奇怪,」柳煜云沉吟道,「一个王府里有这么多人,偷一支金钗短期内不被人发觉,并不困难。至于是谁干的,等我们进了城就可以慢慢查。我担心的是,那人的目的……」

  「如果只是单纯地妒忌师姐,想要败坏她声名,随便找一个门派把金钗扔下就可以。为什么要找上势力庞大的本教?又为什么会引来正道的人毁灭分舵?一个王府里的人,又怎么可能如此清楚江湖上的势力制衡?」柳煜云似乎淡淡地问着,这些问题,韩剑当然一个也答不上来,只好继续听下去。

  「况且……师姐、分舵……整件事情就好象是冲着我来的……这个内奸的目的,很让人费解。」

  「云儿!」韩剑吃了一惊,「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我已经不能逃避。」柳煜云冷冷打断了他,「更何况--」

  他剑眉一扬,挑起一丝冷厉,眸中如结了一层冰雪,「我也想要把那个叛徒,揪出来!」

  「云儿……」韩剑苦笑,看到他如此的模样早已不止一次,如霜如雪带着剑锋的冷和厉,直要把人的心都撕裂!可是云儿,这是双刃的剑……你如此聪慧,难道竟会不知道么?

  ……也许并非不知……

  他心里一阵难受,却只叹了一声:「只是……谁也不知道那叛徒,究竟是谁呢……」

  柳煜云如雪的眸光扫过雨幕里灯火阑珊处,冷笑了一下:「谁都有可能。」

  「谁都有可能?分舵里的人都已经死了!」韩剑一怔,听不明白。

  「未必。」柳煜云若有深意地看了看苍黑的天,忽然转头向着韩剑一笑,「不过我相信绝对不会是你。」

  「云儿……」韩剑心里一热,眼眶里有些湿--在他听到柳煜云下一句话之前。

  「是啊……不会是你。毕竟,要做内奸还是需要有一定智力基础的!」柳煜云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加了一句。

  「喂!云儿你--」从激动转成愤怒,从愤怒变做怨恨,从怨恨升为哀怨……然而在看到柳煜云侧过脸捂着嘴偷笑时,所有的激动啊愤怒啊怨恨啊哀怨啊什么的统统扔到了九霄云外,只是有点无奈、有点欣慰地笑了笑。

  「你啊……什么时候才肯放过我啊……」

  两人只顾着说笑,却没注意到,就在这一笑间,马车,已经徐徐地穿过了城门,走到了灯火阑珊处。

  对于杭州人们总有太多的幻想,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是「龙飞天目开仙界,凤舞钱塘缀锦文」,是断桥残雪雷峰夕照,是龙井问茶满陇桂雨;也许只是一叶莲舟梦入芙蓉浦,也许还要加上画舫、丝竹、红颜的笑。

  然而雨中的杭州太愁。愁到已不是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杏花早就被雨打烂了,残余的香气混杂着霉味,从小巷里出来带着湿漉漉的哀怨,就有如消魂的酒香,告诉你醉了,醉了倒也罢了,怕只怕那酒味会浓了重了些,于是相思,就要成灾。错不了是钱塘自古风流地,却也承载了无数的哀愁。

  夜幕里是楼台无数,灯火长明。韩剑从没到过如此一个城市,心里不觉有些紧张,手里隐隐攥出了汗;他偷着眼看了看柳煜云,少年依然沉静,在灯火影子里苍白清丽。

  「云儿,」韩剑弃了鞭子,只任那马儿慢慢走,「咱们……要不要去找你师姐?」

  「这样不好,」柳煜云的脸映在烛光里,竟没有一丝血色,「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咱们不能给师姐添麻烦,还是找个客栈住下再说。」

  「你说怎样就怎样吧,我肚子已经饿扁了!」韩剑苦笑一声,可怜兮兮地望着柳煜云。

  「好,就让你吃个饱。」柳煜云微微一笑,拾起鞭子微一运力,长鞭犹如有了生命般在空中一转,灵巧地引着马儿转向一处灯火楼台。

  柳煜云带着韩剑去的是「天福楼」,临水靠山,楼高两层,上层是客栈,下层是酒楼;此时酒楼里已是宾客云集。

  韩剑跳下车子,把柳煜云也扶了下来,早有侍者上前询问,听说两人要投宿,便热情地牵了马到马棚去。柳煜云走到柜台去定房间,韩剑却看见酒楼里已坐了许多客人,桌桌美酒佳肴,猜拳行令,好不热闹!

  当看到一盘热乎乎的东坡肉端上宴席,韩剑顿时转不开目光了。

  柳煜云走到柜台前,照例点了几个小菜并一壶酒,忽然看见韩剑一脸馋象,只差没流下口水来,不觉一怔,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才明白过来,心中好笑,便道:「再加一盘东坡肉吧。」

  那掌柜的听得一怔,不觉多看了柳煜云几眼,暗想这么一个清秀文弱的公子,为何会点这么大块的肥肉?柳煜云见他神情,已知其心思,却也不再解释,只微微一笑,又要开两间房。

  掌柜的一听顿时苦了脸:「公子,咱们这天福楼,楼小,地方少,这……房是有,不过只剩一间……两位爷若是方便……」

  柳煜云微一沉吟,道:「也罢,就一间罢。一会儿饭菜好了就送到房里来。」说着,招呼韩剑一起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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