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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千帆(下) page 6 作者:风铃子

  一声闷哼!

  身在半空、已经快要进入「天福楼」的三人猛地一顿,好象被什么东西撞了一头,片刻间竟如折断的箭一般从半空狠狠坠下--这一刻众人还来不及惊愕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啪!」「啪!」「啪!」

  和那个梦想一起,他们重重摔在石板地上。呼吸已经断绝,双眼却不曾闭上,刺眼的阳光里直直地望向他们飞不到的地方。

  这一刻众人还在震惊中,整个世界寂静,只有几片樟树叶子,无声,坠地。

  「严儿--」震惊之后悲哀愤怒乍然袭上心头,颜漠红凄厉的一声喊,苏门弟子顿时从震惊转为了悲愤:

  「师兄!」

  「报仇啊--」

  「和那妖孽拼了!」

  愤怒的狂喊声中,几个弟子按捺不住,便要冲上去拚命。

  「不许去!」苏冉猛喝出口,震撼当场。所有人都觉得耳膜轰然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怔怔地看着苏冉--

  苏冉神情肃然,早已不复平时的谦和冲淡,如电目光扫过众人。被他目光一扫,几个年轻弟子心里一震,竟不由自主低下头去,耳边却听见师父厉声呵斥:

  「不得命令,贸然进攻!为师平时又是如何教你们来着?关键时候,只知道逞匹夫之勇,不过去白白送死!」

  苏门弟子很少看到师父发怒,至于这般声色俱厉的训斥,则是做梦也想不到。几个弟子只听得流下泪来:「可是师父,师兄他们,他们……」

  苏冉黯然了一下,怒气也平复了些许,却冷冷道:「他们的仇,自然要报。不过这不是你们的事……」说到这里他话语一顿,竟觉无以措辞,难道要他对这些孩子们说,是因为你们实力不够么?「舍身卫道不论其余」的观念,不正是自己告诉他们的么?

  英雄壮举与匹夫枉死,本不过一线之隔。

  苏冉一时犹豫。

  「--那总该是我的事!」一个清亮的声音骤然响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苏冉的话,苏冉一惊回头,颜漠红已取出长鞭,分众而出。

  「漠红,你--」苏冉知道妻子性情刚烈,却没想到她会如此说话,只急道,「你怎的--你也不看看对方是何等人物?」

  「他是人是鬼我管不着!」颜漠红冷冷看了丈夫一眼,「我只知道他杀了我们四个弟子,每个人都是我们亲手带大的。」说到这里,双眸死死地盯着「天福楼」,好象要在上面熔出两个窟窿。

  她眼中的狠色,只看得在场所有人心里发寒。简残子更是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不敢再看。苏冉却发现爱妻的脸上,有淡淡的泪痕。

  「现在,就轮到我这个做师母的,为他们报仇了!」说罢,颜漠红猛地一摔袖子,拂落苏冉想要拉她的手,整个人似一头浴火凤凰直射「天福楼」!

  「漠红!」苏冉心中焦急,却只叫得一声,颜漠红的身影已没在窗子里。

  颜漠红刚没入窗子,就听见乒乒乓乓一阵乱响:碟子瓶子桌子凳子噼里啪啦砸了,帐头枕头被子褥子淅沥哗啦碎了;又是唰唰唰唰几声,打得窗棂碎裂木屑纷飞,可怜窗户上雕着那无数仙禽瑞兽祥云彩霞奇花异草--一时竟灰飞烟灭!

  鞭风厉啸,上头的人还不知如何,下头的人早已胆战心惊。不知是为了壮胆,还是故意要嘲讽苏冉,简残子强笑道:

  「……苏夫人果然是名不虚传,河东狮吼惊天动地--如此看来,苏大侠想必是对夫人……」他本来想讽刺苏冉「惧内」,然而,在感受到长鞭的威力之后,这句话听在众人耳朵里,竟觉得理所当然--有如此一个妻子,丈夫焉能不对她百依百顺?

  仿佛为了响应简残子,「呼--」一声长啸中长鞭急电迅雷般闪过!

  紧跟着哗啦啦啦一阵巨响,「天福楼」二楼的护栏竟塌了一半,砖石瓦砾被打下许多来,混着断碎的木头往楼下直坠!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谁料到会遭受这等「飞来横祸」?一时场上大乱,身手较好的慌忙施展轻功,往外急蹿,身手差的可惨了,只抱着脑袋没命跑。于是:人堆人,人撞人,人挤人--

  「快闪--」

  「呜哇,好痛……」

  「哎哟,我的背!」

  「木屑进眼睛,好难受,啥都看不清……水!快给我水!」

  原本井然有序的苏门弟子,此刻一片混乱。

  砖瓦碎木中,颜漠红火凤凰般从天而降!但见她衣袂飘举,长鞭旋舞作一片云霞缭绕盘旋--剎那,有种错觉,仿佛看见落霞与孤鹜齐飞,仰空而笑,傲然掠过秋水长天。一时,众人于害怕之中,竟凭空多出一种「惊艳」的感觉。

  苏冉猛地一震:「漠红!」在旁人惊艳的剎那,他却看见:妻子眼中,恐惧愤怒的神色一掠而过。

  苏冉心中一颤!这一刻,他发觉颜漠红的身边,有一缕细细的银索--纤细,灵巧,仿佛可以随风飞舞。然而,只要这银索微微一动,就对准了颜漠红招数里的破绽!

  于是颜漠红只能变招,在银索取她性命之前舞鞭护住破绽;而银索却在那一刻,转而攻向一个新的破绽!

  于是颜漠红不得不舞,就如一个傀儡,不停舞,不能停。因为停止的时候,则意味着死亡。

  一声轻响,颜漠红的身子落了地,手中的鞭子却更加凌厉--狠狠地抽向混乱的弟子们,青石板地上顿时多了无数裂痕!

  尘土飞扬,长鞭过处,众人没命地躲闪、奔跑。

  简残子勉强闪开一记,怒声喊道:「颜女侠,苏夫人!你吃里扒外做什么--」话音未了却见一道狠辣辣的鞭影向自己袭来!

  顿时心胆俱裂,大叫一声「妈呀」,白眼一翻竟昏倒在一边。也幸亏他倒了,居然就这么避开了鞭子。

  「漠红!」苏冉匆忙抵挡着颜漠红,震惊到无以复加:被银索操纵的颜漠红,相当于在对方的控制下出招,照理来说,武功应当不及从前,然而……他惊骇地发觉,颜漠红此刻所展现的武功,竟远胜从前!

  一边照顾弟子,一边对妻子手下留情,苏冉抵挡得很吃力,不多时,身上已多了几道伤口,渗出丝丝红血来。

  见了血,颜漠红眼神一痛,攻势却更加猛烈!

  --上穷碧落下黄泉,那一缕游丝如魂魄般痴缠,竟是至死,方休。

  颜漠红眼中流过绝望。

  苏冉顿时惊觉,知道妻子不堪如此生存,竟要自行了断!想到此他心中一悸,猛抬头沉声喝道:「漠红,别放弃!」

  眼神剎那交会,分开。

  后一刻,苏冉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

  瞬间,竟似一驾青龙破云而出,深山古剑终逢开闸!一声长吟,寒光流转里道尽千古;一声之后,全场皆被震住。就连那幽魂似的银索,也为之一顿。

  就是此刻!

  苏冉一咬牙,一把抓住银索,力沉双臂拚命一扯--他要把操纵银索的人拉出来!

  银索那端传来一股真气遥遥相抗,清冷绵密--双方胶着!

  这是毫无花巧的内力比拚,稍有差池就是生死之别。

  一时所有人都震住,谁也不敢上前一步或是多说一句。几个弟子远远躲着,只担心地往这边看,还有几个受了伤的,悄悄取出伤药包扎,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怕惊扰了师父。

  简残子被颜漠红吓昏,这时才悠悠转醒,一抬头猛看见颜漠红正在身边盘坐调息,只吓得说不出话来,小心翼翼地后退几步,以策安全--当然,声音他是一点也不敢发出的。颜漠红好不容易脱离敌手,却也元气大伤,只坐在当地,担忧地看着丈夫。

  渐近正午,阳光灼人,青石板地上蒸腾起热气,只有樟树的影子送来一点阴凉。

  僵持的时间并不长。苏冉奋力拉扯,而对方似乎内力薄弱,只是步步退让。苏冉不觉一喜,猛得一提真气借着银索直直传了过去,想要将对手震死震伤!眼看着对方已然无法抵挡,银索蓦然一动,原本笔直的索子忽生变化--

  银光一闪,竟凭空起浪,抖出三个圆圈来!

  一转之下,形势剧变:苏冉那股排山倒海的真气,居然就此转向,顺着银索转回他身上!

  阳光下,三个圆环宛转如波,眩目的亮,一下子刺进苏冉还来不及喜悦就已震惊绝望的心里!

  那一刻苏冉天旋地转,震骇中只来得及奋余力一挡--

  一声轻响,如中败絮。

  银索一闪飞回「天福楼」,活像条被惊退的蛇!

  苏冉依然立在场中,衣袂飞扬,身形凝稳如山。

  「你怎样了--」颜漠红关心情切,伸手搭上丈夫的肩头,却不想苏冉身子一震,竟「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摇晃几下就要摔倒!场中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颜漠红脸色剎地苍白,只慌得用手去捂苏冉的嘴,连声问道:「你怎样了?怎样了?」

  「咳咳咳……咳!」苏冉咳出几口血,向妻子虚弱地一笑,「没事……被对方借劲伤了,咳……」说到此,又吐了一口血。

  「还说没事,你瞧你--」颜漠红心疼地扶着丈夫,在他背上轻拍几下。

  「没关系,这伤养养就好。」苏冉勉强一笑,神色又转为凝重,「只是……刚才那一震荡,对手内力比较薄弱,大概也免不了受伤……咳,但无论如何,这是个十分可怕的人物,大家都要小心了!」

  他这句话一出口,场上众人无不苦笑:眼看着苏冉夫妇受伤,苏门弟子死于非命……对方却连脸也没露一下--这样,谁还会嫌命长,小看对方?!

  只是……师母出手失利,师父身受重伤……所有人面面相觑,不觉退得远远的,竟是再无一人愿意靠近「天福楼」,哪怕半步。

  几死还生,现实的残酷早已深深印在心里。

  眼看弟子犹豫的样子,苏冉的眼神不觉一黯。他悠悠抬头,正午的阳光下,「天福楼」散发着令人心惊的寒意,仿佛,有一缕不愿屈服在阳光下的魂魄,执着地盘踞在其中,始终是,不懂放弃。

  没来由地,苏冉对着高楼,一声长叹。

  第十二章  痴心曾与子规同

  激斗后的「天福楼」满目创痍:柱断梁残,屋瓦四散,罗帐破损……江南水乡那一分淡淡的清雅,转眼竟成了断瓦残垣的凄艳。

  柳煜云靠在一根断柱上,眸光扫过一片劫后余生的惨状,不觉喟然一叹:「霞影无极颜漠红的外门功夫,果然是不可小觑。」不过,外门功夫特别厉害的人,往往在内息运转上诸多难处,只要找到他们的破绽,也就不难击败了……如果这次苏冉没来,他是有信心能将在场所有人灭口。只可惜,苏冉的内力委实太过惊人……

  轻轻的咳嗽声自唇角逸出,柳煜云一手扶柱,一手掩住口中即将流出的鲜血。

  疼痛……他微微皱眉,太难了,这样的身子要抵挡这许多人的进攻,毕竟有心无力……不过……

  苍白的手抹去嘴边的血,柳煜云淡淡而笑,对天,对己,他总是不懂放弃的那一个,痴心不悔,执迷不悟。

  但是这一次若要成功,除了这份执着之外,恐怕还要赌一赌运气了。如果自己推测的没错,那么……

  清冷的眸光扫过窗户,瞥见一个黑影闪过,柳煜云无声地扬了扬嘴角,笑得竟有点狡狯--

  如我所愿。

  正道众人依然围着「天福楼」,却早已不复先前的凶悍,仅仅是围着。大多数人脸上还满是不知所措,看向身边的人却从对方眼中读到一样的茫然。

  阳光下,樟树与楼台的影子,张牙舞爪、乱糟糟一片。炎热与心头的焦躁交相呼应。

  几个弟子忍不住挥动衣袖,试图扇去心中越来越深的迷茫--没想到刚一举手,就听见「扑」地一声轻响,好象是有颗松子落地,恰恰掉在自己身边。

  他没有在意,这不过一颗松子,他继续扇凉。

  「哧……」青烟剎地从「松子」上直冒出来,千万分之一刻的时间里--也许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也许有人已经注意到,却无法改变--

  浓烈的烟雾熊熊的狱火乍然腾起那一刻人们就只听见一声响--从自己的身体里,肝,脾,肺,腑,心……从血液里骨髓里灵魂里记忆里狠狠地,迸了出来--

  那是,生命炸裂的,剧响。

  一路相伴的生命终点,苏冉与颜漠红,一样来不及作出任何盟誓。而夫妻之间,或许也不会有太多海枯石烂地老天荒,因为:生死契阔,一个眼神足矣。

  颜漠红在惊慌中回过头来,苏冉向她看了一眼……目光相触一刻,旁人不懂的默契。

  一剎那,她连响应一个笑容也来不及。

  轰----------

  浓艳的火光喷涌而出,吞没天地。那一刻大地也开始颤抖!

  断肢拋洒,鲜血飞溅到尘土间剎那,嫣红被火光烧成焦黑;木椽断裂,「天福楼」虽避开了火药威力中心,幸免于难,那些灯笼却被火焰一燎,燃烧着从楼上直坠下来!

  「哗……」灯笼摔在青石板地上,粉身碎骨,而它上面的火焰还不曾熄灭,叫嚣着蔓延着直到整个灯笼成了灰烬……

  火药的力量,由此可知。身在爆炸中心的人们,突如其来,却坠入了业火熊熊的地狱。

  来不及呼救,来不及逃生,甚至连绝望悲哀也来不及,正道的英豪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刻的景象,竟与半个月前,他们血洗苍圣神教「江南分舵」的情形--

  无比神似。

  什么也来不及,然后,做梦的人的梦就湮灭了。而整个世界阳光依然明媚。

  爆炸时,「天福楼」上,一个黑衣的中年人凭栏而立。剧响惊天动地,无数生命湮灭,他只负着双手,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地狱景象!

  江湖一入几人回?灰飞烟灭的瞬间,中年人悠然地挑起了眉,把玩着手里几颗「松子」,生与死的一切,人间地狱,也不过是他的弹指一挥啊……无声地,他勾起了嘴角。

  「好厉害。」从中年人进来到爆炸开始,柳煜云一直是冷眼旁观,直到烟尘渐渐散去,显出一片血泪干涸的大地,他才淡淡地赞了一句。每一个字都平静,没有一丝感情的波动。

  中年人笑了,眯起了眼,其中却有精光一闪而没:「柳圣使客气了。雕虫小技,哪值一提!」

  「苏冉夫妇处在爆炸中央,想必尸骨无存吧?」柳煜云只淡淡反问。

  中年人微微一笑,并不局促:「那苏门弟子呢?」

  「经验浅薄,遇事慌乱,只要三枚火器将他们围在中间,一个也逃不了。」冷冷回答。

  「简残子?」

  「胆小嘴刁,虽在边缘,一见火焰就慌了,断断跑不了。」

  「熊烈天?」

  「此人还活着。」

  「哦?」中年人挑起了眉,双手抱胸。

  「此人看似沉稳憨厚,毫无机心,稍一留意却可发现:他的轻功底子远远好过其它武功,且在我与众人交手之时站在最远、最利于逃跑的方位--这种人又怎能轻易杀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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