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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钩(下) page 8 作者:沈纯

  温惜花见了,也不说破,对那女子道:“宁夫人,请问……”

  那女子冷冷的打断他,道:“我叫聂千红。”

  这名字并不耳熟,温惜花一边在脑海中搜索武林中姓聂的人,一边改口道:“聂姑娘,肖管家说那一天你曾亲手擒下一人,可有此事?”

  聂千红道:“不错。后来我又放了他。不过,我既不会告诉你我为什么放他,也不会告诉你他是谁。”

  她说话的时候很专注的看着温惜花,目光坦荡,找不到一丝动摇或者愧色。“光明磊落”四字,未尝不是的评,温惜花这样想,已点头道:“好,我不问此事。聂姑娘,可否告诉我你的师承武功?”

  见他干脆的放而转向,聂千红眼中现出了一丝讶色,再听后一句,她的脸色微变。沉思片刻,聂千红忽道:“温公子,看清了。”

  话音一落,她已朝温惜花面门击出一掌,虽身为女子,却掌风有声,显见内力不凡。宁湄大惊失色,用手紧紧捂住了嘴。不止如此,她这一掌击到一半已中途变招,五指齐并,改击为劈,直划温惜花双眼。

  眼看长长的指甲就要触到眼皮,止在太阳穴边,温惜花却笑了,道:“狠、辣、快、准,好身手!看姑娘虎口的茧,平时常用的兵刃,莫非是短剑?”

  聂千红的手就那样停在离温惜花寸许的地方,道:“不错,你还看出了什么?”

  温惜花道:“我还看出姑娘你习于近身搏斗,极善奇袭,却不能持久;临敌经验丰富,再加之管用兵刃乃是短剑,这样的功夫……恕我大胆,江湖上只有一种人才会使用。”

  聂千红缓缓将手收回,脸上现出一丝奇异的笑意,慢慢的道:“我原本是个杀手。”

  “啊?!”宁湄终于惊呼出口,聂千红转向她不能置信的脸,摇头道:“这些事,我本不想告诉你,却也没打算费心掩饰。”

  温惜花想到的却是,无怪乎宁家不许聂千红抛头露面,宁渊言词恍惚,肖四欲言又止。她既出身杀手,武功又高,想必手上沾染了不少江湖好汉的鲜血,若是为人看破,宁家必有数也数不清的麻烦要找上门。心念急驰,此事再联系楼家作为,只怕两家已生嫌隙,并不止是伪装。唯一奇怪的是,如聂千红这般身手,进入兵器谱前三十都绰绰有余,这样的人,竟可籍籍无名至今。

  温惜花甩开思绪,朝聂千红道:“想知道的我已知晓,聂姑娘你可否出去,让我单独问宁姑娘几句话?”

  聂千红道:“若是有关我的,直接问我就好,不需要遮遮掩掩。”

  温惜花笑道:“非是如此,我要问宁姑娘的,乃是宁家的家事。”

  聂千红打量他片刻,起身出去了,温惜花见她离开,从怀中抽出一封信,递给宁湄,笑道:“幸不辱命,没有辜负楼兄所托。”

  见到字迹,宁湄不禁紧紧拽住,不止脸,眼眶也有些红了,不好意思的笑道:“谢谢。”

  温惜花忽然问道:“宁姑娘,令尊对令兄与聂姑娘的婚事有何看法?”

  宁湄一怔,很快又有些局促的低下了头,想了许久,才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其实聂姊姊又不喜欢我哥哥,她只是欠了我的情……”

  温惜花微笑着看她陷入自己的沉思,许久后,宁湄才似反应过来他的问题,道:“我二哥很坚决,爹倒是没有反对,但是……但是也说不上赞成。”

  轻轻点头,温惜花起身道:“多谢。”

  宁湄呆了呆,像是没有想到他要问的竟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毫无瓜葛的问题,而且居然就此结束了。冲口就道:“温公子,你真有把握找出真相?!”

  温惜花转向她,微微一笑,道:“宁姑娘,你问的太多,我答不上。”

  出了振远镖局,已是晌午,温惜花回去八方楼,见到沈白聿也已出去逛了一圈。两人随便找了家馆子点了两个菜,温惜花一边吃一边就叹气,到了最后沈白聿只好把筷子一放,苦笑道:“温公子,求你要么吃完再叹,否则我这一顿就别想吃了。”

  又叹完一口气,温惜花愁眉苦脸的道:“小白……”

  沈白聿已经道:“别想,我不会代你去温家。”

  温惜花道:“朋友一场……”

  沈白聿拿起酒杯,轻轻喝了一口,挑起眼尾,淡淡的道:“是,为此我已后悔了许多年。”

  温惜花听得哭笑不得,眼睛忽的一转,突然伸手弹出指风。指风击中沈白聿手中的杯底,一股酒箭倒吸而出。温惜花一运气,就着沈白聿的手将那口酒一饮而尽,大笑着倒纵出门,远远的道:“小白,在这里等我回来。”

  呆呆的看了手中空空的酒杯好一会儿,沈白聿才失笑出声。准备再倒时,一片阴影已经洒在他的白衣上。沈白聿的手就那样握着酒壶柄,抬头静静的看着来人。来人也静静的站在他面前,既不进,也不退。

  沈白聿修长的眼中冷光一闪而灭,忽然就笑了。他笑得很亲切,也很好看,笑完,朝那人一摆手,悠然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坐下?”

  洛阳温候府,乃是洛阳城内最大的府第。当年先祖亲赐打马围场,赏下一片土地,经过数百年苦心经营,如今有如迷城,外人轻易不敢窥其端地。

  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温惜花视同刀山火海,如非别无他法,无论如何也不愿回来。

  站在接见客人的花厅才片刻,就听得温大姐的笑声:“你可一年比一年没用了,回个家也这么偷偷摸摸的。”

  温惜花苦笑着转过去,道:“这里乃是江湖三大禁地,和魔教的万灵宫、少林的藏经阁齐名的地方,谁到了不得步步为营?”

  温大姐今天穿了一件鹅黄的衫子,打扮颇简单,只用玳瑁甲挽了长发,手上一对碧玉镯子随着动作发出脆响。身边跟着两个丫鬟,一个捧了两杯茶,另一个则捧了一个匣子。她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上位,拿过丫鬟递来的茶,笑道:“咱们家又不是龙潭虎穴,听外面那些人乱说,你跟着起什么哄。”

  都是自家人,温惜花也就懒得啰嗦,直接道:“大姐,关于楼家……”

  伸手喝止他下面的话,温大姐挥了挥手,待人退尽后才道:“我知你迟早也要来问我这件事,你可是想问,我为何姑息他们至今?”

  温惜花大笑道:“如果你真的姑息他们,又何必捧出孙家来跟他们打对台?”

  温大姐嘴唇一勾,缓缓起身,走到花厅的窗口,道:“我们联合孙家,他们联合宁家,表面上平分洛阳的势力,但从楼家到来之始,温家就从没有一刻一时放松过。匣子里是我整理出来你想要的东西,看完就烧掉吧。”

  温惜花沉吟道:“早知楼家与魔教的关系,却隐而不发,莫不是打算以此拴住他们的手脚?”

  温大姐道:“自然是如此,为了怕我们猜忌,他们做事必定小心翼翼,万分谨慎,反而要多费功夫。否则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酣眠!楼家的先人楼云启乃是‘散仙’云镇干的后人,开始的时候,他们行事小心低调,又处处示好,不似有所图谋。这七十多年以来,只以商业为重,与江湖交往很少。直到十二年前,楼定与一战成名,才逐渐介入江湖。之后就越来越肆无忌惮,带了一批人埋伏在洛阳城外十几里的道观,以为我不知道么?哼,未免小看了我温茹凤!”

  她说话之间,手中已将一只酒杯捏的粉碎。

  温惜花叹了口气,摇头道:“大姐,你心急了。”

  温大姐一愣,才苦笑道:“不错,我是心急了。这些年我习惯了顺风顺水,尽如人意,只是最近楼家动作频频就分了心。”

  温惜花看着她,忽然道:“让你分心的真的是楼家?”

  温大姐手指微颤,闭了闭眼,道:“你记不记得小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起抓到过一只喜鹊。”

  温惜花走到她身边,眼睛也望着远方,道:“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比试轻功赢了你。”

  温家子弟众多,枝繁叶茂,这一代,只有温惜花和温茹凤乃是正室嫡出。温茹凤长了十三岁,是以一向如姊如母,和这个弟弟的感情也比任何人都好。她的眼波逐渐变得温柔,微笑道:“我把它用最好的笼子养起来,给它吃最好的东西,每天都去看它,亲手给它换水清洁。”

  温惜花也笑了,道:“此前,我从未见过你对一样东西那么用心。”

  温大姐道:“可是有一天,我只是打开笼子去给它加水的一会儿,它居然挣脱飞走了,还在我手上啄了一个口子。”

  她低下头看着平滑如玉的右手,缓缓道:“我很难过。这才明白无论我对它有多么好,心里有多少喜爱,笼子就是笼子;我可以忘记,它却绝对不会忘记的。”

  温惜花道:“大姐,你和姐夫……”

  温大姐打断他,长舒口气,道:“小弟,有一件事你务必要记得。如果你喜欢上一样东西,而那样东西不属于你,你可以去不择手段的得到它,日日夜夜看牢它,不让它被人抢走。但是……如果你喜欢上一个人,他又不爱你,若没有一辈子盯住、绝不片刻放松的自信,就最好放他走。否则,他总有一天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伤心。”

  在说最后两句话的时候,温大姐的语气中有种不能消解的悲伤和痛楚,温惜花看着姊姊收起肩膀、双唇紧闭的侧面,轻轻皱起了眉。

  半晌静默,温大姐转过身来,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刚刚她说过的话,如同流泪一般的倾吐,那的软弱,就此消失于无形。

  看着自己的弟弟,她微笑道:“你还不走?娘和小妈她们就要过来了,被抓到的话……”

  她话没完,温惜花已经听出走廊上的脚步声,脸立刻发青,抓了桌上的匣子就要跑。温大姐又道:“正门可能已经被守住了。”温惜花只好把侧窗一掀,提气之前,他想了想,又回头朝姊姊一笑,道:“你可知道,鸟儿并不懂得人话的。”

  温大姐一呆,温惜花又笑道:“所以,你对它无论怎样好,你心里怎样想,它根本都不会明白。但是,人不一样。对了,若是徐霜儿来了,你告诉她把查的时间再往前多推三年。”

  眨眨眼,手下一拍,温惜花已经沿着侧边的走廊飞纵了出去。只留下温大姐站在原地,有些发怔的咀嚼着他的话。

  温惜花从未想过自己一辈子最狼狈的时候,居然发生在自己家里。他走走逃逃,在偏院几乎给人逮到,最后只好使了金蝉脱壳才侥幸脱身。

  他说错了,便是魔教圣殿,也没有这么可怕。

  终于快到偏门,温家太大,这里住的是谁也搞不清。见门口也给人守住,温惜花只得苦笑一声,脚下一点先跃上树,再提口气,翻身越过高墙。飞纵时,正好一个仆役端着食盒从花园穿过,温惜花瞟见一眼那人的背影,心中突然模糊的浮现了些什么。

  还不及他细想,已经落在檐上,就势轻轻扭身,就这么出了温家。

  来到街上,他丢掉匣子,把里面的卷帙塞到怀里,终于松了口气,自语道:“耽搁了太长时间,也不知道小白会不会还在等我。”

  回到那件食馆,沈白聿还在。他一个人斟着茶,喝的很慢,见到温惜花,淡淡的道:“还好吗?”

  他虽然在问,语气中却没有温度可言。温惜花皱起了眉,努力看进沈白聿那双乌黑的眸子,他看的很深很用心,却发现里面什么也倒映不出,只有冰寒之气丝丝飘散。

  这瞬间,他不再懂得这个人。

  温惜花拿起一只杯子,微笑道:“还好。和大姐叙了叙旧,她给我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你呢,也还好吗?”

  沈白聿忽然笑了,道:“我也很好,刚刚还有人来找我喝酒。”

  温惜花大笑着举杯道:“好,他乡遇故知,当浮一大白!”

  沈白聿看他,眼里有一种很奇怪的神色,道:“你听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温惜花回看他,眼里也有一种很奇怪的神色,道:“一个关于鸟、笼子、和伤心的故事,你想听吗?”

  沈白聿慢慢收回了看他的目光,侧着头,看起来几乎有几分柔弱的道:“我不想听。凡是会让人伤心的故事,我都不想听。”

  温惜花给自己倒满了茶,悠悠的道:“是吗?那么,我就不说了。”

  第三折  七

  “小白,今天吃什么?”

  沈白聿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从刚刚起就一直在低头翻阅卷帙的温惜花,苦笑道:“看了大半个时辰,你想出来的就是这个?”

  打个呵欠,把卷帙丢到一旁,温惜花笑嘻嘻的道:“吃饭睡觉是人生大事,不该每天好好打算,认真思考一番么。就算是魔教的高手,或者少林的和尚,只要他没有成仙,总要吃饭的。”

  见沈白聿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眼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笑道:“你明白了么?”

  沈白聿点头,道:“我明白了。”

  传说通常只有英雄超凡脱俗的一面,但是他们都只是凡人。身为凡人,一个人就算武功再高,本事再大,他也要吃饭。为了吃饭,他就需要钱,需要挣钱的门路。温家靠的是祖先的封地,少林靠的是收徒和香油钱,魔教的钱,又从哪里来?

  沈白聿想了想,又道:“但是珠宝玉器生意受行情影响大,牌子金贵,买家少、成本高,比之粮米私盐,利润不可同日而语,魔教怎么会做这等舍本逐末的事情。”

  温惜花道:“这个问题,我也在想,从大姐给我的卷帙里,记载了过去八十多年间楼家近百笔大股金钱出入。说实在的,我找不出他们的收支有什么不妥。”

  沈白聿斟酌道:“温家毕竟是旁观者,对实际帐目估量有误也不是不可能的。”

  温惜花笑道:“你说得没错,可是不论楼家再怎么厉害,它也没有办法把东西卖给不存在的人,是么?大姐还在后面附上这些年洛阳各家商贾官员的大略收入总和,以及户部入库的银子,虽说估计可能也有差错,但作为参考已经够了。据我估计,魔教若以百年前‘三仙’之乱时的人手用度,就算裁去三分之二,也需得每年纹银两百万两以上。”

  沈白聿一听就皱眉道:“除非楼家是开银矿的,否则光凭珠宝生意,它不可能供给这么大的一笔数目。”

  温惜花点点头,揉着额角苦恼的道:“实际上,魔教肯定不止楼家这一支伏兵,但是以楼家的生意,一年能上缴几十万两已是极为勉强。这个先不提,我最想不通的一件事,你可知道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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