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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衣无缝 page 4 作者:菖蒲

  「当年服下断缘丹,透过抑制身体生长来换取武功进境的事,分明是你们自愿的,如今你们居然为了这个出卖教主!」景攸听了怒从中来,想起赵家楼中屡遇险境,险些令教主丧命,竟只是为了这样微不足道的原因?

  「当年我们确实是自己愿意的,但是现在却不愿意了。」阿一冷笑道,「难道选了便不准人后悔吗?左护法眼中心中只有教主,自然是他的一根头发也比我们的命重要。但是我们小人物难道便不能有自己的打算?我俩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却还是这十二岁的模样,天天故作天真,我早就厌倦得想要死掉了,有这个机会拼上一拼,又有什么不可以!」

  「还有,当日酒中的毒药也是我下的,许君原确实全不知情,教主当时的确是冤枉了他。教主你总是这样,眼中只看自己想看的,教中多少人爱你慕你,你全不在乎,为了一个男人扔下教务待在洛阳不回来,你道你是真的爱他吗?若是爱他,又怎么一句解释也不肯听,便定了他的罪?我一直想着,早晚有一天要告诉你这事,到时要好好看看你的脸色,问问你究竟后不后悔。」

  「休要胡说!」景攸心一紧,瞪着阿一呵斥,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盯着巫斩楼神情变化。

  「错如何?对又如何?」沈默片刻,巫斩楼冷冷道:「对错不过由心,我巫斩楼做事,绝不回头。」

  不管那杯毒酒中盛得是谁的恶意,他的爱情里也容不下那人的动摇,当他不惜损耗功力逆天孕子,却受了他为保护另一个怀了他孩子的女人那一掌时,他们之间的爱情,就已经死了。

  第三章

  阿一愣了片刻,忽然大笑:「好!好!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要是有这样的气魄……我要是有这样的气魄……」言犹未尽,一股暗色的血自唇角溢出,竟是自断心脉而亡了。

  「阿一哥哥!」阿二挣扎着扑过来,胡乱探着他的鼻息,触手处依然渐渐冰凉。

  他猛地转身扑到巫斩楼脚前,拚命磕头,哭着道:「教主法外开恩,我哥哥已经死了,便是天大的罪也抵赎了,请教主赶快赐他御印,不要让他的灵魂永远飘荡,去不了常世之国!教主开恩,我给您磕头了!」

  「你们背叛巫圣教,害得教主险些丧命,早已不配做巫圣神的子民,还敢妄想去常世之国?」景攸道。

  「教主,我们并没有真的想害死您,哥哥知道牵机毒药根本不能把您怎么样的!今天也是,本来我们已经从欧阳小小那里拿到还尘丹了,因为担心教主才特意绕回去。」阿二泪流满面,激动的情绪牵引了受伤的内脏,不住咳血。

  「我们根本不想教主死,也很想一直留在巫圣教……我们只是……只是不想一直到死都长不大,只是这样……」

  巫斩楼的眼神从笑容凝固在脸上的阿一,又看看泪流满面的阿二,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一般的粉妆玉琢,原来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区别的脸孔下竟埋藏着完全不同的性情,一直以来,自己的眼睛看的究竟是什么呢?

  到底做错的是谁?

  他走到阿一身旁,右手结印,食指中指一起轻点他的眉心,口中低声念诵。一朵淡青色的小小莲花印,随着巫斩楼的声音绽放在阿一的额头。

  直到莲花完全盛开,他才收回手指。

  「太好了!」阿二惊喜交加地扑到哥哥身边,细细抚摸着莲花印,又为他擦净唇边血迹,转头欢喜地对着巫斩楼重重磕了三个头,「多谢教主。」

  「这样我也可以放心了。」他擦净泪水,拣起一枚梅花镖,抬手送入咽喉。

  静伫片刻,巫斩楼把手点在在阿二额头,为他也加上御印,确保两人的灵魂可以被引导到巫圣神治下的常世之国,不会迷失在荒野。

  景攸默默上前,把两人的尸体摆在一起,以教内焚烧亡者的青硫弹引燃。

  怔怔地望着青白色火焰中仿佛在微笑的尸体,巫斩楼只觉得从来没有任何一天,过得像今天这样漫长、疲惫,即使是他喝下那杯从爱人手中递出的毒酒那一夜,也完全不同。

  景攸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脸苍茫的神情,默默无语。

  才停了一天的雨,转眼又落了下来,萧萧瑟瑟地淋了人一肩,一脸。

  雨下个不停,这样的大雨中,追踪固然是很难,赶路的人一样辛苦。

  两人索性也不急赶,干脆把醒目的马车隐在密林里,找了个山洞休息。

  不一会儿两人所换下的衣服已经烤得半干,金色的火光摇曳着各自的心思,洞中一时静极。

  「我还记得,你入巫圣教那年才刚刚七岁,那一年菊花开得特别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因为看着我发呆,被我抽了一鞭。」巫斩楼忽然幽幽道。

  「是,属下当时还说,将来一定要把鞭子练得比您好,到时就可以爱看多久看多久。」景攸微笑,那时候多好,单纯地仰慕着那高洁美丽的生物,一点儿私心也没有,自然地凝视,自然地交谈。

  曾几何时,自己已经连直视他的眼睛也不敢,言语恭谨,动作生硬,生怕不小心泄漏一星半点儿卑劣的心思。

  教主只道他是世间唯一一个绝不会欺骗他的人,却不知他瞒下的才是最惊心的秘密,那龌龊的心思,即使只是夜深人静时独自想想,都是天大的罪孽与亵渎。

  「不错,那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种话,当时我就想,这么有趣的人,一定要弄到身边来……可是你也变了……」

  「进入巫圣教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后悔过。」他突然问。

  「没有。」景攸斩钉截铁地答道。

  巫斩楼眼神投在半空中,像在问他,又像自问:「你说,人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竟能变得这样快?明明还是那个深爱的人,为什么再见时竟可以波澜不兴,形同陌路?当初挣破头求来的,却成了今天宁死也要舍弃的?人人按自己的想法去解读他人心思,又能说谁对、谁错呢?」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是不是也已经悄悄地变了?就算回到百色,他真的还能做回那个超世脱俗、冷傲孤高的巫圣教主吗?

  想了又想,景攸把一段木头放到火堆中,很慢很慢地说:「属下没有想过那么多,也许有的人可以同时在心里装很多东西,每一种当时都很重要,但是一定也有人只能放很简单的一样,现在是这样,以后也还是这样。」

  「属下眼中,教主永远是教主,是一生忠心侍奉的人。不管发生什么,这点都不会变的。教主也这样想,就可以了。」

  默默地把他的话反复想了好久,巫斩楼深深地看了景攸一眼,忽然问:「阿一说我只看自己想看的,又说我不在乎教中人心,你可知他所说『爱我慕我』的人,究竟是指谁?」

  「教主是巫圣神的人间代理,圣教之人自然都是爱您慕您的。」景攸面不改色地道。

  「是吗?」他点点头,「既然如此,夜里雨寒,你就不要睡了,看住篝火,不要让它熄灭。」说完倒下,翻个身径自睡了。

  明灭不定的篝火辉映出景攸脸上的苦笑,这霸道孩子似的脾气,却是始终没有改过,一不满意便拿亲近的人撒气。

  这世上本就有些事情看着很简单,但真正要做出来,却是干难万难。

  阿一虽然聪明深沉,毕竟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若真爱他,便只想他好,爱他慕他,又何必让他知道?

  ***

  七月初七,风向东南。

  一叶轻舟顺风扬帆,破浪疾行。

  坐在船头,巫斩楼感受清冷的江风扑面而来,舒爽地半眯眼睛,那日洞中彻谈后已经又过了三天,虽然还有很多事情积在心里,但是他已经学会不去想,既然巫斩楼永远是巫斩楼,那么也无须自寻烦恼,他只要想最简单的事情就好。

  眼前最重要的,自然是安全返回百色,顺利地生下孩子。

  景攸想瞒,就让他再多瞒两天好了。明明是从小就不会说谎的人,虽然神情自若,但是眼神却会飘移,居然还想骗过他?

  反正来日方长,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身后脚步声响,轻且沉稳,熟悉的气息靠过来,和着温暖的大氅一起落下。

  不用回头也知道上来的是谁,他淡淡地问:「秦心传来的信上说了什么?」

  「右护法已经带教中高手在泸州恭候教主,如今顺风船快,最多再有两天就可以到达了。」景攸垂手道。

  「船夫可靠吗?」

  「教主放心,这船夫是右护法在两湖一带布下的暗线头目,虔诚的巫圣子民,除了右护法和属下之外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不仅长于勘探,更是操船弄舟的一把好手。」

  点点头,巫斩楼极目远眺,悠然道:「这巫峡的风光,美得仍是惊魄夺魂,中原虽然地广物博,却终是没有这般风情。」

  过去的一年,已经好象是一场热病,虽然对于经历的事情都清清楚楚的,却又觉得一切那么不真实。从在洛阳的牡丹花丛中对许君原一见钟情,恩爱缠绵比翼情深,到情海翻波变生肘腋,他一生的轻狂似乎都耗尽了。

  「蓬山虽好,终非故园。」景攸应和道,「不过江上风大,教主您如今的身子受不得风,还是进去避避吧。」

  「如今倒是轮到你来管束本座了。」巫斩楼板着脸道,人却乖乖地站起身来,准备下船舱。

  「教主,左护法,后面似乎有船追上来。」船尾撑船的做艄公打扮的教徒忽然扬声道。

  巫斩楼的脸色冷下来,这三天两人绕道巫山,然后转走水路,路上总算是比较顺利清静,没想到还是没有甩掉他们,看着对方的船由小及大,渐渐连甲板上的人都可以隐约看见。

  武当峨嵋以及其它许多帮派的人密密麻麻地站了一甲板,和之前路上遇到的杂鱼不同,基本上都是些有头有脸的高手,欧阳小小黄衫翻飞,站在一个道人身边对这边指点着不知说些什么,许君原站在她身旁,看不清面上神情。

  看来对方已经知道再往前去就进入了巫圣教势力范围,打算孤注一掷,在这江面上彻底将他解决。

  「能不能甩掉他们?」景攸问艄公。

  对方摇摇头,为难道:「如果是礁石多水面浅的地方还有些办法,可是这段江面平坦,又是顺风,对方的帆力强,恐怕很快就会追上了。」

  「无妨,最多小船被撞碎了,我们一起跳江好了,你的泳技该不会忘光了吧?」巫斩楼不在意地宽慰属下。

  景攸的眉皱得紧紧的,就算水性再好,这一带水流湍急,两壁峭崖,除非是像鱼一样能在水里呼吸睡觉,否则便是神仙也逃不出去。

  虽然可以跳到对方楼船上,但那和送死又有什么区别?他们人多势众,船上地方浅窄,他既要对敌又要保护不能动真气的教主,双拳难敌四手——就算敌得了四只手,难道他还能打过四十只、四百只?

  所以连刚强高傲如巫斩楼,也没有说出硬拚的话来。

  进退两难,不过如此。

  咬咬牙,他突然出手疾点巫斩楼的后心,巫斩楼完全没有想到景攸会对他出手,一时不察,三处穴道被制,僵在原地动也动不了。

  「你!」

  「属下冒犯教主,若有命活着回来,自愿领罚。」景攸对着巫斩楼恭恭敬敬深深一礼。

  「你又打算做什么?」巫斩楼怒道:「本座命令你不准任意行事!」

  「教主放心,属下点的穴道您最迟半刻钟就可以冲破,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损害的。」景攸答非所问。

  「谁管那个!不准你去白白送死!」

  也许因为知道是最后了,景攸的表情比平日里柔和许多,眼底层间温柔笑意从容溢开,他轻轻为巫斩楼系上披风的带子,柔声道:「教主还记得吗?小时候我曾经说过:将来鞭子练得比您好了,您就再也打不到我,到时我爱看您多久,就可以看多久。」

  「如今若单只以长鞭来论,属下已经比您要强很多了。」

  「你……」

  「教主,属下以后不能随侍身边,您多保重,有孩子的人了,要珍惜身体才是。」

  他对艄公吩咐道:「待会儿我离船后,你只管快点划便是,右护法在泸州等着,务必要把教主安全送到。」

  「左护法放心,属下拚了性命不要,也定不负所托!」

  景攸再看一眼巫斩楼满脸的怒气和眼底一点点慌张,微微一笑,走到船尾,眺望紧追在三十余丈之外的大船。

  杭州梅家造的楼船向来以坚固著称,不知又撑得住几颗洞天雷呢?可惜这雷原本是为了近身搏战研制的,引信太短,投掷不了那么远,这次若能活着回去,不妨向秦心提提改良的建议。

  当然,在那之前,他恐怕要先烦恼怎样应付那高傲教主的惊天怒火才行。

  眼看着景攸扬手掷出一片木板,人同时跃起,黑色的衣衫半空中簌簌飞扬,力气将竭时向下一沉,刚好落在之前掷出的木片上,借力一点,又一次飞起。如此两次起落,已经轻飘飘上了追来的楼船。

  兵器撞击呼暍怒骂之声从对面楼船上传来,那人黑色的身影在敌群中飘来去,左突右挡。

  比起长鞭、弓弩一类,那人的近身战其实并不拿手,所以才练了匕首为辅,走得都是些狠、绝、险的路子,伤人的同时难免自伤,在狭小的甲板上以一敌百,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七个道人组成了七星阵,把他困在中央,长剑交错,景攸不知为什么分了心,连续被两把剑划伤,鲜红的血从肩头腰侧涌了出来,隔着这么远竟然还是如此刺眼。

  猛地闭上眼不再去看,巫斩楼默运真气,内力沿着奇经八脉倒行,一起汇入丹田胚胎所在之地,他只觉腹部一阵钻心绞痛,硬生生地忍了下来,任由鲜血自唇边溢出。

  那胚胎好象自有意识,知道要遭到怎样的对待,无尽的悲哀痛苦涌上来,直冲脑海,一时脑中乱想纷承。一儿是少时习武击飞景攸的长剑:一儿是白玉祭坛上亲手将犹如亲姐的圣女挖心;一儿牡丹花丛扑面而来,许君原蓝衫绰然,浅笑温存:一儿又是穿心一掌,那人面上的惊惶与后悔,却又在转眼间变成黑色的身影孤单寂寞地独对着篝火。

  将将走火入魔之际,他借心头最后一丝清明,猛地将牙齿抵住舌尖狠狠用力,另一种痛楚霎时让脑子自幻象中清醒,内力在丹田翻转轮回,渐渐成了一个小型的漩涡,自行生生不息。

  巫斩楼本就散着的长发在江风中微微颤动,竟由发梢开始变白,那冰一样的白色一点点向上推移,很快满头乌发尽成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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