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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谈蓬莱店 page 14 作者:菖蒲

  “除了我们兄妹,那里再没有别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我和顾盼两个人,彼此做伴,呆在那一方与世隔绝的天地……但那究竟是什么地方,却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直到后来,我们才明白,也许,那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个宝藏了吧?!”顾念重重咬着“宝藏”两个字,脸上闪过一丝讥讽,却又旋即被一种深深的感叹代替了——

  “我们就是在那里遇到他们的。”

  “你是说顾先生和顾夫人?”

  顾念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顾先生和顾夫人是真的去过那个宝藏!”苏妄言问道:“可他们又是怎么找到那里的?”

  顾念道:“说来,这又是巧合了。那次爹跟娘一起回家,原想求凤显平承认他们的婚事,但凤显平却对他们二人百般羞辱。娘知道事情无可挽回,就对爹说,既然已经尽了力,不能如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了。在门口拜别了父母,就跟爹一起下山了。”他们既然已经承认了他们就是顾氏夫妇的两个儿女,便连称呼也变了,只是却仍不愿叫凤显平一声外公。

  “下到半山,山腰里突然涌起白云,不断上涌,很快就到了脚下,接着就淹过了脚背、小腿……渐渐的,整个人都被围在了云里,头顶、脚下、手边,到处都是云。娘是在峨嵋山上长大的,这样的景像也不知见过多少次,知道这不过是金顶云海的先兆,也不吃惊,拉着爹的手,在云里慢慢朝前走。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但那天,当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处身在宝藏之中了。”

  顾盼突地感叹道:“那天发生的事,我都记不太清了,我只清清楚楚地记得,娘是那么亲切,爹爹又是那么挺拔——他站在我面前,我得拼命仰起头才能看得清他的脸……唉,到那时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除了我们,还有别的人……”

  “那时候,我听到人声也是吓了一跳,我可没想到世界上竟还有别的人!”顾念微笑道:“那地方那么大,偏偏就出现在我们面前——大概就是缘分吧?!我坐在地上,只知道呆呆看着他们。他们在说些什么,我也一句都听不懂。他们见怎么问都没有反映,就要走,这时候,是你拉住了爹的衣摆——”

  顾盼盈盈笑道:“是啊,那会儿我看他们要走,也没多想,不知怎么搞的,伸手就揪住了他的衣摆,死也不肯松手!——幸好我抓住了……”说罢,一偏头,小小的脸上竟有种少女特有的羞涩。

  顾念道:“爹见你死死拉着他,又是好笑又是困惑,回头跟娘说了几句,就朝我伸出手来。这次我明白了,他是问我要不要跟他们走,于是我抓住了他的手……就这样,顾先生顾夫人成了我们的爹娘,他们给我们取了名字,带我们一起回到外面。那时候,我们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娘就指着眼前的东西一样一样告诉我们是什么,教我们喊‘爹’、喊‘娘’。我们慢慢学会了说话,知道天上会飞会发出怪响的是鸟,树上结的是花;知道那种黑黑的石头叫劫灰,而地上发光的是宝石……唉,那些日子,可真是开心……”

  说到最后,却怅惘起来。

  他怔怔出了好一会神,才又道:“他们进去宝藏的时候正是阳春三月,出来的时候却已经雨雪霏霏。谁能想到,在那地方不过短短片刻,外面的世界竟已经是季节流转,时光飞逝?!爹和娘震惊之余,也就感叹流光易逝,浮生若梦,从此便带着我们兄妹归隐天池之畔。粗茶淡饭,一家人过着开开心心的日子。可几年过去了,我和顾盼却始终还是刚从宝藏出来的样子。爹和娘虽然没提起过这件事,但他们暗地里也在着急。终于有一天,娘忍不住了,她摸着顾盼的脸说:‘妹妹的牙齿,怎么好几年了,却一直没长出来。’爹正在灯下看书,愣了愣,放下书道:‘小念也是……’接着,又让娘别着急,说‘我倒巴不得他们永远都是这小孩子的模样,一辈子无忧无虑,不必去理会那些个烦心事。’说完,对我和顾盼笑笑,娘却重重叹了口气,怔怔道:‘真能这样当然好。我只怕,有一天我们老了、不在了,他们却还是这样子。到时候,又有谁来照顾他们?’爹听了她的话,脸色暗沉下来,过了好久才说‘你说得不错,我们是应该替他们想想了。’”

  “那天晚上,我半夜醒来,透过门缝看到外间还亮着烛光,迷迷糊糊中,知道他们是在商量我和顾盼的事。第二天起床,爹娘已经打点好了行李,说要再去一次那个宝藏——他们本想在那里找到能让我们和普通人一样的法子的,可当我们回到峨嵋,却再也找不到宝藏的入口了……”

  顾念一顿,黯然长叹:“我们没有找到回去那地方的路,也再也没能回家——回天池的路上,我们到过宝藏的事被人知道了,一夜间,人人都在追杀我们,打探我们的下落!他们个个都要逼爹娘说出宝藏的下落,殊不知,却是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那宝藏究竟在什么地方!可这些话有谁肯相信?”

  韦长歌道:“所以,顾先生和顾夫人才带你们回集凤峰求助……”

  顾念默默点头,想起在凤家的那个晚上,不由红了眼眶。

  韦长歌沉吟道:“但我看顾先生和顾夫人素日行事,着实叫人佩服,想来不该是贪图富贵的普通人。刚才你也说,他们带着你兄妹二人归隐天池,过的,是粗茶淡饭的日子。但传说中当年顾氏夫妇却是因为一夜暴富,才被怀疑到过那个宝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顾家兄妹都没有出声。

  十  我已无家,君归何里

  “一夜暴富……一夜暴富……”

  好一会,顾念才喃喃着,惨笑道:“那地方的确是世上最大的宝藏,地上都是宝石金沙,水底是玉石珍珠铺就的河床。可除了我们兄妹俩,那地方的东西,爹和娘却是什么都没有带走……又说什么一夜暴富?”

  顾盼紧咬着下唇,恨恨打断道:“只怪我年少无知,只怪世人欲壑难平!我是看那老婆子可怜,才送她十颗明珠养老,没想到她原来是我爹的仇人!她故意装疯卖傻,想要对付爹娘,偏偏我那么傻居然相信了她!爹和娘明明叫我不要理会她,我却还是背着他们去找她——若不是那十颗价值连城的明珠,我们又怎么会落得家破人亡流落异乡?!”

  苏妄言侧着头想了想,诧道:“既然顾先生顾夫人没有拿过宝藏里的东西,你又怎么会有十颗明珠送给她?你们给了桑青那么多钱,这些钱,又是从哪里来的?”

  韦长歌也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些年来,每个照顾过你们的女人,你们都会许给她一笔用之不尽的财富。你们是从那里得来这些钱的?还是说,你们已经找到了宝藏的入口?”

  顾念道:“若是找到了回去的路,我们……唉……”叹了口气,只是摇头。

  顾盼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韦长歌张开双臂。

  韦长歌一怔。

  顾盼抬起脸一笑:“抱我下去!”

  韦长歌笑了笑,上前把她从桌上抱了下来,轻轻放到地上。顾盼拉了他的手,推户出门,蹲在地上捡了一粒石子,握住了,又拉着韦长歌回屋内。

  屋里安安静静。

  一盏油灯孤独地亮着,火光长长短短,阴翳与光亮推推挡挡,每个人的脸都与白日里有些微的不同。

  顾盼把拳头伸到灯下,慢慢摊开。

  她掌心里赫然躺着一颗珍珠,足有小指粗细,晶莹剔透,上面还隐隐缠绕着一圈青色的光华。

  顾盼随手将那颗珍珠一扔,道:“你们明白了?”不待韦苏二人回答,又指着院外一棵大槐树道:“那棵树下七尺有一口铁箱,是两百多年前的东西了,里面的东西如今可值十万。”一顿,手略略抬高了些,又指向远处深蓝色的山峦道:“看到那座山了么?往西南方走十八里,两峰之间有一座铜矿。还有那边那块平原,那是先皇的地陵。诏书上说是全用木器陶偶陪葬,其实每天夜里都青气冲天,那里面,也不知埋葬了多少金银珠宝稀世奇珍。”

  韦苏二人听她一一数来,都是讶异不已。

  韦长歌道:“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顾盼投目远望,冷冷笑道:“这地上,到处都是宝贝,全是以前的人用命换了来埋下的。你争我夺,尔虞我诈,拼了个鱼死网破抢来的东西,也不过抱着、看着,开心那么几年,最后统统得埋在地下……哼,等到碑文磨灭,墓石一垮,还不又是无主的东西?”

  她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自言自语地道:“世人无知,总欲从无处求有——爹的话真是一点儿都没错……”一语末了,便不说话。好半天,就只是凝眸看着远处,也不知究竟从这黑沉沉的一片中看出了些什么……

  寂静中,灯花“啪”的爆开,每个人都从细微的爆裂声里听见了自己的沉默。

  韦长歌问道:“那后来呢?那天晚上顾夫人带着你们逃下集凤峰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顾念摇头道:“我们根本没有离开集凤峰——娘毕竟是个女人,又带了两个孩子,就是想逃也逃不远。那天晚上,爹身中剧毒,跳下了万仞绝壁,娘知道凤显平不会就此甘休,于是带着我们走小路悄悄折返凤家,躲在当年她做女儿时的闺房里。我们母子三人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听着外面一片喧哗,不时有脚步声从门前经过。我和顾盼都害怕极了,万一有人推门进来,那该怎么办?娘用力抓着我们的手,叫我们不要害怕。还好老天有眼,放了我们母子三人一条生路——整个晚上,门外虽然不断有人来人往,却始终没有人进来查看……”

  苏妄言心念转动,微微露出笑意,道:“倒不是老天有眼,实在是顾夫人冰雪聪明。她的家人如此狠毒,连她本人都不肯放过了,在这紧要关头,又怎么会有心思去她以前的闺房怀念旧情?自然是多看一眼都不愿意了。就算有与她交好的兄弟姊妹,凤显平害怕坏事,绝不会让他们留在集凤峰上,因此那天晚上,集凤峰上是决不会有人到那间房里去的。”

  韦长歌微笑着应道:“不错。况且凤显平费尽心机设下圈套,花了这么大工夫,却还是让顾夫人逃脱了,他一心想要得到宝藏下落,怎么肯甘心?再者,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是绝对不能让旁人知晓的,凤显平害怕事情败露,也一定会让所有人都下山去追顾夫人和你们兄妹。所谓调虎离山,也只有这样,顾夫人才能带着你们全身而退——顾夫人就是明白这一节,才敢大摇大摆地躲在自己房间里。”

  顾念一愣,喃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天偌大的集凤峰上一个人都没有……”又接着往下说道:“我们在房里躲了一夜,只听得外面喧闹不已,天亮时才慢慢安静下来。中午时,外面静悄悄的没了声音,娘这才带着我们出了房间,悄悄从后门离开了凤家。临走,娘远远看着爹跳下万仞深渊的地方,一言不发,久久站着。她的眼神……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她的那种眼神,只是看着看着,无端端就害怕起来……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我恍恍惚惚的被娘牵着往前走,就像是自己一个人,坐在中元节的戏台下,四周无数人影走马灯也似穿梭着,台上轰轰烈烈,台下纷扰嘈杂,而我呢,我什么都不明白——我就只记得,一路上,看见山谷里徘徊着的大片大片的白云,又轻又薄,扫着红色的枫林……”

  “路过白水寺的时候,娘停下来怔怔看着里面,许久,说,这次走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娘带你们进去听弹琴蛙,好不好?”

  苏妄言道:“花和尚就是在那里遇到你们的?”

  顾念点点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地嘿嘿一笑:“那个大和尚倒真是有趣!他一看到娘,连眼珠子都直了,果然是个六根不净的花和尚!可惜啊,可惜!”连说了两次“可惜”,抬眼看看韦长歌苏妄言二人,问道:“你们可知道,我娘宁可冒险最后也要到白水寺去是为了什么?”

  韦长歌和苏妄言都摇了摇头。

  “因为那里,是她第一次见到我爹的地方——”

  顾念微笑着道:“有一年中秋,娘本要赶回集凤峰跟家人一起过节的,却在途中为了替一对被人霸占田产的老人出头耽误了行程。等娘到了白水寺,已经是中秋那晚的深夜了,她看时间已晚,又见天上月亮又大又圆,索性便不回家直接进了废寺之中,打算独赏白水秋月。那时,虽然已是仲秋,但峨嵋山上依然苍笼翠罩,废寺中也依然是芳草萋萋,月光映在歪斜了的窗户和门上,映着墙上剥落的红漆、石板间的青苔,别有意趣。她循着月光往里走,走着走着,便听前面有人吟了一句‘江山不改秦时月——’她亦是心有所感,脱口接道:‘半轮玉魄古今秋’。说完了,才一愣,再抬头看去,那个人一袭布衣,卓然孤立在白水池边,却也正讶异地看过来——嘿,那时候,她可不知道面前站着的就是顾晋之呢……”

  苏妄言默然不答,回头看看,韦长歌正望着桌上灯火出神,他轻咳了一声,踱到窗边,略略一站,已觉夜风源源不断地吹在面上,倒有些凉意。回头看看,韦长歌依然听得入神,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桌上如豆的灯火,顾盼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墙边那张小木凳上,拧着手指不知在想些什么。而顾念仍然滔滔不绝的说着那个中秋之夜发生的陈年旧事——“……心里就只有爹一个,花和尚就是再等三十年,又有什么用?”

  苏妄言站在窗边长长吐了口气,便觉得有些烦闷,他一边听着顾念说话,又想想往年的秋天在白水池畔亲见的月色,忽而兴味索然,轻轻叹了口气。

  一旁顾念正说到“打听到有个无儿无女的寡妇,为人老实心善,就把我和顾盼托付给了她……”

  他只道自己的举动没人注意,没想到,一回头,正见韦长歌含笑看着自己。

  苏妄言便是一怔。

  韦长歌却陡地开口问道:“你渴不渴?”

  他问得突然,苏妄言不由又是一愣,顾念的话也是截然而止,和顾盼一起看过来。片刻间,苏妄言像是脑子停住了思考,竟不知该反映,好一会才摇了摇头。韦长歌却不理会,笑着道:“我去给你拿点水来。”顿了一顿,又向顾念顾盼两兄妹道:“说了这么半天,你们也都渴了吧?”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厨房门口,撩起布帘,快步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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