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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密无间 page 16 作者:桑德拉·菲尔德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我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写着:我想和你做爱,我要你--但却不能让詹妮看出来。而且我的确对我们的未来心里没底。我怎能让詹妮产生错觉呢?让詹妮信任我,对我来说是当务之急,你难道真的不明白?"

  "我只明白一点,"她板着面孔说,"那就是你我之间的关系结束了,还没有真正开始就结束了。坦率地说,我真希望这一切从未发生……"

  "再来点吗,先生?"

  莫丹吓了一跳,没注意到服务员正站在她旁边。"是的,"雷利说,"来两份,"并递给他几张钞票,然后铿锵有力地说:"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如同你说的那样就此结束。我一生中从没受过任何女人,也不懂爱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恰如其分地表达清楚,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对你的感觉。一看见你,我就有种说不出的兴奋和激动,就像每当我看见巨大的蓝鲸从海浪里一跃而起,那浪花四溅、水雾茫茫的景象就让我激动不已;你像嬉戏的海豚,活泼可爱,又像海上的飓风,危险可怕,同时还像深海里鲸鱼的歌声令我难以理解。一想到要失去你,就像看见一条搁浅在海滩上即将死去的鲸鱼,我心如刀绞。"

  莫丹怔住了,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有生以来她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对她说话。她觉得羞愧,同时又深感内疚。当然因为她不爱他。

  "莫丹,这是我能用来表达情感的全部语言了。我不够浪漫,不会说甜言蜜语,没送红玫瑰。"他做了个鬼脸,"我甚至不喜欢红玫瑰。"

  服务员把一杯威士忌放在桌子上。雷利碰都没碰一下,恳切地说:"嫁给我吧,莫丹。我从内心感到这是天赐良缘。我们在沙漠里相识,完全是出于缘分。是命中注定的。"他又笑了,那特有的笑容永远让莫丹为之销魂。"也许我们真应该感谢劳伦斯。"

  莫丹喝干了最后一口酒,没有报以同样的微笑。她觉得这一天好像特别长。她想发脾气.却发不出来;她不想说的话,却别无选择非说不可。于是她低声说:"多么美妙动听的语言,雷利,你过奖了。"她勇敢地直视着他。"但我不能嫁给你,因为我并不爱你。就这么简单。"  仿佛为了证实她说的话是真的,她又重复道:"我不爱你,我对你也许只是出于喜欢和被吸引,但不是爱。我很抱歉。现在我必须上楼去了,再不走我就要抑制不住,放声大哭了。别跟我上去好吗?求求你了。"

  她站起身来,抓起钱包。雷利也站了起来。他的脸在黯淡的灯光下苍白无色。"我们难道就这么再见了吗?"

  "我今晚暂不办离店手续,明天一早还要和詹妮道别。明天早上我们还会见面的。晚安,雷利。"

  她匆匆跑过地毯,上了电梯来到他们住的楼层,打开了房门。她锁上过道的门,一头扑在床上,枕头里传来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呜咽声。

  第二天早晨是莫丹一生中最痛苦、也是最漫长的一个早晨。她知道这将是他们最后的离别,她冲了个澡,穿上丛林裤和墨绿色的衬衣,把头发梳成两条辫子。所有的新衣服统统塞进纸盒子和背包里。刚收拾完毕、就传来詹妮的敲门声,她高兴地迎了上去,"你好,詹妮,该吃早饭了?"

  他们三人在咖啡厅里吃了早饭。因为詹妮的缘故,雷利表面装得若无其事,可是莫丹一眼看出,他彻夜未眠。她自己的脸色也很难看,一看就知道准是哭着睡着的,再冲十次澡也没用。

  吃完饭他们回到楼上。刚一进门,雷利就对詹妮说:"詹妮,莫丹要走了,她不和我们一起去缅因。"

  詹妮正在抱她的玩具熊。她停下来回头看看莫丹,说话的口气不容商量,"你和我们一起坐飞机走。"

  "不,詹妮,"莫丹的嗓子眼发紧。"我要留在这儿,去沙漠野营。"

  "不嘛,你和我们一起走!"

  "我不能。"

  詹妮的小嘴撅得老高,眼睛发出和她父亲一样倔强的蓝光。"我要你和我们一起走,"她固执地重复道,"我喜欢你。"

  这句话差一点使莫丹改变了主意,就差一点点。她对詹妮温和地说:"雷利会好好照顾你的。你会喜欢你的新学校、新朋友。我还在休假,我得回营地去。"她亲了亲詹妮的小脸儿,小姑娘却一把推开她。莫丹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仿佛这是情理中的事。"我得走了,我还要开车走好远的路。"

  雷利递给她一个信封。"这里面有我的地址和电话,我住在北缅因一个叫马奇科夫的小地方。能把你在波士顿的地址给我吗?"

  "我大概得过一段时间才回去。"

  "莫丹。"

  在他那富有磁力的声音面前她还是退缩了。她找了一张饭店信笺,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地址和电话,然后急促地说:"再见了,雷利。祝你和詹妮一路顺风。"

  他一阵冲动想上前吻她,但身体像被钉在原地,脸也像被锁定一样,面无表情。怎么像斯尼德,莫丹下意识地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隔壁房间收拾行装。十五分钟后,她办完了退房手续,开车离开了饭店。

  她就这样离开了给她注入了生命活力的男人,离开了仅在短短的两天里,就在她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的孩子。

  莫丹脚踩油门向州界加速驶去。

  第十一章

  莫丹在沙漠里野营了一周。

  头三天,她极力不去想雷利,每天长途跋涉,直到走得筋疲力尽,晚上孜孜不倦地读书,自己烧火做饭。只是睡眠不太好,因为尽管白天可以分散精力,晚上却没法不做梦,而且几乎所有的梦都和雷利有关。

  有些梦更激发了她对他不可遏制的欲望。有些梦则异常恐怖。比如梦见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上,雷利的船突然被巨浪掀翻,他掉到海里,却没有人去救他,还梦见自己被鱼网紧紧缠住,不能动弹,马上就要溺死了,而这时,雷利从她身边游过,却见死不救。最可怕的是梦见飞机失事,雷利和詹妮正好就乘坐这架飞机。

  一向给她带来安宁的沙漠也背叛了她。她不但丝毫感觉不到安宁,反而惶惶不安,好像肉体和心灵正被一点一点地、痛苦地撕成两半。

  这是为什么?不是她自己闹着要离开雷利的吗?如果当初听了雷利的话,她现在已经在缅因了。

  和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结婚吗?

  可她自己呢?她不是也跟雷利说她不爱他吗?现在她已重新开始她热衷的隐居生活,却被他弄得魂牵梦绕,欲罢不能。她走到哪儿,痛苦和失落的影子就跟她到哪儿。

  隐居变成了寂寞,寂寞得令人难以忍受。

  到了第四天,莫丹意识到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于是徒步走到公路边,驱车前往索来尔。到了索来尔,她给麦克·普雷斯科特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小姐一副居高临下的口气:"他现在很忙,正处理病人。你等一会儿。"

  过一会儿,电话里终于传来麦克的声音,"我是普雷斯科特。"

  "麦克,我是莫丹。莫丹·卡西迪……记得吗?我和雷利见过你。"

  "莫丹?当然记得。雷利现在还和你在一起吗?"

  "不,他回缅因了。我想请你吃饭,你总不至于忙得连吃顿午饭的功夫都没有吧?"

  "好哇。半小时后,我们在阿纳萨大街的沙拉酒吧见。"

  他说到做到,非常准时,"很高兴又见到你,莫丹。"他笑吟吟地说,"雷利什么时候走的?"

  莫丹举起菜单,突然哭了起来。

  仿佛被自己的举动吓坏了,莫丹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麦克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她,向服务员要了两份菠菜沙拉。他那老练而稳重的样子,像一个惯于应付突发事件、遇事不惊的人。莫丹泣不成声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擤了擤鼻涕,"他向我求婚。"

  "老天爷,原来如此!"

  "而且他讨厌红玫瑰。"她放声痛哭。

  麦克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她。"我以为你们都喜欢这种花。"

  "不,我也讨厌红玫瑰。我们对斯尼德的看法也一致,都觉得他空洞乏味--就像万圣节的南瓜。"说着,她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停地擦眼泪,脸颊被她擦得倒像两朵红玫瑰。"此外,他有个七岁的女儿,叫詹妮。"

  "他有个女儿?"麦克疑惑地问,"难怪律师非要让他去盐湖城不可。"

  "他们四天前去缅因了。"

  麦克马上就明白了,但却故意问:"雷利和律师去缅因了?"

  "你真会开玩笑,"莫丹哼了一声,"是和詹妮,他女儿叫詹妮。"

  "这么说你临阵逃脱了?"

  莫丹猛地把头抬起来,"我没有。"她的口气有点不客气。

  "那就是逃跑,夹着尾巴逃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丹?是不喜欢小孩子?"

  "我非常喜欢小孩。"尽管她说这话时,鼻子和眼圈都红红的,却鼓足勇气认真地说。

  "是不是你和雷利--你们的性生活不太和谐?"

  她的脸更红了。"不,非常和谐,和谐极了。"

  "那你为什么还不赶紧收拾行装去缅因?很显然,雷利那小子一往情深地爱上了你。"

  "你是这么觉得。可他不是这样,我也不是。"

  "他肯定是。雷利还从来没有主动向哪个女人求过婚。"

  莫丹一板一眼地说:"他也从来没对我说过他爱我。"

  "有的时候,行为胜过语言。雷利提出求婚就是这样,相信我。"麦克嚼着一块面包。"不过,说来也挺有意思,以前我总想,有朝一日雷利遇见中意的女人,肯定会一往情深。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吗?是因为鲸鱼。他爱鲸鱼。我曾经亲眼看见,他为拯救一头搁浅的鲸鱼,奋不顾身在海水里搏斗了几个小时,亲耳听过他为反对野蛮捕杀鲸鱼所做的慷慨激昂的演说。他那么关心和爱护这些海洋生物,说明他有一颗伟大的爱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他一向都有一颗爱心并且爱得执着,"她若有所思地说,"对动物尚且如此,更何况对人呢?"

  "正是。"麦克皱着眉头说,"但是你爱他吗?如果你不爱他,我们这场谈话就没有意义了。"

  "问题就是我不知道!"眼泪又涌上了她的眼睛。"我原以为我不爱他,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但你看看我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这几天我是在痛苦和泪水中度过的,流出的泪水足能让沙漠里的桃树开花。"

  "我一直坚信,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冷漠。"麦克说,"看起来你对雷利并不冷漠,莫丹。"

  服务员把满满两大盘菠菜沙拉和一篮法式面包放在他们面前。莫丹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有点饿了。他们静静地吃着东西,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麦克说:"我给你讲几件事。有一次,雷利和我在纽约参加一次同学聚会,他领我去看他从小长大的孤儿院。正赶上一个叫安娜的修女去世,孤儿院为她举行了哀悼活动。"

  "安娜是他最爱的修女。"

  "这么说他给你讲过这些事了?我们在那里呆的时间虽不长,却看得出那些修女们心地善良,她们默默无闻地工作,尽心尽职。但是孤儿院毕竟是慈善事业办的,资金缺乏,设备简陋,宿舍像兵营。当时是二月份,天气还很冷,餐厅里的温度非常低。而且在孤儿院是没有任何自由和隐私可讲的。难怪雷利性格内向、孤僻,他在那种环境中整整生活了十六个年头。他从没见过他的父亲和母亲,更谈不到享受父爱和母爱。因此他难以意识到他爱你,不会用语言来表达这种爱情,这不足为奇。我们应该理解他。"

  莫丹怦然心动,想起雷利曾对她说过的那些美丽动听的话。但那是雷利和她的私房话,不好对麦克讲。"你说得不错,我懂,可是还有一些事让我想不通。雷利从没见过父亲,却有做父亲的灵感。依我看,他不仅努力了,而且挺称职……问题是,在他努力演好父亲角色的过程中,对我却忽冷忽热,一会儿把我当成修道院院长,一会儿又向我求婚。"她抽泣着,说完最后一句话,"我们甚至不能睡在一起,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我从来没说过他是个完人。他也是个人,一个和我们大家一样的普通人。"麦克说话的口气和雷利如出一辙。

  "可我父母的婚姻就很完美。"

  麦克不屑一顾地说:"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事物。"

  莫丹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这是你说的!我的父母可是一辈子非常稳定,始终如一,一点也不象雷利。我和雷利就从来没有稳定感。"

  麦克瞪着莫丹,令她不敢正视他,低下头去。麦克说:"我敢向你担保,他说话从来是负责的。他是个重承诺讲信义的人。也许你可以去探望一下你父母,用新的眼光重新评估一下他们的关系。"

  "可也是,"莫丹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他们也住在缅因。"她小声说。

  "那就更好了,"麦克应和着,"吃饭吧,莫丹。"

  他们边吃边聊,足足有四十五分钟。麦克看了看表,掏出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放在桌上。"十分钟后我有个会诊。我的助手辛西娅小姐警告过我,所以我不敢迟到。"他吻了一下莫丹的脸颊,"结婚时,别忘了给我发份请帖。"

  "你太乐观了吧。"话是这么说,可莫丹的眼睛却分明闪着喜悦的光芒。

  "你说得太对了。生命是短促的,真正的爱是难得的!要保重啊,莫丹。"

  "谢谢你,麦克。"她诚心诚意地说。

  "能为雷利帮点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他是个很优秀的人。"他边说边向门外走去。莫丹喜欢这个瘦高个、浑身充满活力的人。的确,了解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他的朋友。麦克是雷利最要好的朋友。

  莫丹回到沙漠营地,没有马上收拾营具。也许是下意识地,她想让雷利和詹妮在一起多呆一段时间。她也好利用这个机会冷静思考一下和雷利的关系,回味一下他们在一起度过的那些难忘的日子,也回忆一下自己的过去。

  如果说雷利以前从来没爱过谁,她也如此,从未有过真正的爱情,在感情上没有任何参照物可以比较。难道她所向往的她父母的那种婚姻不过是一种理想化了的婚姻?难道她多年来一直在欺骗自己?所谓平静、温和的婚姻其实不过是一池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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