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昏睡了好久,久到他无意间也睡着了。
“痛,而且好热。”她老实说,但没说出头昏脑胀这一项。
关哲澧下意识的伸手探向她的额际,她在发着高热。
“你发烧了。”他告知她的病况,且顺手擦去她额上的汗。
适才护士巡房时说过,发高烧算是正常的情况,只要小心照料、别烧过头即可。
“我想洗澡。”像是没听到他说的,她提出毫不相干的要求。
糟糕,她是不是把脑子烧坏了?关哲澧怀疑的看着她。
“身上黏黏的,不舒服。”她解释。
关哲澧皱眉,别说是发高烧,或是手上插着点滴,要知道,她的肚子上还开了一个洞,缝合的伤口一不小心极有可能再次裂开,这哪禁得起洗澡的折腾?
“你这样子不可能让你洗澡的。”关哲澧明白的告诉她。
“可是黏黏的好难受。”委屈的嘟着小嘴,她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生病的人最大,就算是再无理的要求都是被容许的,关哲澧只得设法解决了。
“你现在这样子不能洗澡的,勉强动的话伤口只会更痛。”他重申,并且给予建议,“我拿毛巾帮你擦擦好不好?这样会觉得清爽一些,就不会这么不舒服了,之后我会用酒精帮你擦过,这样可以帮你降温。”
要是他没有记错,刚刚巡房的护士是这样交代的。
秦乐唯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好点点头表示同意。
原本关哲澧还怀疑脸盆是做什么用的,现在他总算明白了。从请托护士准备的住院用品中找出毛巾、脸盆,关哲澧没多加细想的前往浴室取水。
端来了一脸盆的水,他站在床边,拿着冲洗过又拧干的毛巾……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面临了一个重大的问题。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帮一个女孩子家擦澡啊?
“大哥大?”秦乐唯还是用他讨厌的称呼叫唤着他,一双无邪的水灵大眼带着浓浓的困惑——他怎么不动了?
“我已经拜托这里的护士帮我找看护了,你等看护来了再让她帮你擦澡好不好?”他跟她打商量。
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她的表情做出直接明白的回答。
他明白自己是没有其他选择了,除非三秒钟内能冒出一个看护来。
不过是擦擦脸,没什么大不了的。
深吸一口气,关哲澧如此告诉自己,而他确实也这样做了,拿起毛巾替她擦拭脸部。
闭上眼睛,秦乐唯合作的任他擦拭,脸上那份黏腻的感觉消失了,而冷冷的毛巾也为她带来了些许凉意,她抬高下巴,理所当然地要他往下拭去肌肤上黏糊糊的感觉,并寄望他在清洁的同时为皮肤降些温度。
关哲澧清洗并拧干毛巾后,不是很情愿的继续给予服务,等擦完她的颈项,他重复清洗毛巾的动作,然后自动自发的擦拭她的手臂、她的腿……当然,只擦到膝盖处,他秉持君子风度的不愿越雷池一步。
等四肢擦完后,也是他准备收工的时候了……
“好热。”她突然说。
“我刚刚说了,你在发烧。”清洗毛巾的他头也不抬的回答。
他已经准备好酒精跟纱布了,等一会儿他收好脸盆跟毛巾后,就会用那些帮她降温。
“背没擦。”她提醒。
经过他的擦拭,她是觉得清爽多了,但她的背……由于伤口在腹部让她无法轻易移动,躺了这么久再加上发高烧的关系,她的背部感到特别不舒服。
她的话让本想将脸盆里的水倒掉的关哲澧僵住。
擦背?不会吧?
“快点。”没察觉他的迟疑,她催促,“黏黏的,好热,快烧起来了。”
拜高烧所赐,现在的她已经不大能控制自己的言语与行为,只能直接反应自己的需求,也根本没机会让她想到合不合宜的问题。
“不行。”他拒绝。
虽然知道她的衣服后背上有拉炼,拉开后可以避免看见不该看的地方,但看她现在这种虚弱无力的样子,帮她擦背两人势必会有亲密的接触,这他可不干。
“好热……”她呻吟,声调中有明显的哭音。
该死,为什么他得面对这些?
秦乐唯那种无助的模样让关哲澧懊恼极了,他再次面临没得选择的状况。
万般无奈的他只能咬牙叨齿、暗自气恼在心里的全依了她。
为了不弄疼她的伤口,他小心翼翼、轻轻的扶起她,然后让她面对面的靠在自己的身上。
说“靠”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她是虚软无力的“瘫”在他的身上,这形成一种相拥的亲密姿势,之后他轻缓的拉开她背部的拉炼,拿过一旁的毛巾帮她擦拭……
她散发出的热度让关哲澧只觉得自己像是抱了一个火炉,他一面维持轻柔的力道,一面忍不住在心中暗骂着。
他知道她受了伤,知道她在发烧,也知道此时的她很不舒服,但那又如何?谁规定他得以这种姿势做这些事了?
他不喜欢这样,一点都不!
这全都怪她!打从她一出现后,他的生活就全乱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大哥大,你真好。”
在他拿纱布沾酒精帮她擦背时,秦乐唯突然开口,而她的话让关哲澧的不悦指数又攀升了几点。
她以为他有得选择吗?关哲澧不以为然的想。
依旧瘫在他的身上,背部擦拭过酒精后,原先火热的感觉已经好了许多,他带来的凉爽让她满足的喟叹一声。
“一个好人……”栖息在他颈窝处的她咕哝,可惜嘟嘟囔囔的长串话语中只有几句能听得清楚。“自小缺乏父母亲的疼爱……一个孤独又寂寞的好人……”
他僵住。
第六章
“你说什么?”
“痛!好痛喔……”
想推离秦乐唯的动作在她喊疼的呼声中停住,记起她是发着高烧的伤患,关哲澧心不甘情不愿的放轻动作,慢慢的将她收拢回自己的怀中。
“你刚刚说什么?”走下心后,他再问一次。
“你弄痛我了。”她答非所问的指控,声音中满是委屈。
她的指控让关哲澧放心。
想来她只是脑子快烧坏了,一时之间胡乱说说的,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确定自己的想法后,关哲澧继续原先的工作,拿起沾着酒精的纱布帮她擦背。
“虽然你弄痛我了,但是我原谅你。”疼痛的感觉总算按捺住了,背部持续传来的阵阵凉爽让她宽大为怀的咕哝。
知道她一向话多,关哲澧也不理她,迳自擦着她的后背,直到他觉得够了之后,便一言不发的替她拉好拉炼,将她放回床上躺好。
“我知道你是好人。”秦乐唯满足的微笑着。
看她一副白痴似的笑容,关哲澧认命的拿着沾酒精的纱布擦拭她的手臂,他知道目前是不能停下来的,要不,她恐怕真会发烧过度成为白痴。
“大哥大,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说话?”看着他认真严肃的模样,她忍不住问。
关哲澧敷衍性的由鼻腔发出“嗯”的一声当作回答。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她下定论。
看了她一眼,他没接腔,只是将擦拭的部位由手换成脚。
“一路耍赖强迫你做许多事,害你浪费时间陪我在身边……”她喃喃自语,“你一定觉得我很坏,对不对?其实我也不喜欢这样,可是我也没办法呀。”
不敢相信她竟然还有脸对他诉苦,关哲澧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
“是真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平常我才不是那样的人。”她急忙解释。
“是吗?”他终于开口,而且摆明了不相信。
“真的!虽然我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我知道不能让你就这样离开,我有很强烈的感觉,你的心中有事情正困扰着你,只要我让你离开了,那关大哥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再见到你,要是事情变成这样,那我的良心会过意不去的。要知道,关大哥很在意你这个哥哥,若是我让你就这样走掉了,我怎么对得起他?”说出去都没人会相信,这么一长串头头是道的话会是出自一个发高烧的人口中。
困惑的看了她一眼,关哲澧也搞不清楚她的脑筋到底清不清楚。
“你怎会这么想?”在不能确定的情况下,他尝试性的问。
“直觉。”她微笑,而且显得有些引以为傲的样子。“我的第六感很准的。”
“那时候……你为什么执意要留住我的皮夹?”他突然问起困扰自己多时的事。
“大哥大,你的皮夹内有放证件吗?”秦乐唯反问他。
不明白她何以有此一问,他点头回答。
“那就对了。”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你一直不愿意让关大哥知道你在哪里,要是皮夹丢了,那么皮夹内的证件就得申请补办,这样一来,势必得请关大哥从台湾寄来相关的证明资料,那么关大哥就会知道你在这里———”
“那不正是你所希望的?”
“那是关大哥的希望,并不是我。”她纠正他,“关大哥是你的弟弟,他在意哥哥是理所当然的事。”
关哲澧露出一个“不干你的事”的表情。
“关于我的希望,其实我并没有特别希望你们怎么做。”没看见他的表情,她的思绪回到他先前的问题上,“我一个外人又怎能介入你们兄弟俩之间呢?我只希望你们能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幸福快乐的活着,就因为这样,事情才会变得这般复杂。”没理会他,她开始了习惯性的自言自谙。
“关大哥着急于你的下落,我当然会替他担心,还承诺过要帮他找你……但当我在梵谛冈遇到你之后,虽然你什么都没说,但那种想逃离一切的感觉是那般浓烈,让我也不好违背你的意愿,况且后来我们也做了交易,你陪着我逛遍了南义,现在又陪我来北义找朋友,即使我不了解你为什么不让关大哥知道你在哪里,但既然已经答应过你了,那我就不能失信……总而言之,在我还没想到该怎么做才是最好以前,我不能让你曝光,当然也就不能让皮夹被抢走。”
一长串又臭又长兼条理分明的“绕绕念”,让关哲澧在听得头昏脑胀的同时怀疑的看了她一眼。
说得她好像是多守信用的人,要真是如此,那她又为何会三番两次的耍赖,甚至还用威胁的手段逼他就范?而且说得还真好听,好像凡事都为他们两兄弟若想,所以才会使尽各种手段缠住他……
“这样说起来,那还真委屈你了。”他嘲弄的冷哼着。“那你又为什么要替我挡这一刀?”他再问,手中虽然持续用酒精帮她擦拭着,但实质上,她有条理的应对早让他忘了她是一个发烧到有点神智不清的病人。
“我也不知道……当时没想那么多,而且我没想到会这么痛。”可能是他的擦拭产生了效果,她觉得意识愈来愈模糊。“大哥大,我知道你一直气我耍赖,尤其还……还硬要你跟着来米兰。”不愿就此睡去,她勉强打起精神,一脸诚恳的说,“我已经勉强你做了许多事,实在不能……不能再害你受伤了,况且你要是受伤了,关大哥会很伤心,而且……他会怪我的。”
“怪你?”觉得足够而停止擦拭、正在收拾善后的关哲澧不明所以,随口反问,“阿玺干嘛怪到你头上?”
类似酒后吐真言,秦乐唯昏昏沉沉地据实以告,“大哥大,你……你一直都不知道吧?其实关大哥他……他很内疚的。”
丢下手边的纱布,他重回床边。
“内疚什么?”
“关于你们……小时候的事。”眨了眨眼,但眼睛就是很难睁开。
“什么小时候的事?”
“他把你们小时候的事……都告诉我们了。”不行了,真的好想睡。
“‘你们’?指谁?”
“我……跟仲小悠……”她的眼睛眯得只剩一丝缝隙了。
“他都说了什么?”关哲澧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不敢相信唯一的弟弟竟然出卖他,将他极不愿回想的过往诉说出。
就像回光返照一样,他的问句让她睁开了眼,看着他,小手没预警的握住他的手,纯真的脸上漾着一朵甜笑。
“别担心,你现在有我。”
惊疑不定的看着说完话后就沉沉睡去的她,关哲澧完全说不出此刻的心情。
阿玺究竟跟她说了什么?她又是怎么想的?
关哲澧睁大眼看着她不带一丝困扰、不作任何解释便迳自入睡的行为,除了暗自气得快得内伤以外,他不知还能对她做些什么?
就在他试图理出一丁点头绪时,那一双温热的小手再次紧握住他的。
就像是宣告她的守护。
※※※
持续不断的高热让秦乐唯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除了伤口的疼痛外她还觉得热,而且觉得自己像是醒不过来一般。
多半的时候,她对于周遭的事物压根分不出是现实还是虚幻的梦境,而当她像个无助的婴孩,觉得不舒服又没办法解决问题时,就会出现一个体贴的人来满足她的需求。
她觉得守在她床边的人绝对是个天使,所以永远知道她的需求,当她渴了,沾了水的棉棒会适时的轻拭她干裂的唇,继而缓缓的注入清流,在不呛着她的情况下让她汲取水分。若体内的高热猛然崛起,焚得她难受,持着布巾的大手会为她带来阵阵清凉,逐步为她降温……
对于一切的一切,她心存感激而且好奇。
曾经试图认清守护天使的长相,她努力的推起眼皮,朦胧中……
一个男人,还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他有着一双她唯一看得真切且钟爱的眼,深邃、充满智慧又略带忧郁,眉心有些皱折,看得出个性并不开朗……好奇怪,她怎么会有一个悒郁寡欢的守护天使呢?
改天有机会一定要问问他。
秦乐唯如此告诉自己,而且机会很快的到来,她又看见他了,她微笑。
“谢谢你,我的守护天使。”一再的自我提醒下,她没立刻问出自己的疑惑,反而先向守护天使道谢。
似乎有什么问题困扰着她的守护天使,只见他那双原本平静无澜的眼在看着她的同时充满了担忧。
“你怎么了?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你解决。”她建议着。
守护天使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她听得不真切。
“没关系,如果不方便或是不想说我不会逼你的,就像大哥大,我知道他很忧郁,心里有个结,虽然我很想帮他,但我也没有逼他说出来……咦?你知道大哥大吗?他是关大哥的大哥,所以我叫他大哥大的……啊,我都忘了,你是我的守护天使嘛,我的事你自然知道的,跟你解释那么多,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临时想到她说话的对象是时时跟在她身边的守护天使,秦乐唯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她的话让她的守护天使上前一步摸摸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