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们不是在办喜事?婉儿姊姊就是亲眼看见你要另娶他人,这才会死了心,万念俱灰地轻生了啊。」这一点,伍薏儿怎么也想不透。
「轻生?」严玉尚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怎么了?她没事吧?还有她肚里的孩子呢?那是我们的骨肉啊,她跟孩子到底怎么样了?」领悟到轻生所代表的意义后,严玉尚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哪还有一点奄奄一息的样子。
「孩子没事,他一直被照顾得好好的,但是婉儿姊姊就没救了。她抱着孩子要来见你一面,知道你要娶别人,她一路伤心地哭着回去,那天夜里就上吊了,等大娘发现时,早已气绝多时。」伍薏儿老实地回答他。
要阻止已来不及,君无上啼笑皆非,为这一段毫无技巧可言的忠实回答。
「死……死了?」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刚刚还很激动的严玉尚灵魂像被抽离了般,只能断断续续地重复相同的字眼。「死了……她死了……」
「喂!你快看看,他……他怎么了?」伍薏儿吓了一跳,扯着君无上的袖子连忙问道。
「没办法接受这样的打击吧!我想他已经等孙婉儿的消息等了很久了,你这样一下子戳破他全部的希望,他哪能受得了!」他仔细分析道。
「可是是他先违背誓言要娶别人的,他还抱着什么希望?」她的想法很是单纯,一加一等于二,认定他负心后就没办法绕弯了,即使见到这个负心人病重的模样也一样。
「你看不出来吗?那不是他自愿的。」看不下去这温吞的对质大会,君无上再次解释。「他的父亲能想尽办法拆散他们两个人,就一定会想办法要孙婉儿死心,说不定当时筹备婚礼的忙碌及各项布置,就是为了要让婉儿死心,不再找上门来的一种手段,但是……从严公子手腕上的伤口看来,那场婚事应该是真的,只不过他以自残的方式制止了那场婚礼。」
听了他的话,伍薏儿上前仔细看了下严玉尚的手腕,果然,上头有数道深刻的伤痕,那是她刚刚完全没注意到的。
「然后呢?」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伍薏儿再追问下去。
「不情愿的新郎都自杀了,还能有什么然后?所有的筹备自然告一个段落,知道男方生命垂危,这场婚事理所当然地告吹了。而在严公子一病不起后,也别妄想还有谁会嫁给他,然后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模样了。」就像是身历其境般,君无上把事情整个地推断了出来。
「那婉儿姊姊不是白死了?」伍薏儿的脸皱成一团。
「是不是白死……这种事没人能论断。」君无上不予置评。
「都是你。你为什么不明白地表明自己的心意?如果你早把你那种为爱宁可豁出生命的气势表达给你那不近人情的爹知道,他还会阻拦你们吗?」伍薏儿愈想愈生气,也顾不得对方是失魂落魄还是病魔缠身,开口就是一顿骂。「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人死不能复生?就是死了,便不能再回来了,婉儿姊姊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这一切本来可以避免的,但都是因为你,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薏儿,别这样说,他也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的。」君无上纠正她的观念。「说起来,孙婉儿自己也该负一点责任,如果她能对这段感情多一点信心,更能为孙大娘或小宝珍惜自己一点,那么,所有的悲剧也不会形成了。」
「可是──」
「不是!」
在伍薏儿想说点什么反驳的话之前,严玉尚已经大声地反驳了,声量之大,还吓了伍薏儿一跳。
「不是婉儿不好,全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婉儿……是我!是我!是我害死了她……」
他凄厉的哀鸣像是想直达天听似的,让闻者为之心酸,但现在可不是心酸的时候。
「你小声一点,小声一点啦!」没忘记自己偷潜进来的身分,伍薏儿皱着眉想制止他的悲鸣。
但来不及了!
「少爷,你怎么啦?少爷……啊!你们是谁?」正在煎药,闻声冲进来的婢女惊叫了一声。
「我们不是坏人,真的不是坏人。」伍薏儿急忙地解释,全然没发现听她这么解释的君无上猛摇头。
真没看过这么天真的人,说自己不是坏人,就能真让人相信自己不是坏人吗?尤其是在自己还是潜伏进来的可疑份子的时候。
「你们……你们……」正如君无上所想,没法儿断定他们身分的小侍女,惊恐万分地看着他们。
更糟的事还在后头。
「我对不起你!婉儿……我对不起你啊!」没理会身旁的变化,痛彻心肺的悲吼持续着,直到后来,「噗」的一声,本就病重的严玉尚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然后枯瘦的身体直直地往后倒去,吐了一身一嘴的血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啊──」事情往最糟的方向发展,以为悉心照料的少爷断了气,小侍女以超高音量尖叫出声,迅速引来一群侍卫们。
一片难以控制的混乱后,看着破门而入的侍卫们,伍薏儿眨眨眼,再眨眨眼──
太夸张了!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第四章
事情的发展对伍薏儿来说,只能称之为诡异了。
那时她已经伸手揣向袖中的银针,满脑子想着如何在伤害最少的情况下安全离开,但她什么都还来不及发动──
「六……六爷?」率领一班侍卫赶来的侍卫队长在瞧清楚引起骚动的入侵者乃何人后,原先的张牙舞爪在瞬间换成全然的恭敬,这急速的转变让侍卫长的表情不自然到了极点。
他的手下当然也全看见了这一幕,虽纳闷于这样的反应,但倒也没搁下原本的备战状态,一伙人手持着长刀,全等着队长下达攻击的命令。
「住手,你们全部住手!」被君无上注视着,那种带着笑意、像是看戏一样的注视,开始觉得浮躁的侍卫队长连忙高声下令手下们放下武器。
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种心烦意乱的感觉。其实那并不是什么很严厉的注视或是什么吓人的目光,说起来,那种看人的方式还算很平常,淡淡的,像是偶发状态、不经意看着一个人的注视法,但怪就怪在这种很自然的目光没来由的让他觉得有种气势,一种不可任意冒犯的尊贵气势。
这让他越来越怀疑这位宾客的身分了。
当初,大人只交代他们不能怠慢这位贵客,说这位六爷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整个中都府的人皆不能怠慢这位客人,而除此之外,大人什么都没说。就算有些怀疑,究竟是什么人竟让严大人这么地看重,而且还下令全府好生侍候,诚惶诚恐的模样几乎变成有些忌惮了,但他终究没多想,只当作命令来执行,直到今日,也就是适才的瞬时对峙──
不是错觉,那种让人难以抗拒的非凡气势与令人望而生畏的泱泱气度,在在让人觉得此人的不凡,这不由得让人感到好奇……他到底是谁?能使得严大人这么紧张,这位号称「六爷」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队长?」听见了命令,但所有的侍卫在收起手中的长刀前还是有些迟疑。
「还不退下?伤了『贵客』,你们谁担待得起?」侍卫队长没好气地斥责道。
「贵客」这两个字有着无比的效用,所有的侍卫迟疑但确实地收刀退了开来。这些天来,要所有人好生侍候「贵客」的命令早传达给每个人,差别只在于见过这「贵客」或没见过而已。
这变化让伍薏儿不敢相信地眨了下眼,怀疑自己所看见的。
贵客?什么东东啊?
困惑让她直觉看向君无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此时的君无上有种尊贵非凡的气势,那种跟之前她所看到的,懒洋洋有如一只懒猫儿似的轻松模样早已不复见。
「侍卫大哥,那……」小女仆害怕的视线在床铺上的病人及传闻中的贵客身上游移。
同样也听过这位贵客的事,但她更担心倒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少爷。谁都知道,少爷是大人的命根子,要是有了什么万一,这事谁担待得起?
「还不快让人去请大夫?」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君无上很自然地下了指令,差人去请大夫来,那顺口的模样看得出,他该是个习惯作决定的人。
看着他泰然自若地指挥大局,那种无比怪异的感觉更甚了,伍薏儿呆楞楞地看着他。
就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君无上回头看着她,在所有人看不到的角度下给了她一个极不正经的戏谑笑容。
此举完全打破伍薏儿瞬间的迷思。
去!原来是错觉。
就说嘛,这个人怎么可能有什么尊贵的气质?真要说的话,好吃懒做的气质倒是不少,尤其看他那么会支使人的样子,恐怕也是好吃懒做的本性使然,养成他理直气壮使唤人的本领。
「这里我们帮不上忙,走吧!」也不管她怎么想的,君无上揽着她纤细的肩,大摇大摆地想走人了。
「侍卫大哥?」小女仆紧张地看向退到一旁的侍卫队长,深深害怕着,如果大人的宝贝少爷有了万一,那事情要怎样了结才好?
没办法给予任何答案,同样深怕被迁怒的侍卫队长一脸为难,无措的目光看向正准备离开的君无上。
君无上停下脚步,对着担忧中的所有人微笑──
「无妨──」
「是谁?擅闯少爷房间的大胆狂徒是谁?」
君无上还没说完要承担下一切后果的承诺,爱子心切的严晁梁已经像是一阵飓风般地飙了进来。
「大……大人!」看着一脸狂怒的严晁梁,所有人吓得全矮了一截,除了君无上及被他揽在身侧、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伍薏儿。
她吓了一跳,在所有人矮下一截的那一瞬间。她从没看过这等阵仗,但更神奇的事还在后头。
就在她因为他们那一声「大人」的尊称而直觉地竖起耳朵,正想要好好地看一下这个嫌贫爱富、狗眼看人低的「大人」长得是什么德性,而又将摆出什么样的官架子,她也才好决定要修理他这个狗官到什么程度的时候──
「六……六爷?」巨大的变化发生在一瞬间,君无上的存在让严晁梁脸上狂怒的表情倏地僵住,他整个人定在原地,有片刻的时间像是反应不过来似的,表情扭曲的程度让人忍不住赞叹──一个人的表情竟能如此丰富?!
那样的反应,跟侍卫冲进来时的反应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且还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差别之大,让伍薏儿这个摩拳擦掌、准备要修理人的人都看呆了。
下意识的,她又看了眼身边的君无上,心里头很明白,他绝对是让这些巨大变化产生的原因,但她实在看不出,他这种人有什么能耐造成这样的改变?再说,她怎么也想不通,他这个痞子样的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六……六爷怎么会在小犬的房中?」严晁梁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下……本官不见六爷,正担心六爷安危让人设法去找……」忆及君无上下达的不准泄漏他身分的命令,严晁梁急急地将下官二字改了口。
「没什么,一直听你提起令公子的病况,我心里惦着来府上叨扰却没见过他一面,所以特来探望。」君无上淡淡地解释道。
「这怎么敢当?该是让犬子去拜见六爷,哪能让六爷来探视犬子。」严晁梁连忙一揖,似是无限惶恐。
「好说好说,他病着,我来探视并不为过。」君无上随手一摆,要他别多礼。
「本官代犬子谢过六爷关心,不过……犬子久病未愈,房中秽气污浊,实在不劳六爷费心探视,还请六爷速速离开,以免沾染了秽气。若要有什么差池,那本官真是千万个过意不去。」
「我刚来一会儿,正要离开,严大人多虑了。倒是令公子的状况,很令人担心吶。」君无上摇摇头,表示他的忧虑。
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爱子,严玉尚脸色死白,加上一床一被又一身的鲜血,严晁梁的身子微晃,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我让人去请大夫了,到时候大夫怎么说,记得告诉我一声。」随口吩咐下去,君无上不再多说什么,带着一头雾水的伍薏儿径自走人。
直到目送他离开后,严晁梁脸色铁青地看了跪了一地的人,最后视线落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儿子身上──
没有人敢说话,严晁梁向前走了几步,直到儿子的床前,然后一言不发的,伸手轻抚了下那带血的枯槁面颊。
看着严晁梁的静默不语,所有人心惊胆战,里头职位最高的侍卫队长直觉责无旁贷,硬着头皮想代所有人开口解释。「大人──」
他的开口引来严晁梁的视线。
空气中,存在着一股很不自然的静默,无形中所有人都感到一股相当沉重的压力,蓦地,严晁梁终于开口──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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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被带到君无上暂居的院落后,伍薏儿拍开他紧揽住自己的手,神情肃穆地看着又一副不正经模样的他。
即使再迟钝,听见他与严晁梁的对话后,也该觉得不对劲了。
「呵呵,你总算肯问了,我还以为你要一直叫我喂喂喂的,直到我老死呢!」他轻笑,轻松自在的模样与她小脸上的严肃截然不同。
「你到底是谁?」她没让他故作轻松的样子给搪塞过去。
「君无上,我姓君,名无上,京城人氏,如果这是你想知道的话。」
「不光是这样,除了君无上这个名字,你到底是谁?是什么身分?」她没放过他。
薏儿过惯了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生活,也知道自己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她可不笨,在经过刚刚的事、见过卫衙中都大人对他的态度后,不管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她知道他的身分必有可议之处,绝不是他说的姓君名无上那样简单。
「怎么这么问呢?」他挑眉,像是不明白她怎会有这样的疑问。
「你一点都不像是走狗之流。」她嚷道,像是提出有力的证明。
「是谁告诉你,我是中都府的走狗?」他不以为然地反问。
「是……」一个「你」字让她卡在喉咙中说不出口,因为想到他从头到尾都没承认过这一点。
「我没说过的,是不?」他轻笑,不在乎用的是什么方法,就是高兴她顽固的小脑袋终于了解到这一点──因为他实在很不想再从她的口中听到「走狗」这一类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