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水柔即时稳住他。
“脚扭……扭到了。”贺羲平赧颜咬著唇,猝地瞥见傍在她纤肩上的大手,或许是 前车之鉴,害他担心一会儿又摸错,忙将重量移到背后的烂车上,并迅速将手缩回去抓 耳搔面,一下子搁至腹侧,一下子又藏在腿边,接著又倚在车上,像是放哪儿都不对, 神态好不紧张。
“你怕什么羞?”水柔忍著笑。
“我……很重。”他局促地说。不用比较大家都嘛看得出,和他超越二米关卡的身 材一站,她实属娇小。
“没关系的。”天天瞧“七圣”那帮人高马大的兄弟,水柔对他的腿长手长早已司 空见惯。
“不。”贺羲平倒是满坚持。
“那么——”水柔环顾四周,拾起一根粗细正好的枯枝给他当拐杖,才算把问题解 决。
两人又折腾了一会儿才都上了车。她发动车,驶往下山的路。“你怎么会在这儿? ”
此山区杂径很多,宛如迷宫,若非识途老马,极易陷入其中走不出,故向来没啥人 烟,所以她经常利用此处的密道进出“七圣”总部。
“开著……开著就……开到这儿……”贺羲平耸肩嘟囔,蓦地他想起迷路的事来了 。“啊!”
“什么?”水柔让他突如其来的惊喊吓得踩住煞车。
“我……”贺羲平慌手慌脚掏著身上所有的口袋,掏得他汗如雨下,终在裤袋挖出 一张写著地址的纸条,他问:“这里要……怎……怎么去?”
***
难怪水柔觉得他的名字很耳熟。
搞半天,此只迷途的羔羊,便是“特勤组”期待已久的生力军,亦即她盼望两个月 ,总算来接任她“兼职”法医工作的人——刑事鉴识专家贺羲平。
“特勤组”是打击犯罪的单位,专门办理棘手的案件,性质类似美国的FBI,由国 内警界和武术界遴选出来的菁英所组成。
纸条上的地址,和水柔市区的房子之门牌仅差一号,因为特勤组的组长田老认为; 同样对解剖学有相当的研究,她和这位远从美国请回来的医学博士比较有话聊,而且也 方便她的勤务交接,所以特别安排的。
哼哼,好一个“有话聊”和“方便交接”。田老啤酒肚里酝酿的是啥诡计,她会不 了解?还不是要为她牵红线,他想当她的媒“公”又不是昨天的事。
“你不是明天的飞机吗?”水柔边开车边将看过的纸条还他。
“对,我……提早一天来……”贺羲平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坐飞机 ?”
“我有超能力呀。”水柔轻笑。
“真……真的?”贺羲平的表情是崇拜。
“当然是假的。”水柔眠著嘴,以免爆笑出来。“我是明天负责去接机的小偻儸。 ”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小。”贺羲平愣了愣。
“你的意思是我老?”水柔挑眉看他。
“不……不是,我的意……意思是……你很……”贺羲平连忙解释,但是人一慌偏 偏就词穷。
“很什么?”水柔故意戏弄他。
“很……你……你……”贺羲平面红耳赤,当下变成大舌头。
“我怎样?”水柔逼迫。
“你很……很漂亮!”贺羲平被她问得急,想到什么就吐出什么。
“贫嘴!你又没戴眼镜,根本看不太清楚。”水柔嗔责,刚才上车时要不是她拉他 一把,他还差点去撞树呢。
“真的,我……虽然看……看不清楚,可是像你……这么温……温柔的人,肯定很 ……漂亮。”他振振有辞。
“那可不一定喔。”赞美句她听多了,反应却未曾似现在一般,水柔一手捂著发烧 的嬿颊,暗中庆幸他看不清楚。
“一……一定,你帮我……包扎时好……好……好……”贺羲平辩驳。其实透过他 的瞳仁,她雍容的倩影不啻蒙了一层薄纱,感觉更具迷人的神秘色彩。
“说到包扎,你方才八成偷笑了好久,我居然在你的面前班门弄斧。”水柔觉得丢 脸丢到国外了。别瞧他年纪经轻,人家在美国有名得很咧,光是医学博士证书就有三张 ,且张张均是美国最顶尖的学校,故他亦是法医人类学家。
“没……绝……绝对没。”贺羲平舞著手,拚命否认。
“还说没,你那时怎不早讲?是想看我出糗呢,还是想看我出洋相?”水柔嗔怪, 基本上,出糗和出洋相是同一回事。
“我没……没……没……”贺羲平垮著唇,只差没哭出来。
“好啦,我跟你闹著玩儿的。”水柔笑。
该说他老实,或是骂他笨?旁人见了她早口水流满地,恨不得马上套出她的生辰八 字与祖宗八代,而这小子居然至今连她的芳名都没问。
她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我是水柔。”
“啊……你、你好。”他犹豫片刻,才受宠若惊地和她握了一下,又速速收回去。
“你好。”水柔窃笑。他的手心都是汗。
“水……水柔。”贺羲平低声咀嚼一番,接著对她露出编贝臼齿。“好听,人…… 如其名,似……水柔……情,大下……至柔乃为……水。”
“谢谢,想不到你对中国文学也有研究。”好干净、真挚的笑容呀,水柔几乎看呆 了,她讷讷地撇回头看向前方,一池春水莫名地荡起涟漪。
老天,他拙得可以,而且两人认识也不过两、三个小时,她怎么会……“不……” 贺羲平害躁地搔搔头,不懂她干么要谢他。
“你有没有检验过你的微血管?”水柔忍不住又逗他。说真格的,她实在很难把他 和传真资料上面的“大才”、“办案利”……等等形容词凑在一块儿。
“为……什么?”贺羲平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
“探讨你为何那么会脸红啊。”水柔揶揄。
“原来……如此,我回去就……就检验……看看。”贺羲平大彻大悟地击著大掌。
“记得告诉我结果。”水柔啼笑皆非。他真的会是少数享誉美国警坛、在FBI占有 一席之地的华裔菁英吗?
“好。”贺羲平没有迟疑便答允,紧接著他拿出纸和笔,时而专心书写,时而垂眸 沉吟。
“你在做什么?”水柔捺不住好奇。
“把要检验……的项目……写下来。”贺羲平应得天经地义,丝毫不认为有何错。
“喔——﹂水柔转了转眼珠,险些撞车。
***
水柔停住车,考虑该不该唤醒旁座睡到打著轻鼾的贺羲平。
鬈曲乱翘的墨发全集中在他的头顶上,绕成一圈又一圈的圆轴,露出他整个耳朵和 有棱有角的下巴弧线,几绺叛逆的尾端不时随风撩过他的颊骨,大概是觉得痒,他用手 拂掉,抓一抓,继续沉眠,风再吹,发丝再飘,他再用手抹脸,就这么连著好些次,他 皱著眉,恍如有飞蚊在扰他清梦地挥挥手,俨然那样的无声抗议,便能得到安宁。
“嘻。”水柔发噱。
“嗯……”他动了一下,虽然椅子已调到最后,但一双长脚仍嫌拥挤地撞上前方的 横板,他吓了一跳,从睡梦中惊醒。“什么?!”
庞大的躯体跟著弹了起来,惺松的脑袋旋即磕到了车顶,他二度惨呼,本能抱头弯 身,额部又重击至前面的置物台,他呻吟。“哎哟……”
“不要动!”水柔怕他再碰伤哪儿,忙不迭出声喝止,一手压在他的肩使他镇定, 一手捧著他的颊颚让他面向她。“慢慢来。”
“呃?”似乎忘了还有别人在,贺羲平又吓了一跳,膝盖接著打到换档杆,又是一 记哀鸣。“呀喂……”
“小心些嘛,有没有怎么样?”她关心地为他揉著发疼个的关节,有点怀疑他如何 四肢健全地活到现在。
“咦?”贺羲平怔忡,挨近脸与她眼对眼,鼻对鼻,瞪了好半晌,忽地,他急急后 退,脸红得像川烫过的草虾。“嘎……是……是……你。”
“不然呢?”水柔促狭。
“嗯——”贺羲平揪著粗眉认真地想了想,才憨憨地摇头。“不知……道。”
“你睡饱了吗?”水柔哑然失笑。
“饱、饱了。啊……对……不起,你是不是……开累了?要不要……换……换我… …来开车?”贺羲平歉疚,说著说著,脸又红喽。
“已经到啦。”水柔抑制自己不要笑太大声。
“到……哪儿?”贺羲平茫然地眨著眼。
“到你家呀。”水柔枕在方向盘揪他。
“我……我家?”贺羲平环顾车外。一听到她说“家”,直接反应是美国和父母家 人同住的大宅。她把车开到美国?可是这里看起来像……“这里是车库。”水柔插话。
“喔。”贺羲平释疑地松口气,他就说嘛。不过看一看,和他家的车库长得不像ㄝ 。
“你真的不要去医院详细检查、检查?”水柔担心他的傻是被她撞的。
她陪他下车,因为他依旧坚持没让她搀扶,故她走在他的旁边以备万一。至于行李 ,因他认为粗重的事该由男人来做,她不想和他的沙猪心态争辩,也就随他高兴,幸亏 他的家当不多,只有一个二十吋的登机箱。
“不要,我讨……厌……医院。”贺羲平吐舌,一脸怕怕的表情浑似畏惧医院的小 孩。
“拜托,你是医生耶。”水柔喷饭。
“我……晓得。”贺羲平赧颜她笑了笑。“何况……自己的身体……有没……有怎 么样,我自……自己清楚。”
“你饿不饿?”水柔为他开锁开门。
“不……”他摇头,但他的胃却在此刻不悦地起哄,他尴尬地摸著肚子,只好再点 头。“饿。”
“那你先熟悉环境、梳洗一下,我去帮你弄点吃的。”来者是客,他又因闪她的车 而受伤,田老也吩咐她要好好照顾他的,帮他弄吃的算是举手之劳。
她打开电灯,把钥匙给他。
“好。”贺羲平傻乎乎地接过,不懂她何以有他的住处钥匙。
“你真的不会头晕想吐?”水柔关怀。
“不……不会。”贺羲平又摇头。
“那好。”水柔放心,然后像在自家厨房一般地说:“浴室在二楼左手第一间的主 卧房里,一楼的在书房旁边,因为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你的冰箱全是空的。对了 ,你有没有盥洗用具?”
“有。”贺羲平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怎么会那么清楚?
“我一会儿就过来。”水柔说著便走出去。
“喂——”贺羲平想叫住她,门已经阖上了,他凝望四周陌生的建筑和家具,摸著 头纳罕。“这里……不是我家啊。”
第二章
门咿呀地一声被推开,水柔端著简单的三明治和果汁莲步进来。
“贺先生?贺博士?”她柔声喊著。
没有回音。
她以为他在洗澡,将餐盘放在餐桌上,好让他一会儿从浴室出来时便可取用,正想 打道回府,却见他瘫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脸也没洗,衣服也没换。
“看来他真的很累。”水柔轻笑。
三人座的沙发对他而言显然太小。
他一脚挂在扶手外,一脚落在地上,宽阔的肩膀有四分之一悬空在椅边,扭伤的足 踝已处理妥善。瞧那缠得相当漂亮的绷带,她想,他似乎确有两下子。
“可怜的家伙。”水柔拾起掉在一旁的外套为他盖上,素来无波的心湖,随著他平 稳的呼吸竟泛著阵阵涟漪。
她的举止虽轻,却仍将他扰醒了。他倏地跳坐起来,有点搞不清束西南北地喊著: “啊?啊?啊……”
最后一声陡然变了调,因为动作过猛,他从沙发上倾栽至地,砰隆重响,堪称震天 撼地。
“哎呀!”贺羲平痛呼,手一扬,又撞到侧翼的茶几。他哼哼唉唉地欲爬起,长腿 偏又勾住几柱。
接著自是一连串的掀江倒海,铿镗銧锵,茶几、沙发、电话、椅垫全换了位置,贺 羲平则惨兮兮地坐在那片混乱中。
“抱歉,都是我不好吵到你,你没事吧?”水柔蹲到他的面前喟叹,只是随便一出 手就能弄成这样,也真难为他了。
“赫——”贺羲平尚未由灾难里复苏,著实让她的出现骇到,约莫盯了她有一分钟 ,才放松神色。“喔,又……是你。”
“怎么?讨厌看到我呀?”水柔从不知自己这么顾人怨,拂袖作势要离去。
“不是,别……别走。”贺羲平情急地抓住她的皓腕。
“呃……”水柔讶然。若是平常遇到无聊男子的骚扰,她会正颜要对方滚蛋,但于 今……她竟不晓得该如何拒绝那双恳求的灿眸。
“嘎……对不起,我不……不是……故……意。”贺羲平顺著她的视线看了回来, 才发觉他的逾矩,连忙触电似地撒开手,慌乱的面庞已然绯红。
“欸。”水柔摇著螓首。他的脸皮还真薄。
“你不要……生气,我……很……喜欢……你的。”贺羲平期期艾艾,语毕,双颊 又红了。
“我没有生气。”他说……喜欢她?!天哪,怎么她也跟著赧然?
“我不是说……喜欢你,我是说……我……”啊,地怎能这么不知廉耻?居然对一 个认识不到一天的女人讲如此肉麻的话,人家铁定当他是登徒子。
“你是说你不喜欢我?”心无端有刺在扎。
“不不,不是……不喜欢,是喜……喜欢,可是……又不是……那种……喜欢…… ”贺羲平比手划脚,愈描愈乱。
“你到底是喜欢或不喜欢?”水柔敛眉插腰,语意里有著想马上获得答案的迫切。 为什么这样,她没细思。
“喜欢……喜欢。”贺羲平愣了两秒,才怯懦地猛点头,然后颇冤枉地低声咕哝。 “还说没……没生气。”
“喏……”水柔钳口结舌,接著哄笑出来。她在干么呀?怎么和他争起这个来著? 他喜不喜欢她有那么重要吗?她真无聊!
“你……我……”贺羲平瞧得莫名其妙,一下蹙额,一下笑,女人真的很难了解, 他自幼便深深有此体认。
“三明治在餐桌上,你快去吃吧,吃完早点休息,明天下午我会送你去特勤组报到 ,至于上午,你看要不要我带你去买些日用品。”水柔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又笑,他无 辜的蠢相委实很逗。“嗯,明天见。”
“明天……见。”贺羲平傻气地目送她走出去,琢磨这句子的寓意,唇角不自觉地 往上悬,他雀跃。“明天还可……可以见到她ㄝ。”
不一会儿,他又自问:“她怎么知道……我要……去特勤组?”少顷,他顿悟地喃 喃道:“她……果然是……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