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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月儿圆 page 2 作者:绿淇

  小女孩儿乖巧地点点头。

  让伺候的丫鬟把乌漆抹黑的小东西拎出去之后,朱九妈双手环胸,问道:

  「说,怎么平白无故弄了个小鬼回来?」

  「妈妈,她是我的小外甥女。」朱袖撒谎撒得脸不红气不喘。

  「小……外甥女?」朱九妈神情古怪地复述一递,似是不信:「怎么没听妳提起过?再说……」

  小鬼那么小,朱袖进俪人园时,只怕还没生出来呢。

  「孩儿在钱府看见她时,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啊。一问之下才晓得,她娘亲就是我那个在钱府里当佣人的表姐。」

  那个表姐又是哪个表姐?朱九妈闷声盯着朱袖渐润的眼眶。

  「表姐……被钱二公子玩弄,生下了她,结果钱二公子不认帐,拋下她另娶妻子,我表姐她……她受不了打击,人……就胡涂了……」

  「发疯,后来自尽了?」朱九妈接腔,这个谣言她也曾耳闻过。

  「正是,妈妈也曾听说吗?我那苦命的表姐……」

  九分真话包住一分谎话,加上朱袖扑簌簌直掉的眼泪,朱九妈一下子信了十足十,千锤百炼的老面皮上也露出怃然之色。

  「唉,哪个大户人家底下没干过坏事?我听人家传过,造孽啊!没想到那个投并的丫鬟居然是妳表姐。哎呀,可怜……」

  「妈妈,这孩子才八岁,没有亲人,孤苦无依的,孩儿实在不忍心啊。」见朱九妈微微软了心肠,朱袖抹抹眼泪,展开游说。

  「可是……」

  「妈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妳看她瘦瘦小小的,能多吃您几口饭呢?让她留下来跟着我,梅儿便可以替换给您,帮着您应付外场,这样您不是多了个人手吗?她是孩儿的外甥女,跟在身边,孩儿也比较放心使唤。」

  「但……」

  「再说,孩儿喊您『妈妈』,那么她算起来也是您的小孙女儿,您好心收留她,孩儿一定会教她记得您的恩情,将来多一个孙女儿孝顺您,可有多好?」朱袖拉着朱九妈衣袖摇晃着,言恳情切。

  「说的也是……好吧,就依妳了,让她留着。」

  朱九妈神色渐缓,表面上应承了朱袖的要求,心里却有了其它盘算。

  「谢谢妈妈,那孩子总算有得依靠了。」朱袖伸袖假装拭泪,顺势掩住扬起笑意的檀口。

  「对了,那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名字?总不能说她叫作「小可怜」吧?朱袖脑中一阵乱转,忆起了昨夜映在小女孩儿圆圆眼瞳中的如霜月色。

  她没有多想,冲口说道:「她……她叫月怜。」

  叫月怜啊。

  朱九妈手抚着下巴,左右眼角各挤出了三条笑纹。

  小东西还小,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不过既然是朱袖的亲人,血统想必不差,在院里养将个五年六年,身子养胖了、模样长成了,也就可以出来见客啦。

  要是她日后能出落得像朱袖这般,那还用怕花魁娘子后继无人吗?

  最重要的是,她白白送进院里来,连本钱都省!吹弹歌舞?让朱袖教就成了!

  怎么算,都是她朱九妈稳赚不赔啊!嘿嘿,嘿嘿嘿嘿!

  「朱姐姐、妈妈,小丫头洗好澡了,」梅儿在门口唤着。

  「嗯哼,快牵过来。」让老娘好好验一验。

  然而,朱九妈的如意算盘在看见洗好澡的月怜时,全都落空了。

  「……我……这……那……她她她她……」

  朱九妈瞠目以对,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么回事?

  小、小丫头,竟然长了满脸的麻子!

  「来,叫姥姥。」朱袖亲热地搂着小麻子,对鸨娘抽搐的面皮视而不见。

  「姥姥。」

  「嗯……嗯嗯……嗯哼……」

  朱九妈绷着脸皮,心里在大声号叫着。

  她的计画、她的梦想、她的花魁王朝啊啊啊啊啊--

  第二章

  「怎么?还有话要说吗?」

  荆钗布裙的美艳女子扬眉斜视,望向站在门边的少年。

  「……那个,再多透露一点吧……这样没头没脑的,实在……实在是……」

  啪!美艳女子原先拿在手中缝的布靴,转眼间已黏在少年的脸上。

  「实在是怎样?男子汉大丈夫,一句话都说不全!」

  「……」少年无语,哀怨地拿下脸上的布靴。

  话没说完,就遭到布靴砸脸的待遇了,那句接着的「强人所难」要是真说了出口,谁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不讲话?」美艳女子秀眉扬得更高,目光凌厉地瞪了过来。

  「师父教训得是,徒儿受教了。」人要识时务……少年恭敬地抱拳作揖。

  「知……知道就好。」

  眼见徒儿姿态如此谦卑,美艳女子三丈高的怒气一下子消了二丈半,反倒生出一股轻微的心虚。

  为掩饰那已来不及掩饰的心虚,她催促道:「还不快点出发,在等什么?要是那家伙又来了,肯定问东问西,你一时三刻可走不成啦。」

  来了才好。少年暗自吐舌,脸上却委屈道:

  「师父只说东西放在扬州城的人力院,给了盘缠就叫我去找。徒儿初出茅庐,见识不广,线索又这么少,怕自己没有办法完成师父的交代。」

  美艳女子反问道:「嗯……那你还想知道什么?」

  少年抓着布靴比手划脚道:「比如说,那个东西放在人力院的什么地方啦?它长得什么模样?有多大?」

  明确的问题,就比较容易回答。

  美艳女子拧眉思索:「那……那是一个玉八卦,我把它埋在人力院的地下。就这样。」

  「玉……玉八卦?」那么小的东西埋在地下?少年拍额暗作昏倒状,随即又恢复神智,追问道:「埋在哪边?可还记得确切的位置?」

  「埋在……埋在……嗳!都十二年了,我哪记得?你自己去找呀,别想什么事都要师父帮你打点!」

  美艳女子声势忽盛,理不直气却壮的叉起腰来。

  「这……」少年为之气结。

  无视他突出的双眼,美艳女子走近门边,伸手拢了拢少年颊边散乱的发丝,少见的爱怜自她粗枝大叶的表相下轻轻溢出。

  「好啦,该说的都说了,你出发吧。都十八岁大了,该懂得照顾自己。路上小心点,早去早回,别让师父担心,知道吗?」

  时光荏苒,当年流着鼻涕牵住她衣角的小鬼头如今也是堂堂的男子汉了。

  她抬手轻拍他头顶,动作中略有不舍之意,少年感到一阵温暖。

  「知道了,徒儿这就出发,师父也要保重。」

  师父难得有温柔的时候……少年心中很是感动,揣紧了怀中师父给的那包银两,这才发现布靴还拿在手上。

  「师父,布靴。」伸出双手,将那只被当作凶器的布靴还给凶手。

  「你拿去吧,这是做给你穿的。」她露出微笑。

  「做给……做给我穿的?我以为是做给『他』的……呜噗!」

  一串话溜出口后,少年才警觉不对,急忙掩口,却吞不回已经说出来的话。

  「你--说--什--么?」

  「徒儿这就出发了!」

  师父的花容月貌一下子变成青面獠牙,少年上半身还来不及反应,两脚却已撒开脚步朝门外飞奔,话尾消失在数十尺远处。只能隐约看见他在奔逃时,双手还维持着捧住布靴的姿势。

  「呼!好险、好险!」

  一路飞奔到村外的树林里,少年才敢停下脚步喘气。

  「喂……」

  「喝啊--」

  「哇啊啊!」

  肩膀忽然被人自身后拍了一下,少年吓得大叫,连带也吓到了拍他肩膀的那人,两人一起一落的大叫声,惊散了许多栖息在林里的鸟雀。

  少年定神一看,来人一身儒生打扮,正是师父口中的「那家伙」,也就是自己刚才不小心说溜嘴的那个「他」。

  「是你啊,别这样吓人好不好?」

  儒生手抚胸口,似是惊魂未定:「谁吓谁啊?」

  「嗯……啊啊……」少年想起师父说的「别让那家伙知道」,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见少年频频左顾右盼,儒生叹了口气,道:「不用花心思想理由搪塞啦,我都听见了。我从村里一路跟你到这儿,见四周没人了,才出声唤你的。你师父她真是……真是……唉,她就是不相信我!我又不贪她的传家宝……我只是……」

  「那这样吧,玉八卦让你去找。」少年这可乐了。

  儒生似是没听见他打的如意算盘,反倒双眼紧盯着他手上的布靴,唉声叹气道:「她还为你亲手缝靴啊……唉……」

  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对着一只手工不甚精细的布靴流露出如此羡慕的神气,此情此景,让少年忍不住想笑。

  不,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那你追上来,可是要阻止我?」

  「不是。」儒生万般不愿地抬头瞥了他一眼,旋又把目光锁回那只布靴之上。「我是来提供线索的,我知道她把东西埋在哪里。」

  「真的?」少年双眼为之发亮:「快告诉我!」

  儒生拾起头,眼神迷离缥缈,陈年老调,瑶瑶弹起:

  「十二年前……那天晚上,天好黑好黑,我找到了她,追到一处院落里,跟她说了一会儿话,就又不见了她的踪影……那时江湖上好多人在找她的下落,我多担心她啊……唉,一晃眼,就是十年的分离……」

  原来如此,那座院落应该就是师父说的人力院了吧。

  「那,师父把东西埋在哪里?」少年兴奋不已,对儒生的感叹置若罔闻。

  「她把玉八卦埋在院里的东篱阁,就在左边数来第三根廊脚下。」

  儒生面色忽转凝重,声音也压得极低。

  他突如其来的严肃表情让少年一凛,少年收起皮态,也跟着郑重起来。

  「东篱阁?左边的第三根廊脚下?」

  儒生点头,仍然压低声音道:「你师父的玉八卦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贝,她把它藏在东篱阁这件事,当时差点就要泄漏出来。我恩威并施的封住了所有知道的人的嘴巴,这才阻住了一场你争我夺的腥风血雨。」

  「腥风……血雨?」少年话音一滞,霎时间觉得自己不该负此重任。

  儒生伸手拍拍他的肩,郑重的脸色马上换成一张笑瞇瞇的面皮。

  「加油吧,我对你很有信心的。对了,那布靴……可不可以给我?」

  「……呃……」少年只觉得全身脱力。「要……要的话就拿去吧。」

  反正只有一只,也不能穿……

  看着儒生欢天喜地的捧着布靴回村,少年哭笑不得的转身,背负着艰辛的任务,迈向未知的旅程。

  儒生捧着新缝的布靴,轻轻摸着靴缘上的线绳,想象着伊人的手泽犹存,一边摩挲一边微微浅笑,快走到村里时,才猛然想起一件事--

  「哎呀,我忘了告诉他,那时我一把火把东篱阁给烧了……算了,反正他又不笨,应该找得到吧?」

  同一时间,村里木屋中,美艳的师父正拎着另一只布靴,喃喃自语道:

  「哎呀,我忘了告诉他,那块玉八卦有一尺来宽、几十斤重……算了,反正他力气又不小,应该抬得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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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

   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不如休去,马滑霜浓,直是少人行。」

  一曲唱罢,春葱般的十指在犹颤的琴弦上轻划出铿然微音。

  周邦彦的「少年游」,据传是描写名妓李师师与宋徽宗夜里相会的旖旎情境。

  侍立一旁的月怜适时捧上润喉的清茶。

  「我最爱听妳唱这首少年游。」

  男子望着眼前的美人,微醺的眼中有浓浓的笑意。

  「是吗?为什么?」被他的笑意感染,朱袖亦抿唇微笑。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男子低吟道:「如此小心试探、迂回挽留,希望情人今宵留宿,词中温柔婉约的女儿情态,历历如在眼前。」

  「你说『历历如在眼前』这个『如』字……是指眼前人不如歌中人,朱袖不若歌中女子那般温柔婉约?」

  朱袖抓住了话柄,侧头瞅视着男人,出言调侃。

  「我不是这个意思……」

  男子表情中有一闪而逝的狼狈,朱袖转头与月怜对望,二人眼中都带笑。

  「公子请喝杯浓茶,解解酒。」

  月怜绕到桌边,为男子满满斟了一杯热茶。

  「我不醉,不需喝茶解酒。」

  男人瞪着杯中色泽深浓的茶汤,似是不爱喝茶。

  「不,公子醉了,」月怜故作郑重:「不然方才怎么会红了脸呢?」

  男子闻言一愣,随即笑道:「怎么了?上次见妳明明还乖巧得不得了,没这么刁钻古怪呀?朱袖,妳教的好丫头!」

  朱袖伸袖掩唇,一对明眸中流转的眼色妩媚至极:「是呀,你大半年没来,我闲着无事,自然有时问好好教她了。」

  朱袖的语气中毫无怨怼之意,却也让男子的眼神瞬间蒙上一层疼惜。

  「我何尝不盼望天天见到妳?我是身不由己……」

  「我去添茶。」月怜拿起桌上的茶壶茶碗,便快步退出了房中。

  楼公子大半年没来,久别相见,朱袖跟他应有许多知心话要说。自己还是识趣一点,别在旁边瞎搅和的好。

  轻掩上房门,想起朱袖脸上那难得一见的真心笑容,月怜暗暗为她高兴。

  希望楼公子这次能停留久一点……

  「妳要把月怜留在身边多久?」

  听见自己的名字,正欲离去的月怜微微一怔,停下了脚步。

  房里的朱袖一晌无语,似是叹了口气。

  「我也知道再这样下去,迟早保不住她。可是……」

  月怜揪住心口。她知道朱袖指的「保不住」是什么意思。

  这一、两年来,愈来愈多到院里寻欢的男客,无视她一脸骇人的麻子,对她表现出明显的兴趣。

  先前还能仗朱袖挡着,一次次的拒绝推拖。但最近,朱九妈的耐性也渐渐磨光,若非朱袖艳名仍盛,不好当面翻脸,只怕朱九妈早就要她下海接客了。

  月怜咬唇,抱紧了怀中微温的茶壶。

  房门里的对话仍字字句句飘进她耳中。

  「可是我自己也是孤儿,没有亲人可以托付。月怜在我身边久留,故非良计,但要是她离开了我,却所托非人……我又于心何忍?」

  「唉,若非妳反对,我可以带她走……」

  月怜扭头离开,不想再听下去。

  心里一片混乱,抱着茶壶信步走到了园里,如练的月华照得地上一片苍白。

  自己快满十六岁了。

  扳指一算,到朱袖身边已有整整七个年头。这七年来,朱袖待她极好,让她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教她待人接物,教她读书写字。

  对她而言,朱袖亦师、亦母、亦姊、亦友,其中的恩情,不是任何世间上的情感可以含括的。

  她在小池边蹲下身子,把茶壶搁在脚旁,就着月光,看见自己映在水面上的一张麻脸,和其上紧锁的愁容。

  这张脸,居然吓不走那些有意染指她的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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