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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江湖第二部?纵横篇 page 11 作者:少紫

  “住手!”  陆浅羽不再迟疑,侧身闪出一条通道来,“萧初阳,你走。”

  萧初阳扣住秋无意,神情冷然的穿过人群,身影消失在小树林中。

  ※  ※  ※  ※  ※

  雾气湿重的小树林里,土地潮湿泥泞。

  秋无意仰头看看天上星辰方位,弯下腰去,伸手在周围几棵树干上摸索了许久,手指触到了一个模糊的尖头标记。

  他轻舒一口气,起身面对尖头指向的地点,“这个方向。”

  萧初阳沉默的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重重树影遮住了月色,树林里四处都是漆黑昏暗,伸手不见五指。萧初阳的脚下一个踉跄,原来是被裸露在外的树根绊到,险险栽倒。他急忙撑住树干,狼狈的站起身来。

  抬眼望去,却看见秋无意站在身前,望着他的神色若有所思。

  萧初阳脸色紧绷,“你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秋无意叹气,“你的乾坤胆呢?我突然想到,如果刚才的生死关头拿出来,我就不用受这皮肉之苦了。”

  萧初阳道,“没有了。”

  “是么?当真可惜的很。这么有用的东西,如果换了我闯山的话,必然多带上几颗。”

  “……秋无意,你也不必套我的话。”萧初阳冷冷道,“不妨告诉你,少林宣称只有两颗乾坤胆,其实一共存了五颗。这三颗乾坤胆是慧嗔大师给我的,这几个用尽,世上便再也没有了。”

  秋无意摇摇头,探究的视线从萧初阳的脸上移开了。“这个还是其次。方才我一直在想,以你现在的武功,你是怎么躲过暗哨的?”

  萧初阳神色立时一冷,闭嘴不答。

  “唔,让我想想。你一路闪过二十多道的明哨暗伏,到了半山不慎被发现。以你的武功断断不是敌手,所以只好设计用乾坤胆除去他们。但其后的三十多道哨卡和无数的巡逻却又始终没有发现你。对於初次来苍山的人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实在是蹊跷的很……”

  秋无意仔细思索了半晌,忽然若有所悟,“是了,半山那道暗卡是新近加上去的,而其他的则没有变动过……”

  他抬起头来,闪亮的眸子盯着对面的人,“有人把苍山的防卫图画给你了,对不对?”

  萧初阳神色不动的道,“既然你知道我武功尚未恢复,这并不难猜到。不错,若没有防卫图,我确实上不得山来。”

  秋无意点点头,“告诉你的那个人是谁?”

  萧初阳的语气平平,“我不会说的。”

  秋无意低下头又思忖了片刻,一句话倏然滑过心底。记得曾经听说萧初阳曾和纪鸿熙在一起……

  这么说,如果没有料错的话……

  “我知道了。”他的神色间多了几许柔和笑意,悠悠问道,“影子最近可好?”

  萧初阳的身体一僵。

  望着秋无意含笑的面容,他警戒的喝问,“你想对他做什么!”

  秋无意叹道,“你何必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去杀他。”

  “是么?”萧初阳盯着他的眼睛,“我不信你的话。”

  “我不会杀他。信不信就随便你罢。”秋无意深吸一口气,将肩头传来的阵阵剧痛强压下去,转身前行,“山洞就在前面,你若是想在天亮前下山就跟上来。”

  左支右转,不多时,眼前猛然开阔,原来是已经出了树林。

  隐隐月色倾泄到地面上,仔细辨认望去,四周茅草杂乱,怪石横生,正前方赫然立了一堵岩石绝壁,已经没有通路!

  萧初阳警惕心顿起,不由停住了脚步。侧头望去,却见秋无意走上前去,在岩石壁上来回敲打着聆听回音。不多时,他定住脚步,拉开几处结满藤蔓的爬山虎,登时露出一个黑黝黝三尺见方的洞穴来。“就是这里了。”

  萧初阳神色凝重,走上前去。

  看起来这里确实是久无人迹,青苔结满四周,被新扒开的植物覆盖痕迹宛然,一股阴湿带着霉味的空气从洞穴里面直扑出来,直欲掩鼻。

  “里面的味道一直不好,那是因为山洞构造迂回,空气不畅的缘故。但只要沿着暗河走下去,就能直达山底。走到一半的时候有个石门,旋开墙壁上的按钮就能开启它。不过它只能单向开,所以你就不必指望能从这个通路上山了。萧公子,天快亮了,请罢。”

  嘴里漫不经心的说着,秋无意的视线却盯着石壁,怔怔的有些出神。

  萧初阳的视线也不由飘落到石壁上。半人高的地方,依稀有几个模糊的刻痕,在青苔的掩盖之下几乎看不见了。仔细辨认之下,原来是一个箭头和两个小人。

  警戒心不由升起了,“这刻痕是什么意思?”

  秋无意猛然回过神来,笑笑道,“没什么意思,小时候刻的好玩罢了。”

  “小时候?”  萧初阳的声音忽然多了些涩然,“是……到萧家以前?”

  “是啊。”秋无意轻轻摩挲着光裸粗糙的岩石壁,“很久不来了。小时候常常来这里玩耍,那时的爬山虎还没有完全覆盖住洞口,现在已经长得铺天盖地了。”

  虽然没有回头,却知道他是站在背后默默听着的。

  “对了,你以前问我小时候的事情,我总说不记得了。其实哪里可能忘记呢?只不过,所有的记忆都在这风云顶上啊……”

  秋无意背对着萧初阳轻声慨叹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悠然神往的微笑。

  萧初阳的手不知不觉的握紧了。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坦然的笑?这个双手沾满血腥的男子,为什么此刻,他却可以笑的这么平静?!

  还有那悠然的表情……

  “秋无意。”

  秋无意应声回过头来,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注视着他。

  萧初阳也笑了笑,夜空般的眼睛凝视着眼前的面容,平静的问道,“你现在的记忆里,还有雪儿么?”

  雪儿……

  萧雪儿……

  微笑突然自秋无意的脸上退去了,脸色瞬间变得如纸一样的白。

  他的身体突然站不稳了。脚步摇摇晃晃的直向后退了好几步,一直后背靠在墙上才定住身形。

  面对着面前那个沉静到异常的男子,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任何字来。

  萧初阳的眼睛中闪烁着冰寒的光彩,声音却更加平静了,“原来你没有忘记她?……不是不想忘记,而是没有办法忘记她,对不对?”

  秋无意沉默着垂下眼睫,不去看着萧初阳刀锋般的眼睛,嘴角勾起轻轻淡淡的一个笑容,“不是~”

  又是这样的笑容。

  嘴里说的话越是违背心意,他就越是这样云淡风轻的笑着。

  每次见了他那伪装的平静笑容,他那违心的客气话语,他那掩饰的淡泊神情……

  都让人想狠狠撕下他虚伪的面具来!

  当萧初阳自己惊觉的时候,他已经将秋无意猛的压在石壁上,手紧紧勒住那透明得看见血管的脖颈!

  肩膀的新创伤被大力冲击的重新裂开,突如其来的痛楚直冲头皮,秋无意眼前一阵晕旋,创口处的鲜血沽沽流出。

  “就算你小时候是在风云顶长大,就算你小时候的回忆都在这里,可是你在萧家也住了十年!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为了他死,却能眼睁看着你相处了十年的兄弟姐妹死在眼前?!”

  秋无意怔怔望着面前的男子。即使因为视线因为窒息而模糊,这么近的距离里,他依然清楚的看到,那双眼睛里掩饰不住的伤痛刻骨。

  沉静到了极致,却又痛苦到了极致的一句话,倏然闪过他的心底。

  ——“我这一生,你给我的遗憾未免太多了些。”

  记忆中沉稳的眼神和眼前狂乱的眼神互相交叠着,尖锐的刺痛从心底翻腾着直冲上来,秋无意的身体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如果当初不那么固执的拒绝知道燕楚狂的真实身份,

  如果在教主面前坚持否认燕孤鸿的存在,

  如果……

  如今已没有如果。

  我不欲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为什么……又是这样……

  有些旧时的记忆重新清晰而尖利的凸立出来,如锥子的尖头那样在心脏最没有防备的地方狠狠扎下去,已经渐渐模糊的痛楚再次激烈的翻涌在心头——

  他说不出话。

  隔了鸿沟互望的两人之间,无论什么样的辩解,什么样的语言,终归是苍白无力。

  眼睛对着眼睛,呼吸紧贴着呼吸,萧初阳手上的力道缓慢加大,看着他被迫抬高了头,艰难的急促呼吸着,因为剧痛而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为什么不辩驳?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用那样迷茫哀伤的眼神看着我……

  凝视着眼前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容,萧初阳如同着了魔似的慢慢俯下身去,缓慢的覆上那啮痕斑斑的殷红唇瓣——

  他的唇,也是凉凉的,带着血的味道……

  眼前闪过了错愕的眼神。秋无意的眼睛,就在这么近的距离里怔怔看着他。

  萧初阳浑身一抖,用力推开怀里的人,踉跄着退出几大步。

  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

  我怎么可以!!

  勒紧脖子的压力突然消失了。秋无意坐倒在地上,痛苦的咳喘个不停。

  萧初阳的声音远的如同天际的回音,“秋无意,不论你打的什么主意,今天是你救我,我记下了。有了这肩上的伤……你也好在卓起扬面前交代罢。”

  布帛撕裂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我,萧初阳,今日与秋无意割袍断义。他日狭路相逢,我必不饶你。”

  青色的衣摆碎片轻飘飘的在风中飘荡着,打着旋儿落到地上。空旷的岩石壁旁只剩下一个人。

  缺氧和剧痛引起的耳鸣终于消失了。

  秋无意靠坐在石壁上,视线在眼前的布帛上垂落良久,仰起头来,看着天上新月如钩。

  一日之内,剧变无常。该走的,不该走的,都离他而去了。

  他疲惫的闭上眼睛。

  一滴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脸颊。

  第九章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用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

  眼前大雾弥漫,只怕会是个阴天。

  衣衫被露水打的湿透,黏腻的沾在皮肤上,却觉不出难受。一动不动的坐了整个晚上,腿脚的酸麻已占去了所有的知觉。

  秋无意扶着石壁,吃力的站起来,眼角视线向旁边的灌木丛瞥过去,“你们几个,出来。”

  几个巡值打扮的教中弟子战战兢兢的走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香主级别的巡值长,躬身行礼道,“秋左使,教主吩咐,找到了秋左使便通知您去值事堂……”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的接着道,“请秋左使解释聂长老的死因。”

  秋无意点点头,反手去抓剑柄。周围几个人神色大变,齐齐退了一步。定睛再望去,秋无意却只是将剑从腰上解下来,随手往那个香主身上一抛,径自向值事堂的方向去了。

  不过朝日之隔,值事堂已成灵堂。

  遍眼皆是惨白颜色,一具棺木停在堂中。

  灵堂里只有一个人。卓起扬站在大堂正中,盯着墙壁上的“奠”  字出神。

  沉思中的神色微动,“无意,你来了。”

  “是。”秋无意从门口悄然走进来。

  卓起扬的视线不动,依旧盯着那个硕大的’奠‘字,“她昨夜去了。”

  “……是。”

  “人在江湖,迟早难免一死。我也清楚的很。只是我却没想到她会走得这么突然。昨夜到现在,我一直在这里,想她,想事情,想过去。”

  卓起扬低下头来,轻抚着棺木,喃喃道,“无意,有些事情你当时还小,可能不知道。当年先父逝去的突然,教内几股势力相互倾轧火并,势如水火,个个想要这教主的宝座,哼,也都想要我死。聂长老虽然身为女子,论起武功心机却不逊于任何人。四面楚歌的时候,只有她一心一意的帮我。”

  他的视线飘过了眼前,似乎又回到了当年最艰苦的时候,“就算天下人都负我,她决不会负我。我即使杀尽天下人,也决不会动她一根指头。昨天我还在想着,等天下大会完结以后,我要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一座好宅子,让她在里面颐养天年……”

  沉静的语气突然转的森冷,“没想到,今天她却突然死了!”

  卓起扬霍然转身,直视着秋无意,语气平平的道,“无意,你能不能告诉我,昨夜发生了什么,她是怎么死的!”

  秋无意迟疑了。

  他该怎样解释?将毕生心血投入苍流教,如姐如母扶持着卓起扬的聂玉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却抛下了世俗的束缚,作为一个女人,追寻着她失落的幸福而去。

  作出这样决定的瞬间,对卓起扬算不算一种背叛?

  卓起扬的报仇间接导致了聂玉心的死,这会不会成为他一生的愧疚?

  事情中间,还牵涉了戚莫聪等人……

  手指紧紧的捏住,捏到关节发白。咬着牙,有些字在牙齿缝里翻滚着,却迟迟吐不出来。

  秋无意不自觉的抿紧了唇。

  儿臂粗细的白烛供奉在灵堂前,烛光在风中飘摇。

  卓起扬沉沉的盯着闪烁的烛火。耳边听得见轻微的呼吸声,却听不见一句解释的话语。

  沉静的面容下,掩饰着无尽的焦躁,怀疑——愤怒!

  重重疑虑郁积在心头,摒退了所有人,私下里见他,只是为了能听到他的实话,他的亲口解释。可是……

  他为什么不说话!

  空气凝重的令人窒息。身后一丈处,秋无意抿着嘴唇,沉默的站在那里。

  卓起扬侧头,沉沉的望着他良久,收回了视线,“不说也罢。我不强求你。”几步走上前去,审视着他肩上的伤口,放软了口气,“听陆右使说,你被萧初阳劫持了?这伤口是他做的?”

  秋无意垂首道,“是。说来惭愧,昨天不小心着了他的道儿,被他握着乾坤胆靠近身了。”

  “他怎么会放你回来?”

  “我送他去山下,他便守约送我回来了。”

  “路上没发生什么其他的事罢?”

  “……没有。”

  “没有?”卓起扬轻笑了,“很好。很好。”

  挺拔的身躯不紧不慢的走过秋无意的身边,嘴角微微挑起,“聂长老在此停灵七日。秋左使,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几天罢。什么时候想通了,愿意把事情原原本本说给我听了,不妨再来找我。”

  秋无意眼神一黯,垂下头去。

  卓起扬负手悠然向门外走去,迈出门的那一刻,他顿下了脚步,“对了,还有句话想问你。”

  回过头来,他语气淡淡的道,“无意,萧初阳的吻滋味不错罢?”

  晨曦的微光照耀在卓起扬微笑的神色间,嘴角那抹讽刺的笑意越来越浓。

  ※  ※  ※  ※  ※

  厚重的大门砰然关紧,只留下满地怒气,一室清冷。

  秋无意呆呆的站在原地。

  ……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卓起扬临走时的话炸雷似的回荡在耳边,四处嗡嗡响着,震的自己说不出话来。

  昨天可能是失血不少,头晕旋的厉害,他有些站立不稳,摇晃着扶住了棺木边缘稳住了身形,又闭目调息了一阵,感觉稍微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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