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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认错人 page 2 作者:迷迭

  「小姐,你……」

  「嗯?」

  张晨莹将眼光移到老板身上,表情还是一贯的笑盈盈。「有事吗?」

  「呃,没有。」

  明明只有她一个人啊,这小姐刚刚到底在跟谁说话,还比手划脚地要请人家吃鸡蛋糕?

  纳闷的老板瞅著张晨莹,看她整齐乾净的外表,怎么样也不像是精神病患;好奇地想问个究竟,又怕这么一鸡婆就惹了麻烦上身……

  考虑片刻,还是决定不要多管闲事。这年头怪事特别多,做人还是自己管好自己就好,这位小姐虽然好像有点可怜,但……

  「一包大包的!」一名先生在摊位前方站定,开口唤回老板注意力。

  顾客上门,老板无暇再细想,连忙挂上一脸职业笑容,动手夹一袋鸡蛋糕包好。趁著收钱的瞬间,再转头偷窥一眼兀自对著空气谈笑的张晨莹,心想,各人造业各人担,年轻小姐……她可得记得去看医生才好啊。

  「怪怪的。」

  张晨莹皱皱鼻子,目睹鸡蛋糕老板对她欲言又止,然後终於放弃的行为,感到极度纳闷;没心情多想,她赶紧将注意打移回始终不愿取食鸡蛋糕的老人身上。

  老人微笑著注视张晨莹半晌,又将眼光移向游人如织的大街上头。

  「我孙女大概也有你这么大喽。」

  「伯伯有孙女啊?」张晨莹十分配合地顺著老人的话题延伸下去:「跟我一样大吗?住哪里呀?」

  「不知道,都失散啦。」伯伯感慨万千地摇摇头:「好久没回家啦,反正我一个人也过得习惯噜。」

  「别这么说嘛。」老人心酸的口气,让张晨莹听得都心疼了。「伯伯,我看你还是回家去吧,入夜之後还是有点冷的……哇哇!那边有现炒的糖炒栗子耶!伯伯吃不吃呀?」

  听老人的口音,该是离乡背井的老兵出身,这来自故乡的美味,或许会让老人心情好过些吧?

  老人才想婉拒,张晨莹却已迅雷不及掩耳地奔向街角;再转回来时,怀里已多出一大包糖炒栗子。

  「请你吃啦!」

  她将纸包硬塞进老人怀里:老人没接著,东西滑落地上,幸好包装严密得很,没掉出任何栗子。

  「你说我让你想到你孙女,那孙子买零食请爷爷吃也是应该的喽。」

  老人怔怔地凝视著地上的糖炒栗子,以及拼命想讨他欢心的陌生女孩,一时间居然悲从中来,抽抽搭搭地哭了:

  「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回家呀……可是我回不去啊,我记不得路了,只记得以前老是在这里讨饭……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回来,我想家啊,呜……」

  「伯伯你别哭啊!」眼见自己惹出老人的满腹辛酸,张晨莹急忙掏出一包面纸想替老人拭泪:「一定回得去的,你不要担心嘛!等一下我陪你去警察局问问看,就可以找到你家在哪里……」

  老人嚎啕的哭声愈来愈响,吊诡的是,路上居然没有人驻足帮忙安慰,倒是有一堆人转头朝她投去表情错愕、略带同情与害怕的一瞥後,便加速脚步远离现场;反而一路上的孤魂野鬼全都被吸引而来,飘呀晃地聚拢到他们俩身边,几乎围成了一个圆,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哭得不能自已的老先生。

  张晨莹的冷汗都快淹死自己了。她一面喃喃自语,一面默念佛号:

  「这就叫做人不如鬼,连鬼都来关注了,却连个人影也没……我说伯伯啊!你别哭啦!呜……再这样下去,我也要哭了……」被身边以倍数激增的围观鬼魂吓到哭。

  附近的鬼魂虽然众多,却多与老先生保持距离,没敢上前打扰。僵局持续好一阵子,突然众鬼间钻出一个瘦削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下,笔直走向哭得缩成一团的伤心老先生。

  张晨莹见状大惊,想也没想就脱口喊著:

  「你不要过来喔!我警告你!我有——」话说到这里突然气短,她心虚地往随身提包里头探,却摸不著先前妈妈为她求来的保身符,当下惊得魂飞魄散,连虚张声势的恐吓都说不出口。

  听见她不成气候的示威,那看来瘦弱的身影一顿,缓缓转过头来。

  一张死白的脸透著寒气,看得出来生前相貌俊美;四肢俱全,从外观倒是看不出来死法为何,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就像是日本恐怖电影里头冤死的男主角那般满怀怨念……

  少年鬼魂的眼神沉静地往她身上兜来,看得她四肢冰凉手抖脚麻——

  「哇……不要看我!」在周遭路人错愕的注视下,张晨莹当下不顾一切地尖叫出声:「我知道你死得很早很不甘愿,可是人不是我杀的啊,讨命也不要找我,我只是路过的而已!」

  一面鸡猫子鬼叫,一面拼命往远方逃窜,惹得附近被她怪异行径吓坏的行人拼命闪躲,都努力推挤著与她保持安全距离。跑到一半,张晨莹又猛然煞车,想起还困在鬼阵中的老伯,虽然已经害怕得快要崩溃,还是硬挤出所剩无几的勇气,心一横,往柱子下方冲——

  「嗄?」

  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围观的鬼魂们不耐烦地瞪著这名莽撞的少女,低声抱怨著被迫挤开一个位子供她容身;急忙跑来的张晨莹愕然地注视著眼前的画面,完全忘记自己是杀回来救人的……

  方才那个将她吓跑的少年鬼魂,此刻正表情温和地蹲下身与老先生喁喁细语;老先生抬起头,噙著泪水喃喃诉说著些什么,少年听著、点点头,又向老先生说了几句话,老先生乍然绽出笑容,一面口齿不清地道著谢,一面歪歪斜斜地拄著拐杖支起身,一度阴郁的心情显然已放晴。

  张晨莹还陷在莫大的震惊中!

  「伯、伯伯,你也瞧得见……这些东西吗?」

  她没敢说出关键字,只伸出手指,遥遥指著一干看热闹的鬼魂,招来鬼魂一阵嘘声。

  老先生愣了几秒,突然笑了。他扬起手朝嘴巴开得老大的张晨莹挥了挥,笑容里已不见任何悲伤:

  「妹妹再见喽,谢谢你的点心,老邱要回家去啦!」

  「欵,等、等一等呀,伯伯!」

  他想起回家的路了吗?张晨莹急忙弯腰捡拾起方才为老先生买来的糖炒栗子,无视於一旁对她行注目礼的少年鬼魂,匆匆忙忙追了上去:

  「伯伯!这些栗子带在路上吃,要不拿回家给你的家人吧……伯伯?」

  慌忙追赶几步路之後,她愣愣地停住脚步,眼神茫然地投向不断拥来的人潮。

  怎么可能?老先生的身影竟已消失?

  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老先生,还需以竹杖支撑才得以行走,怎么说,离开的速度都不该如此迅速……

  张晨莹心头一凉。

  路上的行人瞧见她一下子乱叫、一下子狂奔追逐的诡谲独脚戏,在投以异样目光後,便纷纷加速脚步离开。有几个站在一旁看热闹的人,在发现张晨莹停下脚步、面色灰败地东张西望後,也赶忙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以免被精神似乎有问题的女人缠上……

  回头去看方才众鬼群聚的柱子下,因没戏好看而顿感无聊的鬼魂都已散去,只余下那名曾与老先生对谈的少年鬼魂仍伫立原地,一双冷冰冰的黑眸往她身上望来,张口欲言……

  她不敢多驻足片刻,口里拼命念著南无阿弥陀佛,边冲进表姊逗留好一阵子的银饰店里头。一瞧见仍兀自与店员打情骂俏的表姊,心头大石陡地落下,将怀里的纸包往表姊手上一掷,找个远离驻店鬼魂的角落缩了起来。

  「哟,糖炒栗子?」表姊稀奇地打开纸包。「这不是很贵的吗?还买了这么一大包?」

  表妹何时这么懂得孝敬长辈了?

  「啊、哈、哈。」

  答不出话来的张晨莹只能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含糊带过。

  稍稍定下心神後,她抬头怯怯问著店员:「呃,请问一下喔,对面的……那个地方……」她指著老先生原本栖息的角落。「是不是都会有一个老先生在那里乞讨啊?」

  「有吗?」有型帅哥抓抓头,做出不太符合他形象的呆呆动作。「我没印象耶。」

  「你仔细想想看嘛。」她还不愿死心,频频追问:「一个看起来很老很瘦的老先生,走路有点不方便、拄著一根竹拐杖,有没有?」

  「唔……」帅哥抓头的动作愈来愈大力。「听你这样一讲,好像有……」

  「有吗?有吗?」

  她的眼睛顿时闪闪发亮,深深呼出一口气。幸好真有这么一位老先生!她本来还以为,那老先生搞不好是——

  「可是那个阿伯三年前就死了耶。」

  帅哥店员一句话抛下,当场将张晨莹炸了个昏头转向。

  她陡地张大嘴巴,像是想说话,却老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眼。视线愈来愈蒙胧,就连藏匿在银饰店深处的鬼魂也探头出来瞧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表妹是不是要昏倒了?」

  随著帅哥店员的提醒,张晨莹白眼一翻,整个人直直往地板倒去。残留在脑海中最後的印象,是表姊歇斯底里的惊叫声,还有银饰店里蓝色鬼眼眨呀眨的画面,以及——

  少年鬼魂一双阒黑含怨的眼睛。

  第二章

  「孽子!」

  忿怒的咆哮声在偌大的厅堂里回荡不休。

  关定理双手紧握成拳,怒火中烧地死命盯著才刚走进大门的儿子。「你还有脸回来?」

  「我以为是你叫我回来的。」关泽辰两手一摊,一副身不由己的无辜表情。「看来我还是走好了。」转身就要离开。

  「泽辰!」站在一旁的关太太眼见父子阋墙的悲剧又要重演,赶忙冲上前来猛打圆场:「是我叫你回来的,你别又走了呀。」

  一年到头见不著儿子,现下好不容易好说歹说将他召回家里,怎么能轻易让他就这样离开?

  关泽辰倒是很无奈的。

  「我也不想啊。」大老远搭了四个半钟头的火车回到家里,才待十五秒又要马上回去,光用想的就觉得蠢。

  「你——」额前青筋紧绷得快要爆开的关定理目睹儿子一派云淡风轻的自在样,丝毫不受老子怒气影响,更是肝火上升:「给我跪下!」

  关泽辰瞥瞥老父,又瞅瞅老母,在後者双手合十的殷切拜托下,低叹一声,认命地以双膝著地。

  「谁教你跪在大门口的?」现在是怎样?五子哭墓要一路从大门跪著哭到灵位前吗?「教你到祖先牌位前面跪!」

  「明明是你自己没讲清楚……」关泽辰不满地悄悄嘟哝著,表现上还是顺著父亲的意思,维持著跪姿一路以膝盖当脚板磨磨蹭蹭移动到祖先牌位前。

  目睹这一幕的关定理已经快抓狂。这是他儿子吗?这么可笑的姿态、这么故意想激怒他的意图!

  他真的快被气死了!

  「你别气啊,泽辰都认错了不是?」关太太继续扮演消防队的角色,用力灭火。「父子俩有什么好斗气的?都是一家人哪!」

  「一家人!」关定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恨恨道:「哼!就不知道他有没有当我是他老子!」

  跪在祖先牌位前的关泽辰很识相地不主动发言,唯恐老父鸡蛋里挑骨头,硬是曲解他的话,然後再藉故气得暴跳如雷,那他这两天的日子就难过了。

  「好啦好啦,儿子回来就好啦。」关太太满脸堆笑地移动到关泽辰身旁,伸手想将他搀起:「泽辰啊,赶快跟你爸爸道歉,来,先起来——」

  「不许起来!」关定理嘶声怒吼:「给我跪好!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乱动!」

  这下事情真的大条了!关太太乖乖松开扶住儿子的双手,离开之前还猛以眼神示意儿子不要尝试捋虎须。

  接收到娘亲暗示的关泽辰扯了扯嘴角,无声地以嘴型向母亲说了一句「我尽量」,就继续低头佯装乖巧忏悔貌。

  「来,给我交代清楚。」关定理怒气稍霁,随手拉了张太师椅就坐卧在儿子身侧:「你最近在干嘛?」

  「念书。」关泽辰据实回答。

  关定理的右眉隐隐跳动。「你不是六月就大学毕业了,还念书?」

  「我……」偷偷觑了母亲一眼,关泽辰发现纸毕竟包不住火,只得坦承以告。「我正在念研究所。」

  「喀啦」一声,在场所有人都听见碎裂声响,东张西望却找不到是什么东西碎掉。只见关定理双眼睁得铜铃般大,右手将座椅扶手捏得死紧,还频频洒落像是木屑般的东西;他面色铁青地怔了几秒,才颤抖著声音开口:

  「研究所?」

  「资讯工程研究所。」关泽辰补充说明:「虽然九月才正式开学,但是教授留我下来做国科会研究助理——」

  「谁教你去考研究所的?!」关定理陡地狂吼,一双墨般浓密的眉毛如倒插般怒竖:「我不是说过,你那该死的大学念一念就给我滚回家吗?嗄?大学读了四年还不够,现在还给我念研究所?你耍我啊?!」

  「我喜欢念书。」关泽辰坚持道。「教授还打算帮我申请直攻博,硕士论文的题目都已经定好了……」

  「什么什么『殖公脖』?」那见鬼的是啥玩意?

  关泽辰叹气。「硕士生直接攻读博士班。」

  「博士?博士?!」关定理的声音里有著诧异过度而无法控制的颤音:「你还想念博士?有没有搞错啊,你念这么多书干嘛?你是想一辈子都念书念到死吗?」

  「对。」不知死活的逆子还斗胆应道。

  「混蛋!」关定理气得跳起来,一脚将原本坐著的太师椅踹得老远:「你是想跟自己作对,还是想跟我硬著干?我说东你就走西,跟你说高中随便念一念就回来学东西,你偏偏给我考了个台北的大学;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说让你起码念念大学,现在你倒是愈来愈猖狂了,居然、居然连博士班都给我念了上去——」

  眼见父亲愈骂愈过瘾,关泽辰只得默不吭声地继续发呆,任父亲发泄他滔滔不绝的怨气。

  「你说念、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去竹科工作、当科男什么的,有我赚的钱多吗?」关定理恨恨走向以上好红檀木精细雕成的办公桌前,抽屉一拉,将里头几捆钞票往儿子眼前一掷:「我一个钟头可以赚二十万,那你咧?二十个钟头赚一万?还是二十天赚一万?」

  最後一句好像又把儿子贬得太低了。

  关定理有些心虚,却还是气冲冲地继续叫骂:

  「从小就跟你说得很清楚,你注定要继承整个家族的地位,祖先百年前的预言就印证在你身上……关泽辰!」

  「啊?」关泽辰刚睡醒似的眯著眼,显然神智不甚清醒。

  「我刚刚跟你说了半天——」关定理咬牙切齿:「你居然给我睡著?」

  「我……」还想反驳,但眼皮的沉重却是不争的事实。谁教父亲从四年前骂到现在的台词几乎没有更新?

  「你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关定理从牙缝里迸出这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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