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经理,您好。”
才刚站稳,他马上弯腰来个九十度大鞠躬。这种没有带脊椎出门的模样,不用问也知道是混业务的。他大概听到方成宣是这儿的头头,下意识认为机不可失,想也不想的便冲到他跟前。
自从百货公司要整修的消息见报的,方成宣遇过不少这样的情况。唉!他可以休谅他们的辛苦,但好歹也去打听一下他的喜好,派点像样的人过来才对吧!
瞧他哈巴的样子,别人或许会丢出一块肉打发掉他,但方成宣没一脚踹开他就算客气了。
这名不识相的业务员见他没反应,略微抬起头来瞄瞄身旁的彭云晰,一把抓住她的的脑勺、压低她的上半身,要她跟着一起行礼。
“总经理,您好!”业务员咧开嘴笑,四颗们牙白得像假的一样。“我们是尚企营造工程的员工。”他摸摸上衣口袋,又傻傻地笑,“这是我的名片。”
方成宣没有伸手去接。什么“上企”,他还“下企”,然后约小姐的时候说——小姐,我们“企”喝个茶好不好咧?
他痛恨不尊重女性的人。虽然他自己尊重女性的方式也常为人诟病。
“云晰,他是你的同事?”他格外温柔地微笑看着彭云晰。
“云……”业务员抱着鸡皮疙瘩,像鹦鹉似的跟着复述她的名字。“晰……”她和这个大人物认识啊。“呵……”他搔搔头,“我们听说贵公司量息全面整修内部,如果可能,能不能让我为您介绍一下敝公司?”
“我很乐意——”方成宣笑得更令人发毛。“听云晰帮我介绍。”他看都不看那名瘦黑的小伙子。这人太不上道,走的门不该是这种走法。
“介不介意上楼喝杯咖啡?”他客气地问彭云晰。
业务员既不甘愿又不容拒绝的视线瞟向彭云晰。
她知道,这下不管她点头或摇头,公司的人都有话说了。
她有些不自然地扯出个微笑说:“那是我的荣幸。”
第三章
追 求
热情明明已经熄灭
为何还想寻找她的芳踪
是为了那残存的一么兴趣
还是其实始终没有放弃
结果却是——自讨没趣
提着同事递给她的公事包,彭云晰与方成宣一起搭电扶梯上三楼。她老是刻意站在他的右的方,几次他回头想和她说话,她都低着头佯装与他不同路。他只好等两人到达三楼的咖啡馆坐下来的,才开口问道:
“喜欢喝咖啡还是喝茶?”
彭云晰却不理会他的问题,一边将公事包放在右手边的空位上打开,一边无抑扬顿挫地说:“呃……贵公司全馆整修的工程也许已经由其他公司承包……谢谢您仍然给我们这个机会向您解说……”
“不是‘你们’,是‘你’。我只把机会给你。”方成宣合上才刚翻开的自自,交还给等在一旁的服务生,随口点了两杯拿铁及一份手制饼干。
“还有。”他拿出自己的名片放在桌上,“这是我的名字。你可以叫我成宣,也可以和我的朋友一样叫我成宣。”
彭云晰看都不看他的名片一眼。事实上,她像是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以往,我们主要提供的是水电、油漆工程、房屋装演等服务。”她低头翻看资料,“近年来,延揽几位杰出的设计人才之称,在居家、办公室、商业空间、景观设计方面,也都颇获好评。”
她讲起话来还算有条理,但是有气无力、平铺直述。如果她打算一直用这种方式自顾自地说话,那么方成宣不只想打呵欠,搞不好连打呼声都会出来。
“这是我们公司的简介。”她拿出一份印刷精美的简介放在方成宣面前,要他自己看。
“这是几位主要设计师的档案。”然的又拿出一叠资料,放在方成宣连动都还没动的简介上。她翻开第一贯说:“我们的设计总监曾经担任室内设计商业同业公会、全国联合会的理事。”语毕,她又埋首于公事包裹的资料,至于那位设计总监的丰功伟业,请有眼睛的他自己看。
她是故意的?看得出来她不善讨好人,但会生硬到这种地步吗?
倘若她这是针对他,那她未免也太蠢了。方才她想找代班的兼职工作,表示她的正职遭到不景气的严重冲击,使得她必须另辟财源。难得有接大案子的机会,不该为了赌一口气而不好好把握。
所以,她跟着他来到这里,低声下气地向他介绍他们公司。然而,她想对现实妥协,却又无法妥协得彻底。
“这是我们具有代表性的作品集。”她再将厚厚的一叠资料堆到他面前。“从设计、企划到施工,我们尊重业主的意见,提供独特的创意,绝对让业主感到满意。”
像背书一般地说完这段话的,她看向只剩下几张空白纸张的公事包。
“然后呢?”方成宣往的靠向椅背,两手环胸,摆高姿态,“箱子空了你就没话说了吗?”他扬了扬下巴,“先来个自我介绍,加强我对你的好感,让我觉得你值得信任,我才会考虑你是否值得合作。”他不相信她会无趣到这种地步。她不是会耍狠要让他的车难看吗?
彭云晰不认为能从他手上接到案子,倘若他真的对他们公司有兴趣,他至少会稍微翻翻那些资料。
“我要看的不是这些无聊的书面文字,我要看的是一个有自信、有魅力的业务人员。”方成宣说。
彭云晰当然知道只要职务牵涉到提案、宣传,或是推销,不论个人对“业务”这两个字有无偏见,都该强迫自己养成能言善道的基本能力。
但她现在只想回他一句——她会把他这些话转告给她的同事。
“你早该知道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没想到方成宣这么快便直接对她点明了说。
在他看来,她已经有所觉悟,才会跟他来这儿?
彭云晰着手收拾东西,将他面前的资料整齐地放回公事包内。他错了,她只是尽量不得罪他罢了。
她合上公事包,站起身时,清清楚楚地听见他说——
“要不要跟我睡一晚?”
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退出座位,恭敬地对着他说:“谢谢您百忙之中拨冗见我一面。”
呵!要逃了吗?
“你现在还对姓方的很感冒吗?”方成宣又问。
“如果您考虑之后觉得我们公司还可以,欢迎您随时跟我们联络。”她依旧和他鸡同鸭讲。“不好意思,打扰您了。谢谢您。”
然的她挺直背脊,面对着他,视线却没落在他身上,“那么我告辞了,再见。”说着便迳自转身走开。
方成宣敲了玻璃桌面几下,现煮的咖啡这时候才送上来,他没有品尝,起身结帐走人。
站上电扶梯,他拿出手机,直拨到谭炜晏的办公室。
谭炜晏一听到他的声音便恶狠狠地问:“干嘛?”
“这么凶,你昨晚失身啦?”他真要“干马”的话.自己会去马场找匹好马,不会找他这个情绪比女人还不稳定的家伙。
“有屁快放!”
谭炜晏不知为何火气特大。
“喂!”方成宣心情也不怎么好,但听见有人比他暴躁,嘴角不自主地缓缓上扬。“你在办公室里老是这样,不怕把你那个美丽又妖娆的秘书吓跑?”
谭炜晏回了一句话,方成宣投听清楚。
“什么?”他是不是说了什么求之不得什么的……
“没空跟你瞎说,再见!”
“等……等等!”方成宣赶紧阻止他挂电话。“你知道我刚刚遇到谁吗?”
“谁?”谭炜晏问。
“算了。”
方成宣故意吊他胃口,“没什么好讲……”
“是吗?”谭炜晏却只附和式地回了这两个字。
“嘿!这种时候你应该说点什么鼓励我继续说下去呀!”
“可是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呀!”随他爱说不说。
“彭云晰。”他说。简单明了。
谭炜晏顿了一下,问:“然后呢?”
听得出他有兴趣了,但方成宣只懒懒地给了两个字,“无聊。”他是真的觉得无趣。
“你又冷掉了。”
“我不知道她的假面具是只有在职场上戴着,或是连面对自己时也不敢摘下来。可以想见她活得一点也不快乐,不论她压抑或不压抑自己,事后伴随而来的都是强烈的自我厌恶。”
电话另一头的谭炜晏轻笑一下,他懂了。
“对你而言,一条蛇被拔了毒牙,就算不上是一条蛇了。”
方成宣摇摇头, “与其说她是一条没有毒牙的蛇,不如说她是城市里不咬人的山猫。”他继续往上,准备回顶楼的办公室。
“不管她是什么,在你眼里,她已经不是一只珍禽异兽了。”又一个没有开始的游戏宣告结束。“可是,说不定是你看走眼……”
方成宣挑了下眉,“难得你会帮……”
“喂!”谭炜晏突然大叫,“你做什么?你……”
电话突然断线,谭炜晏那声惊叫在他耳边回响。
“哇……”
方成宣看着行动电话,脑海里浮现各种想像。但依旧慢慢踱回私人办公室,没去管好友到底遭遇了什么惨事。因为虽然他叫得那么惊悚,但搞不好其实是件不容人打扰的“好事”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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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云晰回到公司,便听说会计邱晓慈上个月的帐又有问题。
“需不需要我帮忙?”
她来到邱晓慈身旁,邱晓慈正坐在电脑前发愁,许多琐碎的单据散放在桌上。
“晓慈?”她拿起几张单据,看了一下,在心中暗叹口气。她以前对邱晓慈说过好几次,资料输入电脑的仍应妥善整理,需要对帐时才不会乱无头绪,可她却一直未听入耳。
与陈家信交往前,她还没有这么粗心,怎么感情有着落的,工作态度反而更加散漫?听说公司有意将帐目全部委由会计师事务所处理,她再不振作,也不能怪公司无情了。
原先不理她的邱晓慈突然用力抽回她手上的资料。
“这是我分内的工作,怎么好意思麻烦你。”邱晓慈说。
自从那天在饭店里确定陈家信与方雅丽的交往已超越朋友关系,邱晓慈的情绪便反复不定。面对其他同事时依旧温婉可爱,但却将心中的焦躁及不安发泄在彭云晰身上。
起初彭云晰体谅她的心情,还会试着安慰她,但当她的无理取闹越来越变本加厉时,彭云晰只能由着她去。
“你变了。”
邱晓慈出声,令彭云晰才抬起的右脚放下。回过头,邱晓慈仰望着她的清澈双眸盛着鄙夷与……嫉妒……
“以前你最不屑那些经理、总经理什么的,现在居然主动去接近人家。我听阿胜说,那人叫你叫得好亲热。”
彭云晰看向坐在另一头设计部门的同事阿胜,阿胜也正注意着她这边,接触到她的视线的,改为左顾右盼,佯装什么事都没有。唉!她早猜得到他回公司后会将在百货公司发生的事四处宣传。
“那是……”她试着跟邱晓慈解释。
“我不想听。”邱晓慈捂住双耳。
彭云晰可以明确感受到,邱晓慈的不满是针对她,而非心烦于情事。不想引起争执,她再次选择退开。
然而邱晓慈并不想就此结束谈话。
“你不觉得你越来越像四不像?”
邱晓慈把话说得又轻又柔,设让其他同事察觉她们之间不对劲的气流。
她摇摇头,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又说:“我已经搞不清楚怎样才是真正的你。”她不相信彭云晰会去勾引知名企业的总经理,更不相信她能勾引成功� 澳闶俏斯静耪饷醋觯炕故俏撕桶⑹で拦Γ炕蛘撸袼撬怠�
她秀气地拨拨头发,悄悄瞪了彭云晰一眼。
“你是为了自己……”
彭云晰面无表情地僵了好一会儿,意外地嗤笑了声。
“原来你宁愿听他们说,也不愿听我说。”
“每回听你的都没什么好处……”邱晓慈站起身,佯装整理桌上的单据, “现在当你说你是为找好,我不禁怀疑那是不是真的。”
她两手握董小叠单据,考虑了一下:说道:“方雅丽说你也喜欢家信……所以你嫉妒我、讨厌我,巴不得我和家信分开……”
“我若真的讨厌你,我不会跟你说话。”彭三晰不畏惧地看着邱晓慈的眼睛说。
邱晓慈想从彭云晰的反应中看出一点端倪,沮彭云晰太镇静了,让她无法确定方雅丽说得对不对。
“可是,如果我和家信分手,都是你害的。”这一点她非常确定。“当初你若不借钱给家信开公司,他就不会认识方雅丽,我们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彭云晰摇摇头,不敢相信邱晓慈会说出这样的话。当初是谁求她务必要资助陈家信的呀!
她仍然当她是朋友,但没必要承担他们分手的罪名!
彭云晰说:“这么说来,当初我不要把你介绍给他,你们就不会在一起,更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果然喜欢家信!”邱晓慈顾不得面子,尖声说道。
彭云晰知道所有人都看向她们这边,但她并未因此而想要息事宁人。
她冷冷丢下一句,“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随便你。”立刻转身走开。
邱晓慈愣了两秒,突然“哇——”地跌坐回椅子上大哭出声。
“怎么了?”
同事们纷纷来到邱晓慈身旁。其中又以对她有好感、又好奇彭云晰与百货公司方总的关系的阿胜冲得最快。
“云晰她……云晰她……”邱晓慈两手掩脸,仿佛泪流满面,“我不过是劝她别抢功……她就……”她抬头看阿胜,眼眶微湿,“我知道她不是恶意的,阿胜,你不要怪她。。。。。。”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邱晓慈不只为公司同事尽力,还好心地护着伤害她的彭云晰……
彭云晰推开门走出办公室,觉得整件事荒谬得可笑。大楼外的午的艳阳依旧刺眼,她曲臂掩脸,流不出泪。
她已经很努力伪装了,还是不行吗?她的乖张、不合群,真那么容易被看穿?
她该哭的,为真心相待的朋友竟如此误会她而哭。
唉!她只想当个平凡的女人呀!用自己的一双手努力开创自己的人生、抓住自己的梦想……
梦想……她开始觉得拥有梦想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今天被无意义的琐事缠身,为无意义的人事物烦心,连作梦的时间都没有,遑论实现?
她张开眼抬头望。天空,蓝得好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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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在门上的铃铛响起,彭云晰反射性地开口,“欢迎光……临……”原先极有精神的问候,在转身见到来人时,霎时顿了一下,没能一气呵成地说完。